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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恐惧

第二章 恐惧 (第1/2页)

二十二年前,因罂粟花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我出生前不久,另一个生命却因罂粟花永远地离开了。二十二年前,我的怒气冲冲的哭声响起,或许正为自己给粗暴地带到这个世界上不满时,另一个人正哭泣着,走上一条通往外面世界的路,这条路,最终将引领他回到那一劳永逸的黑暗世界。
  
  好几天的下午,孤竹村的人都看到赵兰英穿一身黑,提着一只篮子,或攥着一个酱油瓶,急匆匆地走向村口,到了村口她又茫茫然了,搓着手,并不走向村口那间破落却阳光灿烂的供销社,而是站到供销社前那棵枝繁叶茂的细叶榕下。细叶榕不知生长了几百年,每一片叶子却都闪烁着年纪轻轻的绿色光芒。赵兰英站在那儿,踮起脚尖,朝那条永远尘土飞扬的公路眺望。人们以为她在等儿子,可王虎放学后,离得远远的就呼喊着,奔向她,扑进她的怀里,她却吓了一跳。她伸出没有血色的手,一遍一遍抚摸儿子的脸,好久,才恍然大悟似的喊,虎子,你怎么回来了?王虎每次都给她吓得不轻。他愣愣地盯着母亲,母亲的眼神衰弱而漫漶,似乎越过了他,望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那些日子,王虎的父亲刚从外面回来不久。十二岁的王虎对父亲几乎没有一点儿印象,也不知道父亲在外面做什么。父亲回来那天,他和母亲站在村口等父亲,不停地跺着脚,不断咧开嘴笑。在同学们的一次次质疑下,他已经在想象中将父亲勾勒成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他总是骄傲地对同学们说,你们等着,我爹回来会收拾你们的,你们一起上都行。漫长的等待忽然就要变成现实了,在喜悦的薄膜下,他却发现了一丝挥之不去的忐忑不安和悲哀。
  
  下午的时候,父亲终于出现在那条公路上。一个穿一身藏青色中山装的竹竿一样细瘦衰老的男人,他在弥漫的尘灰中,喝醉了酒似的,一摇一摆地走来。王虎惊恐地看看他,又看看母亲,母亲那时候的脸膛光彩夺目。王虎却高兴不起来,他很难说服自己,承认眼前苍老的男人就是自己的父亲。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母亲抓住男人蒲扇一样宽而薄的手掌,放在他脸上。他打了个寒战,那只手掌冷冰冰的,跟一块冰差不多。
  
  丈夫刚回来那几天,赵兰英高兴得仿佛一只刚下蛋的母鸡,脸红扑扑的,穿上大红大绿的廉价衣服,挨家挨户去串门,见个女人便抱怨,你说说,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他还给我买这种衣裳,都不好意思穿出来了,不穿又可惜,这都是好料子。你摸摸,摸摸!她说着撩起衣服袖子,凑到人家面前,人家不摸都不行了。母亲得意忘形的时候,王虎感到无以名状的悲哀,在他心目中存在了许多年的过于完美的父亲,一下子给现实冲击得粉碎了。那些日子,他沉默寡言地躲避着那个男人,也躲避着母亲。母亲的样子让他很难为情。到学校后,同学们常常会走到他跟前,笑嘻嘻地说,你爹呢,我们都等着呐。然后拉起袖子,你摸摸,摸摸!这都是好料子!他还未反应过来,同学们已经一哄而散。他红着脸,呆呆地站着不知所措。好几次,他红着脸,跟母亲说,别再穿着那些衣裳出去了。母亲拉下脸,你妈这么多年熬过来容易吗?你妈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给你争个脸,不让你的同学小瞧你。他再没说什么。到学校后,只要有同学凑上来,他便先瞪起眼睛,盯着人家。那人便嘻嘻笑着,走开了。走了很远,才听见那人的声音,你摸摸,摸摸!这都是好料子!
  
  两三个月后,赵兰英不再热衷于走家串巷,她脱下了那些大红大绿的衣服,换回了以前那套黑色的行头。她脸上的红润像一片树叶子,给一阵风刮走了。王虎悲哀地看着母亲,他以为母亲是因为他的话才这样的,不久,他才发现那件可怕的事。
  
  赵兰英又挨了丈夫一顿毒打后,对儿子虚弱地笑笑,你也知道了?赵兰英说,你爹活不久了,可他要把我们吃死了他才会死。赵兰英平静说出的这句话后,王虎立即将那个骨瘦如柴的、苍老的男人和鬼怪的形象联系在一起。他呼吸急促地看着母亲,等着母亲说些解释或安慰的话,可母亲什么都没说。母亲一遍又一遍抚摸他的脸颊,好似揉搓一张锡箔纸,母亲的手在她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皱褶,这辈子都无法消除。后来,母亲恶狠狠地说,我一定要找到他那东西,我就不相信,他能藏那么紧。
  
  一个多月后,赵兰英死了。她吞下了丈夫带回来的所有*。村里人这时才恍然大悟那些天她到村口去干什么。爷爷刘明善说,她是去望死路呀。母亲死后不久,王虎从小学毕业了。前些日子,他昏昏噩噩的,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当他面临能否继续读书的问题时,他才发现,他已经一无所有了。他不可能跟那个阴郁的男人讨到一分钱。那时候,我还躲在妈妈温暖的身体里,七年后,将成为我生命中第一个朋友的王虎,辍学回家,准备外出打工了。我出生那天早上,他走到村口那棵细叶榕旁,停住了,人们看到他在那儿站了好久,人们看到这些日子以来没哭一声的王虎,终于耸着肩膀哭了。他流着泪,背着行囊,踏上了那条通往外面世界的公路。
  
  经过漫长的时间冲刷之后,记忆常常出现差错。如果不是有实物作证,我永远不可能发现自己的错误。所以,回忆往事的时候,我常常抱着怀疑的态度:也许那些事根本没发生过,我完成的,只不过是一次美好的虚构。
  
  在残存的童年记忆之中,王虎又瘦又高,电线杆一样,他总能三窜两窜爬上村口那棵盘根错节极其高大的细叶榕。
  
  应该说一下这棵细叶榕。它的树冠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栖息着全村半数以上的鸟,鸟粪涂白了无数蟒蛇样的粗大枝干。根部有一栋小房子那么粗大,有个地方凹陷下去,村里人在里面拜访了一个拳头大的石质山神。也就是说,这是村里的山神树,是亵渎不得的。村里的长辈一再叮嘱我们,不许爬这棵树。因为这些絮絮叨叨的话,我们反倒特别想爬上去看看。爬上去,会怎样呢?但我们终究没有谁爬上去,除了王虎。
  
  那时候,村里的一伙小孩子都不安于在家里吃饭,常常端着碗,满村子晃荡。我们跑到村口,常会看见,王虎将筷子往裤带里一别,嘴一张咬住碗边,搂住榕树粗大的枝干,噌噌噌,猴子似的窜上去,碗里即便是热汤,也不会洒出半点。我们一伙小孩子仰着小脑袋,眯缝着眼睛,羡慕无比地望着他。他找一根旁逸的粗壮枝桠坐下,旁若无人地挂下两条腿,颠颠着,扒几口饭,又抬起头望望远方。那时候,我常常想,坐在那么高的地方,他会望到什么呢,在那条尘灰飞扬的公路尽头,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我们各自吃饭,没一会儿,美妙的音乐就飘进我们耳朵里了。
  
  我们再次抬起头,看到他已经吃完饭,正含着一片榕树叶子。这是更令我们羡慕的绝技。无论什么叶子,一进他嘴里,便附上了音乐的魔力。他最擅长吹的是一首流行歌曲《祝你一路顺风》。
  
  那时候,港台歌曲刚刚进入我们那个小地方,我们中间的许多人都有专门的一个小本子用来抄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歌词。王虎的抄歌本,是我见过的最好的。那是一本硬皮笔记本,里面用蓝色圆珠笔极其工整地抄录了当时几乎所有的流行歌曲。当我们成为好朋友之后,我曾经跟他借了这本笔记本回家,后来不小心把书掉水里了。我怯怯地将本子还他时,他的脸刷地就白了。他翻看着皱巴巴的笔记本,半天没说出话来。我紧张地盯着他,想这下完了,谁知他合上书,长长地吐一口气,很轻松地说,没事。
  
  他遥望着公路的尽头,再次用一片树叶吹出了那首《祝你一路顺风》:
  
  那一天知道你要走
  
  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当午夜的钟声
  
  敲痛离别的心门
  
  却打不开深深的沉默
  
  ……
  
  暮色昏黄,歌声和炊烟一起飘散在霞光耀眼的天边。我们应着妈妈的呼唤,张开双臂如同张开翅膀,鸟儿一般纷纷飞回家。王虎仍坐在熄灭了的蜡烛般的细叶榕上,颠颠着,一遍一遍,在一片叶子上,用尖利的声音,反反复复吹着这首歌。
  
  王虎很少和村里人往来,孩子们也很难接近他。尤其母亲死后,他几乎成了一个无所依附的影子,悄无声息在村子里游荡。
  
  哥哥不喜欢王虎,他很不屑地对我说,就那样,我也行。哥哥为了向我证明,拿了碗筷跑到细叶榕下,可他刚爬到树半腰,他嘴里的那只碗就掉下来了。碗落在石头上,发出一声绝望的脆响。哥哥抱着树干,勾下头,望着摔得粉碎的碗,好似看到了自己同样破碎的未来。他没来得及上去,也没来得及下来,抱住树干就哭了。第二天,哥哥扭着被爸爸揍得面目全非的屁股,走到细叶榕下时,恨恨地对我说,你等着瞧,等我有他那么大了,我也行。尽管哥哥不喜欢他,我仍然像村里的许多孩子一样,对他崇拜不已。那时候,我跟哥哥一样,非常想爬到细叶榕上,非常想看看那条公路的尽头是什么样的世界。可当时我抱住树干,往上蹭不上半米就滑下来了。很长时间我都为此垂头丧气。
  
  那天,我再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我耷拉着脑袋坐在树下,朝擦出一条条血印子的手掌吹气。我没注意到王虎走过来。他像大人一样站在我跟前,你想上去?我抬起头,望着他,一会儿,我的心立即给揪起来了,我激动地说,你帮我?他看看树又看看我,半晌,摇了摇头说,你自己的事,我帮不了你。我沮丧地低下头。他的声音再次飘过来,不过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他望着我充满期待的眼睛说,我可以把你的名字刻在上面。王虎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光闪闪的牛角刀,举起手臂,在树干上刻下了我的名字。你叫刘家林?不一会儿他又问我,你哥哥叫刘家木?听到我肯定的回答后,他哈哈笑了,他说,那你妹妹怎么叫刘家雪?我的脸红了,我感到他在嘲笑我,可我无言以对,我没明白他为什么说我妹妹该叫刘家森。我正想赌气走开,这时候,他揪了一片树叶放进嘴里,好听的音乐有从他嘴里飘出来了。音乐跟树皮的碎屑一起掉落在我仰起的脸上,我欣喜地看到,自己的名字光彩照人,逐渐在乌黑的树干上显露出来。王虎像大人一样,摸摸我的脑袋说,等你够得到你自己的名字,你就能爬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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