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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鹧鸪天 第二十三章 剥衣入闹市

第一卷 鹧鸪天 第二十三章 剥衣入闹市 (第1/2页)

秋日高悬,草老风凉,远柿燃山,道古且长。
  
  古道尽头的山坳之中,有一小镇。
  
  一位老者骑鹿,与一草鞋少年,悠然而至。
  
  在小镇唯二的其中一座酒楼二楼,老人大快朵颐,发出心满意足的喟叹。
  
  一旁的少年扒着盘中的菜肴,就有些臊眉耷眼。
  
  老人吃饭慢而且多,许久才放下筷子,对少年说道:“你也别太气馁,不擅长就不擅长,咱们以后不走山林多经过城池小镇,买些东西备用就是。”
  
  少年嗯嗯啊啊。
  
  在入镇子前的一处溪畔,有老鹿吐人言,这个少年忍不住说一句,“卧槽,你能说话?”
  
  白鹿瞥他一眼,满眼不屑,道:“粗俗。”
  
  少年确定自己被一头鹿鄙视了,愣了好一会,有点缓不过神来。
  
  那位姓温的老人吹过曲子,指间长长竹箫像它出现时候一样突兀消失不见。老人颤巍巍爬下大石,然后说肚子饿了,想要吃饭。
  
  半晌后。
  
  一老一小一鹿,面对着黑且咸的烤鱼怔怔无语。
  
  老人啃着少年包袱里带的大饼,从随身携带的葫芦中掏出两枚雪白的丹丸喂给老鹿吃下,少年分明看到白鹿又非常不屑的瞪自己一眼,才慢悠悠嚼着丹丸去一旁踱步。窘迫中,少年注意到鹿的眼睛就像山羊一样,瞳孔是很好看的长矩形。
  
  老人喝一口水缓解大饼的干燥,叹一口气,百思不得其解道:“你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怎么能不会做饭呢?”
  
  少年很想辩解些什么,却突然有点难过起来。
  
  要是庆之在这里,恐怕老人会吃的很满意吧?
  
  果然到手的福缘,抓也抓不住。
  
  老人又安慰道:“起码还能捉到鱼,比我强。”
  
  好在溪水甘甜,李明蔼把喝光了的几只水囊装满,继续上路。温姓老人说改一下方向,去两座山外的云集镇,好好填补一下肚子。
  
  才有了酒楼上这场沉默的下午饭。
  
  少年羞愧之余又有些郁郁,对自己的谋划与表现,都彻底的失望了。在亭子时的长夜里,李明蔼思考了很多事,比如对好友阿庆的心思缜密,佩服的同时又有点害怕,这样子的阿庆陌生而恐怖。对阿庆的境遇呢,欢喜的同时又有点压抑不住的嫉妒,阿庆所得、甚至弃而不取的,都是自己心心念念一直想要的东西,穆山宗修行是,董绿珠也是——
  
  想到绿珠,少年愈发沉默。
  
  当时李明蔼打定主意要“莫管来路”放手一搏,从凉亭中就已经开始构思与老仙师初见时自己当如何表现:这种高高在上的老神仙,想必是不喜欢满肚子机心的奸猾小儿,所以自己务必要显得恭诚甚至有些憨傻。但是又不能太傻,一些生活琐事上要事事想在老神仙前面,要让人看的到聪明又没有小聪明。
  
  这种“揣测人心”,在少年从小的艰辛成长过程中,早就得心应手。
  
  起居饮食自己要做到足够细致,多年的客栈打杂应该足够应付。庖馔之事李明蔼不擅长,但既然是道门高人,应该又不喜欢饮食上过分豪奢,自己简陋手艺应该无妨。所以老人现身时虽然并未如自己所想一般身穿画满八卦纹饰的道家法袍脚踩祥云从九天飞下,但一身粗布衣衫骑鹿而至,其实反而让少年更加放心了。
  
  谁想到,这个温姓老人,简直处处和自己想的不同。
  
  那声“莫看来路,好下注啊”直接把刚刚调整好“憨慧少年”状态的李明蔼吓的心扉大开。一个如赵掌柜所说修为学识声望都极高的道门真人,按理说肯定清心寡欲,却嘴刁喜好美食?
  
  所以自己把一切搞砸了。
  
  恐怕月余后归乡,真的是仙凡两途都成大空。再与庆之和绿珠相逢时,自己算什么呢?
  
  你又凭什么嫉妒阿庆?
  
  或许运气这东西,更青睐真心胸怀大志的人。自古大运须有大愿,但凡心中有一点“以志为名,实则贪安”的念头,生活也会如实回报你。
  
  想这些东西时,李明蔼都借口前行探路,刻意离老人远远的,防止自己心思又被这个恐怖老人“窥去”。少年自己也善“看”,但对这个温姓真人,一眼看去只有一片云遮雾罩。
  
  有时心虚回头望一眼,身后鹿背上盘腿坐着取鹿角书翻看的老人会抬头对少年对视和蔼一笑,李明蔼觉得这样的人,比小院中执着竹筷看似漫不经心问一句“是否觉得有恩于我便必须教你修行”、实则心中暗动杀机的冷峻山上人顾客,还要瘆人。
  
  起码李明蔼能明确知道自己一旦答错,那双竹筷就会在下一瞬洞穿自己的眼眶。这位悠然含笑的老人?明明两人并无那种“非生即死”的利害关系,如果自己不得其青眼大不了仙凡永隔自己灰溜溜归家便是,但少年心头却一直有种莫名的危险警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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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以后,两人还未出群山,面前又出现一条宽阔河面,比之前少年凫水而过的深溪更要广阔。老人邀请少年爬上鹿背踩水过河。
  
  到河岸那边,老人与少年一起跨下鹿背。白鹿在少年震惊的目光中,前蹄扬起人立,然后化作一个身材高瘦的俊逸高冠中年人,对着老人深深一拜:
  
  “温常公,再向南就离我辖区太远,且前面的山官与我素来不睦,小神不便相送了。”
  
  老人笑嘻嘻,只说无妨无妨,神君一路辛苦,接过中年人递过来的书卷拱手为礼。那个高冠中年人不忘用用一双矩形瞳孔的眸子横斜少年一眼,才施施然脚踩一朵黄云腾空而起,翻山远去。
  
  少年被老鹿临行前一眼看的发毛,吞下一肚子想问的话,与老人默默前行。
  
  晚餐时,李明蔼用药柴生起一堆篝火,给老人掏出早先从镇上购好的老铺子糕点与便携的熟食。自己则继续嚼着大饼,火堆上架着一盏小锅,两人等着锅内水熟。
  
  火影摇曳,映的两人身后影子也不定。
  
  李明蔼终究还是忍不住询问,“那头白鹿……不对,那位先生,是个妖怪吗?”
  
  老人似乎一直在等着少年开口,伸手从火堆旁烤着火,道:“哪里可以随便称妖物,他是天门山的山神。”
  
  少年恍然,天门山是穆山主峰附近的一座很重要的大山了。两天前老人溪畔吹洞箫,还唱了一大段唱词。其中几句是“清晓骑白鹿,直上天门山。山际逢羽人,方瞳好容颜——”
  
  这个老人真的是深不可测,一路南行,竟然可以劳动天门山一山之主作为坐骑相送。要知道穆山一脉的山水神祇自古地位尊崇,仅仅是名义上受朝廷管辖,是连李明蔼这样的市井少年都知道的事。
  
  李明蔼犹豫片刻,心脏砰砰直跳,起码还是不想死心。
  
  万一呢?
  
  缘来难取,但有道是天予弗取。
  
  该要扮演成什么角色?亦或是找一个什么样老人无法拒绝的借口?
  
  少年心中念头电转,几口将手中大饼吞尽,拍落残渣,站起身对着老人一头跪倒。
  
  最终一语不发。
  
  油松噼啪,锅内水声注注。
  
  老人恍若未觉。
  
  老人叹一口气,“终究连不说话都是演的,不累吗?”
  
  李明蔼又跪地良久,确认自己的这一博也失败了,怔怔起身,屈腿抱坐。
  
  锅内水声渐息,然后咕嘟嘟又大起来。李明蔼将小锅从篝火上取下,从包袱里翻出两个粗瓷小碗,给老人与自己各倒一碗,把一囊生水倒入锅中继续烧煮,又坐回原地。
  
  秋夜凄凄,尴尬的沉默。
  
  为什么下跪,为什么不说话,老人为什么束手无动于衷,少年又为什么起身连解释都不解释,这一老一少都心知肚明。此时言语无用。
  
  火光减弱,李明蔼往火里添柴,彻底失望,心情却反而平静。
  
  老人兴许是烤火烤够了,把手缩回来,饮一口热水,问:“少年郎,你对道家,是个什么印象?”
  
  李明蔼想了想,如实回答:“清心寡欲,消极避世,不惹红尘,各家之中最像山上神仙人。”
  
  老人感慨一声“消极出世啊……”不置可否,又问:“如今的归栈洲是诸国割据,史上有过哪几次一国治一洲的时候吗?”
  
  少年点点头,“有三次,大周,咸阳,最近的一次是长安王朝。”
  
  温姓老人道:“严格说,大周朝也只是统辖一洲,仍是分封出了许多藩属国共尊周室。真正做到完完全全一洲尽入一国版图的,第一个是战功赫赫却短命的咸阳王朝,另一个就是凡人之身治天下的长安朝了。而你知道长安王朝立国之初定下的治国之道,是哪家的学问吗?”
  
  少年摇头。
  
  老人继续道:“是我道门。世人都说儒家入世,道家出世,对也不全对。道家便不入世吗?只会入世的更早而已,道祖五千言,之所以在市井间人人得诵、从山上却名头不显,就是因为通篇所说都是治国之道,而非修身之法。道家辅国时,可以佐一王朝治一洲,只是后来儒家学说渐渐兴盛,才将道门从朝堂之中排挤而出,从独占一洲道统气运的治国术‘经学’,沦为与图谶五行学说之类为伍的‘纬学’。道家出世,其实是不得大道,不得已,而已。”
  
  老人怅然回忆,当年那场长安朝中期异军突起的儒家与原本的治国术道家的“快慢之争”,可谓轰动朝野,内中涉及的远非儒道两家,诸子百家均有利益牵涉、押注其中。只是老人当时修为与身份都尚浅,未能真正参与。
  
  大争之后,老人就眼睁睁看着道家如何一点点离开朝堂,一蹶不振了。
  
  少年听的似懂非懂,今夜是少年与老人同行以来相互最长的一次对话,李明蔼却不明白,老人为什么突然与自己一个市井少年谈这些洲国大事。
  
  老人偏头看少年一眼,仿佛听到少年心中所言,解释道:“之所以与你说这些陈年旧事,就是想告诉你,儒家一门学问与道家一门学问的根蒂区别。一个倡仁,一个返璞,前者化性起伪,后者去伪见性。”
  
  “儒家学问,讲究不问心性,教化众生。道家一脉传习,偏偏首重心性。但是如今儒家占一洲道统,各国各朝明面上皆受各学宫书院约束,所以一洲的人心所向,不可避免受其影响。因此,我道门预想真的从世间寻访心性与天赋都上佳的苗子,就愈发的难了。”
  
  李明蔼稍稍听懂了,手脚局促,低头喝水。
  
  温姓老人有些话还没说太透,如今的广泛意义上的“道门”,与入长安朝之前的道家主旨其实也已经大不相同了。老人和赵姓掌柜所在的蛇草山一脉择人方式就更加的古老和严苛,因此才有赵姓掌柜与自家结发妻的反目成仇。
  
  老人正视少年道:“出发之前,儒家的韩翃曾问你‘名实’之分,你明明听懂了,但藏拙假做不懂。实与名,其实就是性与伪,儒与道,一个演一个不演。”
  
  少年终于抬头,说出一连串今晚以来最“无顾忌”的言语:“老先生说得容易,但这个已经烂透了的世道,哪里容得下一个不演的孩子?他们儒家说做人要仁善,你们道家说要归真,但我们得先活着。”
  
  “韩先生说过,人性本善,我不信。人哪有善恶?仁与善都是演出来的,因为有些人生来衣食无忧,他们在那个位置选择做一个好人,所获得的好处最大。”
  
  “甚至很多人的恶,也都是演出来的。因为我们活在世道底下的人,不恶活不下去。”
  
  “这个世道哪有善恶,只有强弱。”
  
  “没有善恶,只有强弱,甚至没有强弱,只有需与欲。需和欲,就是需要和想要。所以我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所以我在需要的时候做需要成为的人。老先生,让自己活的更好,我想要活的更好,也有错吗?”
  
  山林之中,少年言语,掷地有声。
  
  老人直视少年,褶皱的眼囊里,清澈的眸子里映着篝火,熠熠生辉。
  
  老人问:“李明蔼,既然没善没恶,为什么不能诚一点呢?”
  
  老人环视山林,“善恶之名,原本就是咱们人族自己造出来的词汇。譬如这山中虎食羊,羊食草,只是天性而已。你我人族其实均是如此,但偏偏要行着虎食兔事,还要给自己找一个‘食羊’的理由。所以你方才所说的无善恶,唯强弱,无强弱,唯需欲,并不为错。只是不全。”
  
  “你作为市井小民,我作为道门高辈,行善行恶,食草还是食羊都有你我的理由。我所说的,仅仅是希望你扪心而问,还有没有另一种更简便的活法?”
  
  “想善,那就干干净净的善。要恶,那就实实在在的恶。面与心一,就不能活着了吗?”
  
  “你有没有那种自己劳心劳力求而不得的时候,深夜反思,觉得自己到底在忙些什么?我有过。”
  
  “道家齐善恶,但并非不倡善,善待别人是投资,这个世道得鼓励别人投资。可是为什么不先学会善待自己?善不应当只是对别人,包括真诚待自己。”
  
  “如果欺人者需先欺己,宛如夏日穿棉衣过闹市,人与你都苦在其中,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即不违背本心,还能脱了衣服去,且活的很好的办法呢?”
  
  少年跪坐在地,回顾过往,汗如雨下。
  
  小院中顾客把玩筷子问自己问题时,心中慌极了的佯怒。
  
  客栈杨管事假借要酒实则来试探深浅时候自己的装傻充愣。
  
  处暑时小屋里众多仆役聚饮时陪笑与陪饮时的孤独。
  
  园子里,瘦高掌柜突然问是否知晓夫如宗被灭宗时自己的“双眼茫然”。
  
  韩府学堂韩先生问少年问题时自己的“憨憨一笑”。
  
  方才对老人百般算计,最终选择不发一言的跪倒。
  
  各种面与心不一。
  
  自幼长大倚以保命的依仗,引以沾沾自喜的小技巧与心机,这些是察言观色,那些是扮猪吃老虎,这些是矜持与自傲。
  
  这一刻所有的骄傲全被打碎。
  
  体无完肤。
  
  以前从没有人让他这么想过。
  
  恍如突然被剥光衣服,刚在炉火中炙烤,又在闹市中独行。
  
  李明蔼若有所得,却觉得世事又应不尽如此,仿佛刚刚想到的什么道理虽然对,但胸中总隐隐有什么块垒仍横亘心头,流水冲淋浇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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