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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妹妹

第九章 妹妹 (第1/2页)

我五年级那年,八岁的妹妹悄无声息地变化着。
  
  和刘家木闹翻后,他搬到了另一间房住,我仍旧跟妹妹挤一张床。夜里,妹妹总会抱紧我,不时惊惶不安地瞅一眼窗外摇晃的竹影。有一天晚上睡下后,妹妹却不再让我抱她了。她皱着眉头说,你把我勒得都喘不过气来啦。我羞得满脸通红。那晚,妹妹抱着她的小乖睡。
  
  小乖是一只塑料小狗。小狗原本可用来装水,脑袋顶有一个帽子形状的盖子,经过哥哥和我的蹂躏,盖子没了,其他地方也破损了,一装上水就漏个不停。我清楚地记得,哥哥常将小狗装满水,拉了满村子乱窜。哥哥一路趾高气扬地走着,昂着头嚷嚷,让路让路,洒水车来啦。
  
  现在伤痕累累的小狗归妹妹所有了。
  
  她眼泪汪汪地给它擦洗伤口,温声细语地安慰它,晚上又抱着它一起睡觉。每天早上一起来,她就会跑到爸妈的房间,端坐在妈妈的梳妆镜前,开始给她的小乖梳理头发,好半天后才给自己梳理。放学回家后,妹妹要做的第一件事还是去抱小乖,像一个小妈妈,问那只呆头呆脑的塑料狗,饿了吗?有没有想我啊?这情景不止一次让我笑出声。
  
  妈妈笑着问她,小雪,你是不是喜欢上谁了,是不是那个阿荣?没想到妹妹会那样生气,她尖声尖气地说,我谁也不喜欢,男生都讨厌死了。妈妈笑着说,哟哟哟,看来我们家小雪不想嫁人了。妹妹更生气了,她皱着眉头,尖着嗓子说,你才嫁。
  
  妈妈再没说过她的这个宝贝女儿,她对女儿越来越莫名其妙的欢笑和大发脾气只报以一笑。只有一次,她看到妹妹莫名其妙地哭泣后,又莫名其妙地微笑,叹一口气,对一旁的我说,你妹妹长大了。
  
  多年后想来,妹妹的悲剧可以追溯到那个混乱的夜晚。
  
  那晚上好端端的月亮忽然消失了。天空一片漆黑。惊慌笼罩着整个孤竹村。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敲锣打鼓放鞭炮,或者拿出鸟枪对着天上乱放。
  
  我和妹妹也加入了示威的队伍。妹妹抱着她的小乖,跟着我在乱哄哄的人堆里乱窜。我不知道要去哪儿,只是感到吓怕而又兴奋,感到必须走下去,走到哪儿都行。妹妹不停地对她的小乖说,别怕别怕,月亮一会儿就出来了。可她说话都快发抖了。哥哥没跟我们走在一起,他大踏步走着,拿着一只铝勺,咣咣咣,敲得手里的铁盆震耳欲聋,一群七八岁的孩子跟在他后面,眼里的崇拜都装不下了。
  
  一直闹到十一点多,我们才回家。
  
  妈妈忽然问妹妹,你的小乖呢?妹妹愣了,望着妈妈说不出话来。这时候才发现她手里什么都没有了。
  
  那个遥远的夜晚,村子里的混乱结束后,家里的混乱才真正开始。爸妈率领全家人走出家门,在村子里四处乱窜,借着劫后余生的月光,找寻妹妹的小乖。我们几乎把村里所有的道路和路边的篱笆都找遍了。妈妈不断地问哭泣不止的妹妹,你想想,你在哪儿丢的。爸爸挥挥手说,你说的是废话,她要知道就不会丢了。妈妈便一遍遍问我,你都带妹妹到什么地方了。他们对我的询问简直变成了审讯,差点儿让我跟着妹妹哭起来。
  
  一家人徒劳地搜索了那些喧嚣过后加倍沉寂下来的道路,累得直打呵欠。妹妹不哭了,表现出当初妈妈让她跟我一起上学时的镇定,她泪汪汪的眼睛望着厌倦了寻找的我们,低声说,不找了,找不回来了。没等我们回答,她一个人转身回家去了。
  
  妹妹好长一段时间没笑了。
  
  爸爸给她买了一个很漂亮的布娃娃,可她玩了两天,就扔一边了。她开始跟奶奶一样,坐在黄昏里,望着天空喃喃自语。日子渐渐过去,那个夜晚差不多都从大家的记忆中淡去了,我们以为她已经把那只狗忘掉了。
  
  我给妹妹讲《刻舟求剑》的故事,正是这时候。我被她的一个个疑问弄得很不高兴。我们各自心头闷着一口气,一前一后走在煤渣小路上。毫无征兆地,妹妹忽然笑了。她望着天空,指着天上的一朵云说,你看,那云多像小乖!
  
  我看了一下那朵云,很得意地说:你这就叫刻舟求剑!你的小乖早没了,不管这朵云像不像小乖!你现在懂了吧?
  
  妹妹看着我,眨了眨眼睛,眼中似乎有一丝惊恐,又有一丝忧伤。
  
  那朵云飞快地变幻着,很快就消弭无痕了。
  
  我就要升上六年级了,妹妹也已经九岁。
  
  那年的夏天格外闷热,天蓝得像硬梆梆的钢板,村外那条大路永远飞扬着干燥的灰色尘埃。无家可归的狗热得吐出鲜红的舌头,呼哧呼哧喘着大气,披了厚厚的灰土走近,径直跑到最近的水池,舌头长久地探进水里。那个热得跟烙铁一样的中午,刘家木在离家不远的龙井边抓住了一只热昏头的老鼠。
  
  刘家木捏住老鼠的尾巴尖儿,拎着在村子里走。许多孩子跟在他后面,希望能让他们看一眼老鼠。而他把老鼠举得高高的,谁都不让看。衰弱的老鼠试图反身上来咬他的手,他使劲地抖一抖手,老鼠便软下去,死了似的挂着。刘家木哈哈大笑,一脸得意非凡的神色。那只可怜巴巴的老鼠只剩下吱吱乱叫的份儿。渐渐的,连叫声都变得懒懒的了。跟在后面的孩子们也渐渐失去了起初的兴奋,有人开始打退堂鼓。这时刘家木应允了一个孩子的请求,把手放下来,将老鼠挂在那个孩子的鼻尖前。那个孩子还没看清楚,突然,老鼠猛地向前一窜,爪子差点儿没碰到他的鼻尖。那孩子吓了一跳,哇地哭了。刘家木却发现新大陆一般兴奋无比,他重新看到了老鼠的价值,挥舞着老鼠向孩子们冲去,仿佛英勇的战士冲向敌人,一路所向披靡,所有的孩子都哭喊着四散奔逃。最后,村口只剩下他一个人,拎着那只气息奄奄的老鼠哈哈大笑。
  
  刘家木玩够后,抖抖手中的老鼠,一点儿声息都没有了。他找来针线,穿过老鼠的尾巴尖儿,把老鼠高高地倒挂在门口的石榴树上。之后许多天,我和妹妹每天上学都会看到那只老鼠。老鼠死后渐渐腐烂,散发出一股恶臭。
  
  那个星期六早上,我们还没醒,妈妈端着草帽进来了。
  
  我和妹妹看到她脸上神秘而兴奋的表情,就知道有好事情了,但我们没想到,草帽里装的会是一窝老鼠。一共四只,还很小,可能刚出生三四天,眼睛还没睁开,毛也没长出来,柔嫩的红色肌肤下面跳动着细细的蓝色血管。
  
  妹妹兴奋得觉都不睡了,一骨碌翻起来,找来纸盒子,找来碎布头垫上,小心翼翼地把老鼠一只一只放进去。她又靸了拖鞋跑到厨房,找来米汤,并偷偷找来白糖倒进米汤,还不知从哪儿找来了打针用的棉头。她抓起一只老鼠放在手心,用棉头把一点儿米汤抿在它嘴角。她喂着手里的,还不时瞅一眼盒子里的另外三只吱吱叫的,摸摸它们的脑袋,告诉它们每个都有份。
  
  晚上,妹妹要把老鼠放到床上跟自己睡,妈妈才意识到,她对四只老鼠的喜爱大大超出自己的想象。把老鼠扔到门外!妈妈站在门口说,口气不容商量。妹妹看看她,又看看盒子里的老鼠,没动。你要不把它们放到外面,我就把它们扔掉!妈妈在关键时刻毫不容情。这时候爸爸从外面回来,他瞅瞅盒子里的老鼠,呵呵笑了。放进去放进去,他说,别放到床上就行,这东西小时候我也玩过。
  
  妹妹最终把老鼠放在房间里靠门口的地方。之后好几天,每天晚上她都会起来一两次,蹑手蹑脚地下床,轻轻地打开盒子,看看那四只老鼠是否安然无恙。我睡眼迷糊,看到房门开了一条缝,凛冽的月光射在黑沉沉的水泥地面。装老鼠的纸盒子放在月光下,妹妹面对月光蹲着,低头注视月光中的纸盒,月光到她跟前,折到她脸上,在两眼之间留下一条窄窄的条纹。
  
  第二天,妹妹忽然想起家门口石榴树上悬挂着的老鼠尸体。
  
  它一定是这四只小老鼠的妈妈!这个念头钻进她的脑袋出不来了。这之后她对四只老鼠更加体贴入微。也许,暗地里她曾对那几只老鼠说过许多傻话吧,我没听到,但我想象得出她说那些话的神情。
  
  更让我觉得可笑的是,每天下午看动画片的时候,妹妹都会把那四只老鼠从纸盒里拿出来,让它们仰卧着,一字儿排到桌子上,正对着电视屏幕。细心的妹妹还不忘记在它们的肚皮上搭一条纱巾。几只老鼠吱吱叫唤,蹬着纤弱的四肢,那样子看上去特别滑稽。可她对我的讥笑充耳不闻,她毫不怀疑老鼠们正跟她一样津津有味地看动画片。
  
  两只老鼠明显地虚弱了,整天打瞌睡似的懒洋洋的。
  
  妹妹焦急万分,但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第二天,那两只老鼠死了。
  
  妈妈打量一下死去的老鼠,又瞅了妹妹一眼。死了,她说,拿出去扔了。妹妹没说话,一直到下午,她都没把那两只老鼠扔掉,看动画片的时候,她仍然一视同仁地把四只老鼠并排在桌子上。妈妈看到了,厉声说,快把死老鼠扔掉!妹妹抬起头,紧张地望着妈妈。妈妈的目光柔和了许多,不过仍然很坚决。看完动画片就拿出去扔掉,她说完这话,没再看妹妹。妹妹脸上并未有一丝悲哀的神色。动画片结束后,我找来锄头,在后院挖了个坑,她把两只老鼠包在方便袋里埋了。
  
  妹妹为老鼠举行了隆重庄严的葬礼,在地上堆出两个小土堆,找来两块瓦片,竖在土堆前面,还找来两张大叶子,盖在两座小坟上。然后我看见她默默地蹲在坟前,垂着头,木着眼睛,喃喃低语。
  
  第二天,老鼠又死了一只。我再次协助妹妹把它埋了。
  
  妹妹变得异常沉默,她胆战心惊地注视着最后一只老鼠,看到它微微起伏的肚子,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一用劲儿,那赖以维持老鼠生命的最后一丝呼吸便会扯断。李惠云看到她伤心的样子,安慰她,以后妈再给你找一窝,柴楼上老鼠多的是。妹妹没笑,反倒更难过了,说我只要这只。
  
  无论妹妹对那只老鼠怎么好,它还是死了。
  
  妹妹并没出现我想象中的痛哭流涕,她甚至连一丝悲伤的样子都看不出来,她的眼睛中甚至泄漏出一种解脱的神情。看完动画片后,我跟先前一样站起来说,我们去把老鼠埋了吧。妹妹仰起头看我一眼,眉头紧锁着。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脸红了。反正是要埋的,我说。我自己去埋,妹妹用纱巾包好僵死的老鼠,出去了。
  
  大概两个星期后,妈妈打扫卫生,从床下搜出一个玻璃罐头瓶,瓶盖紧紧地盖着,而且缠了厚厚一层药用白胶布。
  
  好不容易把胶布解开,一揭盖子,便窜出一股灰白色的动物腐烂的臭味。那是一只腐烂得只剩一汪水和一副骨架的小老鼠。
  
  妈妈喊来妹妹,把罐头瓶推到她面前。这是什么!你说。妹妹脸刷地白了。她惊恐地看着瓶子里散发出恶臭的尸体,捂住了鼻子和嘴巴。为了这么个东西,浪费这么多胶布!妈妈从没打过妹妹,但此时已怒不可遏,伸手拧了她一下,妹妹咧着嘴,仍然一声不吭。妈妈骂了半天,无计可施,只好把那只老鼠连同罐头瓶扔到屋后的小水沟里了事。
  
  就像刘家木很快忘掉挂到石榴树上的老鼠一样,我也很快忘掉了妹妹养过的四只小老鼠。一天我和妹妹从学校回来,到家门口的时候,妹妹忽然站住了,她仰着脑袋,瞅着石榴树。我随她抬起头望了一眼,嘟哝道,死老鼠有什么好看的。妹妹好似没听到我说话,仍专注地盯着那副老鼠骨骼。
  
  时间已经很久了,尸体只剩下一副白色的骨骼,几绺铁灰色的鼠毛粘在上面,风一吹,便在碧绿的石榴叶间微微摇晃,像一只空空的蚕蜕。我看到一行泪水从妹妹的脸颊滑落。妹妹揉着鼻子,跑屋里去了。
  
  我跟着妹妹跑进屋,看到她肩膀一耸一耸,对着一面镜子哭泣,她的脸映在好几年前就被刘家木撞裂的镜子里,碎成了一块一块。
  
  妈妈在龙井边洗衣服,很意外地逮到一只鹦鹉。
  
  鹦鹉从吸血果树上飞下,天外来客般笨拙地落在李惠云面前,妈妈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抓起一件湿衣服扔过去,把它罩住了。回家后,妈妈找了个晾衣架让它安家。是一只浑身披满发亮的宝蓝色羽毛的鹦鹉,尖嘴弯弯的勾下去,宝蓝的背景上一个红色的执拗的问号;两条腿也是红色的,攥着绿色的横杆好似两个逗点。虽然有一条腿给一根细铁链子拴着,鹦鹉仍然摆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架势。那时候我不在家,听说鹦鹉被李惠云在衣架上拴好后,刘家木和妹妹同时看到了,两人对这只漂亮而高傲的鹦鹉表现出了同样浓厚的兴趣。李惠云将鹦鹉交给女儿,但她一离开,鹦鹉就落到了刘家木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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