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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通灵

第三章 通灵 (第1/2页)

王虎自杀前,爷爷的死曾给我留下强烈印象。一个人与癌症纠缠一年之后的死亡,在一个六岁孩子的眼中,并不能点燃足够的恐惧。如果不是他死去的晚上,这个孩子看到那不可思议的场景,也许他的死不过跟一片灰色的树叶给风吹落一样,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刘明善每天下午都会叼个烟斗满村子游荡。他的烟斗里没有烟丝,他在路上遇到一个老头,就跟他聊几句,不等他开口,对方总会将自己的烟包递给他。他一点都不跟人家客气,就跟那烟包是自己的一样。他慢悠悠地抓一撮黄灿灿的烟丝,塞进烟斗里,然后掏出火柴,刺啦一声,点燃了。烤烟的刺鼻气味和袅袅白烟一齐从他的烟斗里上升。这时候,他总是忘记了对方似的,微微眯起眼睛,仰着布满皱纹的脸,显出一副陶醉的神态。查出得了癌症后,每个下午,他照旧进行他雷打不动的漫游。只有一次稍微有些不同。那天,我在村口看到他跟赵三撇聊了一会儿,赵三撇跟所有的老头子一样,对这位昔日的生产队长充满崇敬之情,很恭敬地递上了自己的烟包。刘明善塞满烟斗后,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即点上,他将烟包还给赵三撇,叼着冷冷的烟斗,转身便走了。他走了很远,才站住,慢腾腾地掏出火柴。擦了一根,火柴头上的火药掉了,火柴没点着。又擦了一根,仍旧没点着。一连擦了五六根火柴,没一根点着的。他的手有点儿抖了。又抽出一根来,刺啦——火柴终于点着了。紧接着,轰的一声,整盒火柴都着了。他慌张地把燃烧的火柴盒扔在地上,木然地看着整盒火柴转瞬间燃成灰烬。我站在细叶榕下,看到爷爷犯了错误的孩子似的,不安地看看左右,慌张地逃走了。
  
  爷爷一定看到我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装作没看见。之后好几天,爷爷看我的眼神总有点儿掩饰不住的慌张,我一直沉默,才让他稍微放宽了心。
  
  半年后的一个晚上,刘明善走完了痛苦而不安的全程,顺利抵达终点。之前三个月,强烈的疼痛折磨着他,他已经不能行动,整个人埋在躺椅里,只能让妻子将他搬到阳光照得到的地方。王桂英起初表现出极大的耐心,不等他说,就将他搬过来搬过去,下午太阳落得快,王桂英毫无怨言地守着他,不停地把他往东边搬。不久后,随着刘明善的性情越来越暴烈,她坚持不下去了,时常把这个任务交给她的大孙子。刘家木最初对这个任务同样持有高度的热情,可他坚持的时间比王桂英还短。有一天,他拿着两根木棒上窜下跳,自己同时扮演了英雄和敌人,对刘明善的呼喊听而不闻。刘明善喊得久了,嗓子哑了,无声地挥舞起手中的拐杖,仿佛跟刘家木作战,又仿佛跟缓缓涌来的黑暗作战。黑暗对他的威胁毫不在意,迅速淹没了他,他紧紧咬着嘴唇,像溺水的人高高举起手臂一样,高高举起拐杖。我还小,根本搬不动他,只能爱莫能助地站在柱子后面,看到夕阳在他的拐杖顶端涂了猪血般的颜色,没一会儿,那颜色永远地暗下去了。
  
  一年以来,刘明善一声呻吟都没有,紧闭的嘴唇为他病痛的脸增添了不可侵犯的威严。最后的那个夜晚,他紧闭的嘴唇终究松开了,他躺在床上,紧紧攥住刘成良的手,毫无顾忌地大声呻吟。同一时刻,睡在隔壁房间的那个六岁的孩子,突然惊恐不已地喊叫起来。他惊恐地睁大眼睛,含混不清地喊,你看!你看!在那儿,就在那儿!睡一张床上的刘家木和刘家雪给他吓得脸色惨白,李惠云吓得连连喊自己的丈夫。刘成良将刘明善的手塞给一旁的姐夫,赶过来后,看到儿子大汗淋漓的脸,挥舞起一把铁锈斑斑的刀子,脸色煞白地问,在哪儿?在哪儿?
  
  现在,我仍然能够清晰地在眼前重现十六年前的那个晚上所看到的一切。那一切是如此的真实,又是如此的难以置信。十六年前,我睁大一双孩子的眼睛,真切地看到两个人,——一个穿绿色衣服,一个穿红衣服,穿过后山的竹林向家里走来,他们似乎什么都没拿,但我清晰地听到了铁链拖过地面发出的响亮声响。他们踩在厚厚的竹叶上,一点儿声息都没有。他们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走尽竹林,好似锋利的刀子穿过一张薄纸,穿过了家里厚厚的院墙往爷爷身边去了。我怕得不行,大喊大叫,胡乱指点着蚊帐的角落,在那儿!在那儿!爸爸脸色惨白,挥舞着刀子,扑向我胡乱指点的每一个地方。我看到,那两个人带着爷爷走了,爷爷跟他们一样,轻松地闯过了厚厚的墙壁,往竹林深处走去。我有气无力地说,他们走了。——这时,隔壁的爷爷停止了呻吟。
  
  从那以后,家里人总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跟他们讲那天晚上看到的,他们总不相信,他们一口咬定我在说谎,他们的理由跟两年后哥哥的理由一样,他们说:你躺在屋里的床上,怎么可能看到屋外竹林里有什么?我无言以对,我陷入了孤立无援的深渊。我必须在每一个夜晚来临时,颤抖着,独自承受人所不知的恐惧和孤独。
  
  只有奶奶相信我。一天傍晚,奶奶抓住我,激动地说,孙子,今晚搬过来跟我一起住!我感激地看着奶奶涂满温暖夕光的脸,摇了摇头。几年前,我一直跟奶奶睡在一起,她那间曾经给过我无限温暖的房间,也已经让我感到无限恐惧。我知道,奶奶的棺材蒙了一层蛇皮口袋,就放在她的屋里。我过去一点都不怕棺材。爷爷生病后,爸爸请了人到家里给他和奶奶打棺材。棺材还没打好,我就爬进去,躺下,闭上眼睛,一会儿,我睁开眼睛,很严肃地对爷爷说,对我来说太大了,不过我想对你很合适。爷爷朝我嘿嘿地笑。待在另一间房间的爸爸听到了,走进来,绷着脸,拽住我的领窝,犹如拎一只兔子,把我拎出来。当白色的棺材刷上黑漆,再后来,看到死去的爷爷给塞进去,我怕了。现在我总是禁不住想象,奶奶屋里那口黑漆漆的棺材在我睡着以后,会摇摇摆摆地站立起来,一蹿一蹿地挨近我。
  
  一年后,另一件事的发生改变了家人对我的看法,而我在家里的处境变得更糟。那是一个初秋傍晚,我去山地里喊父母回来吃饭。回来路上,走到村外的一片竹林,我停住不走了……回到家里吃饭时,刘成良疑惑不解地谈论起他的那位朋友,他肯定,我在竹林边看到的那个人正是他死去十多年的朋友。刘成良惊诧地说,不错不错,他自杀时,确实是跪着用一把刀子插进心窝的。刘成良更加惊诧地肯定了我说的那个细节,说,他自杀时,眼前确实放了一本连环画。人们把他送往医院的路上,他还攥住那本染满血的书不放。刘成良的叙述与我在竹林前看到的一模一样。当时,我无论如何不敢走过去了,没办法,他只好背着我,绕了很远的路才回到家里。现在,当他沉浸在往事的河流之中,我不停地朝窗户张望,我感觉那个人随时会从任何一个方向突然出现在窗户里。
  
  家人终于相信我说的话了。
  
  我悲哀地发现,他们几乎没有一个敢独自跟我在一起,他们看我的眼神充满惊恐和不安。差不多有半年,哥哥跟我一起上学时,总是一个人远远地跑在前面,每当我靠近,他总会神色慌乱,尖利地喊,别过来,你别过来!看着哥哥慌慌张张地跑远,我知道,我必须独自面对内心的惊恐,并且,独自走过那条潮湿阴暗的煤渣小路了。
  
  有一次,父母都下地干活去了,哥哥和妹妹都上学去了,我仍旧待在家里。当我想起要去上学后,一个人壮着胆子走过小路,缓慢地走进秋天热火朝天的田野,向学校的方向走去。快要走到学校的时候,有一个人举着镰刀告诉我,学校早上课了。我愣了一下,然后,那人吃惊地看到,这个背着书包的小孩,毫不慌张地转身回去了。我不知道要去哪儿,不想去学校了,老师会批评我迟到;也不能回家,我没胆量再独自走过那条小路。我只能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一样,在热火朝天的田野里四处游荡。被逼无奈的游荡让我感到心里空荡荡的,就像秋天的田野一样漫无边际。感觉自己就是偶然落在其中的一粒孤零零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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