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九章
12 第九章 (第2/2页)红露道,“她若不是眼长在头顶上,怎的就左一个你右一个你的说个没完。”
醉舞放了手,又拿起了调羹,慢条斯理的吃起了红露刚才送来的燕窝,“她自是有她用意的,你听不惯,不理她便是,她若一个人唱戏,又有谁会看呢。”
红露眼中放光,“还是我们家小姐最聪明,一眼就知道那穗蔺夫人心中的鬼主意。”说着,又走近醉舞,帮醉舞揉起了手,“小姐,她为何对你这般?”
醉舞笑了笑,“我从何而知。”
“啊?”红露就愣住了。
又过了半月,醉舞的手也好的差不多了。
明月西落,日出东方。又一日时,醉舞被召见了仁和殿。
跨入仁和殿,却见曲溪皇帝——曲溪襄一人坐于桌案前,身边便是连个服侍的宫女与太监都没有。
醉舞心中虽有疑问,表情却仍是波澜不惊,端端正正的跪下,磕了个头,她道,“贱民醉舞拜见大王。”
如此郑重的礼节让曲溪襄有些吃惊,随即又笑道,“免礼了。”
听到着三字,醉舞这才起身,却只是垂首站着。
“莫姑娘无须拘谨。”指指桌案对面,溪襄又笑,“过来坐吧。”
“醉舞不敢。”虽是低垂着眼帘说此话,声音却平静无波。
“哈”曲溪襄大笑起来,立身慢跺到醉舞面前。
随着衣袍下摆的牡丹落入醉舞眼中,溪襄的声音也清晰传来,“莫姑娘即能媚惑孤的儿子,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轻轻拢眉,醉舞抬首恭顺地回答,“醉舞并无倾城之貌,不敢担待‘媚惑’这二字。”
从头到尾打量醉舞一番,溪襄笑道,“果然是张厉嘴。来,陪孤下盘棋,让孤看看孤的儿媳是否真有惊人之处。”
眼前的曲溪皇帝此时着一身黑底牡丹衣袍,虽已五十有三,脸色却仍是红润。
醉舞点点头,“莫要让醉舞打扰了大王的雅兴就好。”见曲溪襄伸出左臂,醉舞才扶着溪襄往桌案走去。
“解棋需要靠心智,孤想知道小小一个姑娘是如何让孤的儿子心动的。”言罢,从棋碗中拈起一颗黑子,放于纵横十九路的棋案上。
醉舞不语,拈起一颗白子落于黑子旁。
这一子并无特别之处,于是曲溪襄笑笑,又落一子,“莫姑娘在云乐贵为瑞王之妹,来曲溪倒是为何?”
也落一子,醉舞道,“欠人一个誓约而已。”
“哦?”
“那次于云乐瑞王府,醉舞答应冷姑娘要登门拜访。”醉舞解说,再落一子。
“那告诉孤,你与焱儿是如何认识的?”
微微抬眼,醉舞的声音柔和了些,“那日相见于梅林。”
“后来呢?”
“再在湖中相遇。”
“然后各自倾心,相思刻骨?”
各自倾心,相思刻骨?醉舞扯开一丝几乎让人看不见的苦涩笑意,“正是。”
曲溪襄瞧她一眼,落下黑子,“山盟海誓要终生相守,永不分离?”
落子的手微微一震,醉舞依旧恭顺回答,“或许不会终生相守,但求永不分离。”
“莫姑娘可否告诉孤,情爱东西到底为何?”
醉舞停了手中棋子,垂首不答。
“该莫姑娘落棋了。”曲溪襄不抬首,心思观棋。
在纵横棋盘上放下一子,醉舞看着黑白交错的棋局,语声平淡,“因为前生情,所以今世意。因为惹相思,所以生愁绪。因为心爱怜,所以颜为笑。萍水相逢,情生痴,意深浓,所以相遇成定,相识成注,爱怨痴慕皆都只为一人,无悔甘愿。”
“治大国,大到纵横四海,平定天下,小到棋弈之戏。这些都是取决于对人心的把握,看来,焱儿在这方面做得很好啊。”溪襄抬眼,嘴角浮出取笑之意。
醉舞自知自己与曲溪焱的谎言早已被识破,也不惊慌,倒是笑起来。
是啊,在一个能在乱世中一统曲溪王朝的男人面前,自己这点把戏如何瞒得住。
“正如大王所说,世事如棋,每走一步终是有方向,醉舞也只是顺着自己的方向而走。”
“那醉舞的方向是何处呢?”皇帝望她,眼里带了欣赏。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
听到醉舞如此说,皇帝微笑的神情却慢慢开始僵硬,眼神也变的有些哀伤起来,“说是如此,但是流水东逝,时局多变,风云不息,大道不移,天下到底会是谁主沉浮?”
醉舞拈棋的手略略抖了一下,“历史如烟,凡尘若梦,如今天下分崩离析。其实乱世英雄所追求的也是名垂青史而已。”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一将成功万古枯,为人处世赢须赢得让人心服,输要输得让自己心甘。成王霸业,攻站杀戮固然不可免,但孤不想此翻情形出现在孤的儿子当中。这番话莫姑娘可懂?”曲溪襄轻喝。将一颗黑子落下。
一子落定,棋案上竟出现横扫千军,无不披靡之势。
醉舞手执白棋,凝视了一会儿棋盘,黯然叹道,“醉舞输了。”
溪襄的脸上毫无欣喜之意,“棋弈之戏胜败无害,而天下之事,成者为王,败着为寇。毫无儿戏之意。”
醉舞的双目却是同灵山秀水间的沉静湖面般,恬淡而安适,“解棋固然是要靠智慧,可更是要靠心胸气度。大王既然有如此气度,为何还要为难醉舞呢?”
曲溪襄望着坐于对面的醉舞,眼神中带有一丝疑惑。
顿了顿,醉舞又道,“大王适才已讲,成王霸业,攻站杀戮固然不可免。但王图霸业也并不是完全通过杀戮来成就的。秦朝乱世时,怀王项羽与沛公曾约定‘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比个人武勇,比慷慨烈性,比三军对决,比身先士卒……沛公远远不及怀王,而最终却是沛公为王,怀王项羽自刎于乌江。大王可知为何?”
眯了眯眼,曲溪襄道,“怀王过于傲慢,那日于鸿门宴中未听亚父所言杀掉沛公,才让自己败于人下。”
醉舞摇头轻笑,“大王错了,醉舞想说的并不是此。沛公本是一庶民,却最终可以创汉王朝,得子房,樊哙等良臣,那是沛公善于利用人心的结果。得仁义者得人心,得人心者得天下。这便是沛公的雄才大略。”
曲溪襄的双眼深不见底,许久,他沉声问道,“莫姑娘说这么多,是否想让孤立焱儿为太子?”
“其实大王已有自己的打算,只是醉舞有些不甘被大王如此试探而已。适才的不敬之处,还请大王责罚。”醉舞起身盈盈行礼,依旧是那坦然的笑容。
溪襄深深看着眼前的少女,半响,才轻叹一声,“果然是让瑞王挑出的人物,竟有如此心智。不错,孤迟迟不立太子,是想让孤的三个儿子知道,太子之位只有能者居之,这个天下,也是这番道理。”说着起身,付手往大堂中跺去,“焱儿是孤最欣赏的,因为他的志向并不是这个太子之位,而是整个天下。知用兵之计者大将,知用谋之机者高人。如今放眼天下,除焱儿外,云乐瑞王,太子璟钰,六羽丞相冠云,这些无一不是人中之杰。孤所怕的是,一个与兄弟都合作不得的人,是否真能搏得他人之心,而赢得整个天下。”
醉舞收了笑,并不回答,又行一礼,她道,“大王,适才醉舞输于大王一盘棋,所谓愿赌服输。就请大王允许醉舞弹奏一曲以算输的处罚。”
世上的有些东西,该来的也躲不掉,那纷纷世事也不是凭自己的意愿可以改变的。当今群雄野心勃勃,当初楚汉相争,沛公刘邦多次受挫于项王,最后还是一统天下。的确,乱世英雄所追求的,也只是一个名垂青史而已。
想到这里,曲溪襄转身一笑,“好,听闻莫姑娘琴艺可称仙曲,孤今日就见识见识。”
醉舞自然行礼,“粗略琴音断不敢称仙曲,能供大王略赏,已是醉舞的万福。”
下人抬了琴与案。
坐于琴案前,醉舞十指轻舒,拨动了宫弦。
雄浑的琴音从象牙般的指间流泻出来。
风缠龙卷,黄沙逝舞,站鼓大作。
柔韧的琴音带着刚强,如同初春之北风,又如同乌云围斜阳……
如此烈的曲子被醉舞弹出,却丝毫不见儿女情长。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幽咽婉柔,如黄鹂盘转的歌喉唱着这番充满杀戮的《秦风·无衣》
溪襄没有觉得不妥,只觉得如此的歌从这女子唱出,带了一分凄楚,带了一分伤感。
艳阳被铺天盖地的箭矢如漫空飞舞的蝗虫般遮住……
“咚,咚,咚”三声直入人心的鼓声在天地间响起……
百万雄师的两军对垒……鱼死网破,绝无两全……
舍马车,锋矢阵,拼尽全力,有进无退,不到黄泉,不言失败……
以身为盾,以臂为矛,慷慨战死,不举降旗……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这是战场,这是杀戮。
这,也是乱世……
琴音依旧刚烈,歌声依旧感慨。
一滴清水划过,从溪襄的眼角流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是首《秦风·无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