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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扑中文)本事!”
  
  临止对柳欢宴的这个评价似乎很诚惶诚恐地接受:“奴才为皇上办事,那是天经地义,丞相大人不也一般?”
  
  柳欢宴凝视他片刻,道:“好一条忠心耿耿的忠狗。”
  
  “大人所言极是,”临止兴高采烈地接受,“奴才谢过大人谬赞。”
  
  目视将要走出枫树叶的背影,柳欢宴忽然一字字说道:“忠狗,通常没有好下场。”
  
  他眸子里泛出幽冷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出去逛了圈心散了,明天的文文还不知在哪,555
  
  -------------------【第024东风欲到冷霜天】-------------------
  
  正如柳欢宴所猜测的那样,围场那边整个行在御营已经沸腾,御前的人急得都快疯了,把皇帝素日喜用几个的小太监都几乎没抠下一层皮来。
  
  禁军统领周应桢,原先是龙护军侍卫长,主守永定门,皇帝登基后一手提拔起来。这才过了两天,周应桢眼底通红,嗓子沙哑,连嘴上都起了一串水疔。皇帝临走之前,倒是交代了他一句“故地重游”,嘱咐他暂为保密,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准备些必要措施什么的,皇帝就带着临止不见踪影了。周应桢把附近方圆三十里山上、镇里都筛子一样筛过两遍,毫无结果。先还没敢把这消息捅出去,但此行是皇帝登基以后一次秋狩,随行官员不在少数,皇帝不见这等大事,无论想出多少借口,两天下来营内也渐渐有些风吹草动,眼看再也瞒不过去。
  
  到了夜间,周应桢咬牙准备豁出去了,就要把皇帝失踪的消息正式公开,出动大队兵马搜寻,正在和负责驻跸的几名官员商量着,救星终于回来了。
  
  皇帝并不曾遮遮掩掩地回来,虽在暮色之间,却是正大光明直闯行辕,且由柳欢宴亲自陪同,把那些尚不能确定皇帝失踪的人惊得目瞪口呆。
  
  周应桢和驻跸大臣等几乎急成失心疯,见皇帝回来,早就顾不得什么仪态体统,一干人迎的迎,扶的扶,一拥而上,如重得了凤凰珍宝一般。
  
  皇帝马前还抱着一人,看皇帝长胳膊将那人围在当中还时不时低头说话的样子,不啻于也如捧着一个凤凰。那人所披斗篷很显然是皇帝御用之物,长长大大,将其从头至脚都包裹起来,只露出一点雪白下颔,那明明是个女子,周应桢等人心中一凛,赶忙伏地不赶再看。
  
  皇帝小心翼翼地把他身前的那个凤凰抱下来,视诸拜伏于地的大臣们不闻不问,就象没事人似的直接扬长进了营帐。
  
  丢下一大群呆的人,忍不住就把种种纠结无比的目光――疑问、责任、怨恨,乃至八卦等形形□全部都集中在柳大丞相身上。
  
  说起来,柳丞相最近的行踪也够莫测的,他是外出公干,出去干什么事情朝中无人知晓,在皇帝秋狩前一天赶回京城,之后跟到围场就一同失踪了。在众人看来,皇帝这次奇奇怪怪的行为,柳丞相是绝对脱不开瓜葛。
  
  柳欢宴骑着马,身姿笔挺,衣袂飘卷随风,夜色里看来越的优美无限,只是这个绝世美男子这一刻脸上神情则是极其不爽,叹了口气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很累,需要休息。”
  
  能不累吗?为了替韶王和云罗争取逃走时间,他快刀斩乱麻处理完事情,回到山间,事败后不得不连夜赶回京城,然后被皇帝强行要求逃出围场,重回故地……可以这么说,皇帝怀中的“凤凰”昏迷不醒几天几夜,他这只“凤皇”就目不交睫奋战了几天几夜,身心疲惫都将到崩溃的边缘。
  
  皇帝爱怎么给云罗找出身找靠山,爱编织什么合情合理的谎言,都由他去,反正这一回合柳欢宴自认失败,不想斗了,所有烂摊子都由皇帝自己去收拾得了。
  
  于是两个大人物,一个朝东拐,一个向西走,顷刻走得无影无踪。诸大臣石化的同时,不得不把视线转向临止。
  
  临止叹了口没人听得见的气,轻声细语道:“皇上已经回来了,诸位大人又何必耿耿于之前生的事。照奴婢想来,众位只怕这两天也累着了,瞧瞧周大人还上火了,依奴婢说,今晚皇上是不会有何吩咐的,倒不如各自赶紧回去休息的休息,压惊的压惊。等等,周统领你还不能休息,如担心旧事重演,何妨把龙护军全调过来,内外十几重裹粽子似地包起来,奴婢琢磨着,大概就不会再生二次皇上走失的意外了,周统领你意下如何呢?”
  
  由最后一句话可知,这位事事跟着皇帝打转、任劳任怨的内务总管大人对于皇帝此次的贸然出行,还是有那么一点怨气的。周应桢对这位皇帝身边最亲近之人存着三分敬重三分害怕,忙不迭点头答应。
  
  因是临时扎营,皇帝的内帐一色铺着深红织金厚毯,踏上去绵软无声。皇帝把斗篷松开,怀中的人儿滚出怀抱,躺到地下铺着的软铺上面,随即习惯性蜷身而睡。接连几个时辰的颠簸,早已疲累不堪,云罗在皇帝怀里的时候就忍不住直打瞌睡,这时候一落枕,稍微睁了下眼睛,立时便又睡着了。
  
  皇帝看着她的睡姿,心中有种特别的感受,这都是他一手造成,只是当初下着狠手煞手的时候却怎么没想到还有今天。那时为何能这般狠下心来?记忆仿佛已经很远很远,只是那个时候的恨,和这个时候的怜,仿佛都是出于同一种遗憾。
  
  “你究竟喜不喜欢我?”
  
  他轻声问,忘记了使用皇帝那个专用的自称词。
  
  “我有多少恨你,就有多少自卑。”嘴角微露一丝苦笑,“我怕你亲口对我讲,你不喜欢我,从来没喜欢过。”
  
  云罗继续睡着,脸上并无半分血色,却不光是显得苍白,莹莹直如白玉,隐隐透出光泽来,长披枕,如流云迤逦。她从苏醒以后哭过一场,便似将那浓愁淡忘,把韶王之殇抛诸脑海,她自得痴症以来记忆力大为减退,往往三两天前的事就记不住,一个人要不在她眼前晃着她压根儿就记不起来,连永巷所受挞楚,皇帝转弯抹角问过几遍,也觉得她象是忘记了,残余的不过是深铭脑海那种恐惧的感觉而已。
  
  因为健忘,所以她才能说睡就睡,才能从惧怕他无遮碍地转变为亲近、接受自己,皇帝手指轻柔抚过她的脸,低声道:“把一切都忘记了,重头开始,那也好。”
  
  他看她睡觉的这个姿势,瞧着也替她累得慌,便轻柔她背腰几个部位,使她身体舒展开来。掠过她的小腹,手指轻触外衣,沙沙的有些涩麻的光景,不由得长久停在那里。停得愈久,皇帝脸色亦愈温柔起来,唇边笑意微漾,那象是一种微妙的幸福,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只在唾手可得间。
  
  次日皇帝与柳家表小姐狩猎邂逅的消息便已传了开来,皇帝这几天来不露面、无消息,便是与那位表小姐如胶似膝难分难离,更有甚者,消息灵通者听说皇帝暂时没给那位表小姐封号,竟是打算回宫以后授予金册金印,这就是要正式封妃了。这件事传出来别人也就罢了,柳丞相的表妹,以她的身份地位别说册妃就是立后也不足为奇,真正着急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临止。
  
  临止是最接近皇帝的人,皇帝的意思虽未宣诸于口,可也表现得十二分清楚了,确是有这个意思。
  
  但云罗身份其实敏感,现如今公然把一个兄弟遗妃带进宫里,只说是随便给个封号埋没于宫中即将多出来的无数莺燕之中则也罢了,偏要出头人地册什么妃,要知道韶王妃毕竟不是人人皆不认得,而韶王虽死,难保朝中没人怀旧,大张旗鼓至斯,岂非是前面那番掩人耳目的功夫都白做了?
  
  再者,云罗现已痴呆,皇帝再怎么疼爱她也都是小事,册一个痴呆妃子,往小了说埋下后宫火索,往大了说那就是攸关国家体面了。
  
  临止左思右想别无良策,他一个太监,终是低三下四之人,就算皇帝平素多么倚重也好,怎能在这事上头对皇帝说三道四?无奈只得来找柳欢宴。
  
  柳欢宴这两天老是托病,而身子着实也有些不爽,那夜跟着皇帝一路狂奔回跸,路上受了些风寒,不时微咳。
  
  皇帝这两天神魂都扑在云罗那里,美其名曰“秋狩”整天就躲在营帐,一般大臣于是都很清闲,柳欢宴更是个何时何地都不肯稍微放松一点享受的人。
  
  独自处于右后营,营内铺陈华丽似也不逊大帐几分。柳欢宴一袭宽松白袍,脚上仅着软底绣花缎鞋,伸长两腿,惬意地靠着一只虎皮半人锦墩,浣纱在旁,手里端一碗冰糖莲子羹,半哄半威胁:“大人把这个吃了,咳嗽管保就好了,要是不乖乖地吃这个,晚上那药我给你苦一百倍。”
  
  柳欢宴一口一口地吃,嘴里却没半分消停:“莲子炖得火候过了,甜得又腻了,絮。”气得浣纱瞪眼道:“我的爷!你消停点吧,这又不是在家里,要不是你闹性子不肯正常吃药,你这咳嗽,服一剂药也就行了,偏要出许多妖蛾子,临了还挑精拣肥!”
  
  柳欢宴看到临止,眨眼笑道:“别‘临了’、‘临了’,可不就把人家临大总管召唤过来了?”
  
  他两个前一天方斗过嘴,见了面倒又象是没事人似的,临止细声笑道:“柳大人温香软玉,俏语香唾,真好享福呀。”
  
  柳欢宴道:“唉,大总管光降,是取笑我的呢,还是就单单为了打破我这好容易偷得的半日闲。”
  
  临止笑道:“真是对不住,奴婢只怕真得打扰大人你这半日闲。”
  
  “不成吧?”柳欢宴道,“你要半日皇上那里也离不开呀。”
  
  临止继续语气斯文:“皇上有了柳家表小姐,随便哪一个小太监在跟前当差都并没分别。龙颜大悦,奴婢们这等服侍人的人也跟着有福,说起来真要谢谢柳大人。”
  
  这“表小姐”和柳欢宴有甚关系?但皇帝金口玉言,他说有就是有了,柳欢宴听着临止强人所难的口蜜腹剑,也不好回对,哼道:“原来倒是大总管有了半日闲。”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暗含机锋,浣纱听得明白,这位内务大总管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当下悄没声息地退出。临止望着她的背影,啧啧赞了两声。
  
  柳欢宴手里还托着浣纱临走也未忘记塞给他的那碗莲子,无意无绪随便拨着:“大总管又有何见教?”
  
  “奴婢是赞,大人身边的人,可都是万中挑一之奇才啊!”
  
  柳欢宴身边就一个浣纱,其他得用办事人虽还有几名,但是临止绝对不是指那些人,白衣师兄是从未在公开场合朝过相的,柳欢宴慵懒眯起的眼睛内闪过一丝厉芒:“我不明白大总管的深意。”
  
  临止一笑:“那咱就不提了吧,柳大人,奴婢此来,是特为向大人讨主意来的。”
  
  柳欢宴盛了一勺冰糖莲子入口,慢慢地咀嚼着,老半天才说:“如果你是为了说服我去劝谏皇帝打消册妃之念,那就不用开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ps:有个细节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云罗自己一个人睡觉那姿势是极其安稳,对着皇帝就是喜欢蜷着身子那种不舒服的睡法。唔,照理该放着含蓄一把不该挑明的。
  
  -------------------【第025一种可怜生】-------------------
  
  营帐里安谧如许,两人一坐一立相对。临止微笑着道:“丞相大人莫非还与皇上在怄气不成?”
  
  柳欢宴瞥他一眼,懒洋洋微笑道:“大总管这话说差了,做臣子的,岂敢与主上怄气?”
  
  “丞相素以大局为重,处事尤为冷静,缘何对那等蜚蜚流言不闻不问,置若罔闻?”
  
  柳欢宴收了笑容,正色问:“大总管,你认为蜚蜚流言从何而起?”
  
  临止不出声,这个当然不是流言,而是皇帝真实的心态,只不过凡是有点理智就会认为那是不合适的。
  
  柳欢宴却泼他冷水:“依我看,你竟不要抱那个让皇上改变决定的主意才是。皇上他想这么做,不外是对云罗有所歉疚,某些事情无法回头,那么就从名份上、荣华上来补报她一些。”
  
  临止道:“可是……”
  
  柳欢宴淡然打断他的话:“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或者说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皇上他有心病。”
  
  临止一时没能领会,但对于这一点柳欢宴也不好多说。真正的原因是,皇帝半生就吃亏在不能子凭母贵,吃过无数其他皇子体会不到的苦楚,到如今有了一个孩子,又是心爱之人所生,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他都不能让自己一个孩子有个身份卑微的母亲。
  
  反正不管临止怎么费尽口舌,柳大丞相就是稳坐青山,毫不动摇。他自称是对皇帝并无怨言,但瞧这种情形,分明就是在耍小孩脾气,到最后不耐烦了,索性惫赖地倚着锦墩半打起瞌睡来。
  
  临止无奈,他毕竟还是不能出来太久,和柳欢宴打不了持久战,只得起身打算要走。柳欢宴似笑非笑道:“不送不送,大总管果然是忠心为主,赤诚可嘉,只是事关皇上帷簿,大总管虽是至亲至近之人,似也不必焦心炙,过则犹不及也。”
  
  临止挂着僵硬的笑容,就这么无功而返,心实不甘,他走了两步,重又回头道:“丞相不想管,奴婢倒也能理解。可惜,云罗姑娘是一失慧之人,她若为妃,朝中文武官员多半以为是因丞相之力所致,到那时,丞相的避嫌,恐怕徒致话柄而已。”
  
  皇帝为何册一名痴呆之女为妃?正常情况下人们绝不会相信是皇帝锺情于这样的女子,却容易想到别的地方,比如说因柳欢宴权势熏天,连皇帝也不得不通过册其痴呆表妹为妃这种手段来讨好他。这种流言一旦传扬开来,柳欢宴的“奸相”、“权相”名头就跑不了了。
  
  这话,由临止来说,无疑是非常难听,柳欢宴脸上笑容倏然不见,语气沉沉不起波动:“临大总管,走好。”
  
  临止前脚踏出营帐,柳欢宴随后便将手边莲子碗一扫在地,浣纱听了忙跑进来道:“大人,怎么了?”
  
  柳欢宴冷笑道:“一个太监,也敢威胁于我!”
  
  浣纱笑道:“就一个太监,大人何必动怒,生气了不值得,你看,一生气就又咳嗽了。”
  
  柳欢宴拿手绢捂着嘴,半天道:“好了,我没事,别瞎紧张。”
  
  浣纱微笑道:“国家大事,浣纱不懂,浣纱只关心大人的身子。大人你这两天,较往常火气更大些。”
  
  柳欢宴怔了怔:“是吗?”
  
  浣纱另外取了干净的帕子替他擦拭额上冷汗,道:“大人口中不言,但浣纱也明白前两天的事让大人堵着心,不过,韶王死、王妃殁,这不是大人最开始就做好的最坏结局?”
  
  是,他从出手,帮助六皇子穆泓倾宫的一刹那,就预见到那对将他引为知己的夫妇很难有好下场,然而,希望从无至有、又从有到无,转了这么一圈,所改变的,就是他的心境而已。柳欢宴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对,是我太冲动了。”
  
  浣纱拿手指抹平柳欢宴眉间细细的皱纹,轻声道:“我知道大人的累。”
  
  柳欢宴闭着眼睛,缓缓道:“临止所言虽极过分,却未尝没有道理,可此事由我出面万万不妥,这件事从头到尾我参予得已经太多,我是不能不避嫌。皇帝出来秋狩,说到底还没进行过,不妨找个机缘让皇上带云罗出去,散散步,射射箭,打打小兔子什么的,让大家都看到云罗实是个痴呆,那么皇上那个荒谬的封妃念头,自有无数老成官员跳出来挡着。你去替我办了这件事罢。”
  
  偌大的营帐内牛油巨烛滋滋燃烧,浣纱神色不变地在旁服侍,显然那番话并不是对着浣纱所说,而柳欢宴对话的这个人,由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柳丞相继续托病,他的咳嗽伤风之症非但没有好转迹象,反而加重了,为了不连累到旁人尤其是皇帝金贵之体,柳欢宴先行告辞回到了京师。
  
  而皇帝似终于在大帐内呆得厌腻了,传旨进行这次秋狩一次真正的围猎。
  
  军号齐响,皇帝御驾亲临。万众瞩目之下,皇帝披着暗紫红底乌云豹大氅,满面春风骑马而来,更奇的是,大氅里尚包裹着一名女子,姿容如画,这两天人人听说皇帝新宠柳相表妹,其人尚是初见,未料形影不离至斯。不及细观,解镫下马哗啦啦一大批下拜叩见龙颜。
  
  “平身,”皇帝心情甚佳,笑吟吟道,“今日只须尽乐,不必拘礼。”
  
  随手解下大氅,递与临止,身前女子露出形貌,见她穿着五色簟文刻丝流云衫子,一斛珠抹紫皱绉比肩,转眸间容光耀丽不可逼视。皇帝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便听她咯咯咯清脆的笑了起来。笑声传扬,诸大臣护军面面相觑,均想:“原来是个不识礼议的乡间女子。”
  
  云罗此次苏醒,大病初愈后性情比先前竟然改变许多,常常是眉眼弯弯闻乐即笑,偶而记着不快即樱唇微扁。她向来是大家闺秀,礼仪姿态无不圆臻完美,皇帝十六岁与她初识起就没见过她彻底放开性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这时见她若小孩般明净无虑,心中只有加倍欢喜,她的痴傻更不足为意了。
  
  狩猎开始照常要擂鼓三通、山呼万岁,皇帝怕她惊着,便伸手掩住她耳朵,待那惊天动地的一阵过去之后,皇帝执起大弓欲射,云罗按住他的手,道:“我也要!”
  
  按惯例这一箭肯定是皇帝射出,并且射中才能算正式开始,围场早已赶了很多只野兔狍子之类的小动物,俱都一跷一拐,安在巧妙的地方,时刻准备着能让皇帝一箭射中,但云罗突然插了这么一句,大大逾矩,一众侍卫大臣又都乱了套,傻了眼。
  
  皇帝浑然不察,只低头笑盈盈道:“你想亲自射?不行啊,你力道不够,射不到的,等朕为你射来?”他声音虽是不响,但周围死寂,人人听得清楚,云罗侧头想了想,道:“不要。”
  
  “嗯?”皇帝疑问,云罗又指前方道:“我要那个!”皇帝顺她指向看去,不禁啼笑皆非,那是围场周边,生长的一株黄色野花,深秋的风里飒飒轻摇,倒有几分傲人之姿。皇帝刚想开口拒绝,云罗抓着他的袖子摇晃两下,眼中已是晶莹微浮,皇帝心下登时软了,笑道:“好好,朕射给你。”
  
  撑开御弓,一箭流星赶月射出,射向……射过了场中数百只瞪着乌眼珠子惊恐不已的小兽,射过了风中翻卷猎猎作响的旌旗锦纛,射过了千乘万骑箭囊弓弦,射过了无数双歪斜口眼惊愕目光,最后射中孤零零开在荒草丛中的那枝黄花,由茎叶一折为二。
  
  小太监奔跑捡拾花儿,双膝跪着呈上,皇帝转手送与云罗。云罗接了过来,轻嗅于鼻端,低声道:“多可怜的花儿,孤单单的,让它与我作伴。”
  
  不知何以,皇帝突生萧索,忍不住把她抱得紧些,道:“朕许你以后都不再孤单。”云罗抬眸,笑容明媚,皇帝眼中心中都只剩下她这个笑容,忍不住低在她唇上一吻。围场上呆若木鸡的一帮人怔愕半响,方接到临止不住递过来的眼神,领悟行围这就算开始了,群呼“万岁”,争先恐后急驰出去,万兽奔舞,飞矢如流,烟尘四起。
  
  皇帝驻马不动,接过云罗手中那枝花儿,替她簪在襟前,云罗嫣然一笑,忽见一只香麝子慌不择路朝他们电闪奔来,云罗不禁向皇帝怀中一缩。皇帝抱着她,忙道:“快射了它!”侍卫统领周应桢始终伴于君王左右,闻言即带马前突,唰的一箭将那麝子钉在地面,鲜血溅起让云罗又是一惊,顿时便哭了起来。
  
  皇帝道:“不怕不怕,这是在保护你呢。”云罗哪里听得,更哭得大声了,皇帝忙斥周应桢把猎物拿走,左劝右劝,这才让她稍许平静下来,但是捂着眼睛死都不敢再看围场中情形了。
  
  皇帝所宠的女子是个傻子,这几天皇帝身边的内侍宫娥,包括周应桢等近侍在内已皆尽知,只是谁也不敢传将出去。这时云罗在围场里时哭时笑,断然并非不识礼仪恣性所为的样子,人人都瞧出来她智商上面只怕有些问题,一国之君竟然喜欢上一个傻子,岂非是个大大的笑话?更严重的是有人当即便想到,皇帝对这痴呆女子宠爱非常,好象还传出过有册立为妃的风声。
  
  册一名痴傻女子为妃?笑话,这如何使得?!东祺乃是泱泱大国,礼仪之邦,皇帝宠幸痴女已属失仪,果真再立了她为妃,颜面何在、体统何存?不成,万万不成,哪怕这女子有着万千煊赫的背景靠山,都是决计不可容忍的!
  
  数日后皇帝回京,一场看不见刀光的战争由此拉开序幕。幸好那女子虽是柳丞相的表亲,显然关系也不甚紧密,而且在这件事上柳相的冷静程度要远皇帝,和诸位大臣是站在同一阵线的,在他有意无意引导之下,群臣虽以各种理由劝谏皇帝打消册妃之念,但所用言语、方式均极为温和,大都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站在国家的高度苦劝皇帝,最后连母后皇太后也惊动起来,皇帝起初尚是恼怒,逐渐清醒些许,最后册了云罗为婕妤,这个份位只比妃位低一级,但是其意义就如有天渊之隔,上到太后下至朝臣都觉得可以接受。虽有深思远虑之人考虑到万一这位婕妤娘娘将来生个孩子什么的要进位,岂不是又将为妃,但这件事着实太过遥远,这痴蠢女子能不能长期受皇帝宠爱尚在未知之数,实在无需过早杞人忧天。
  
  册妃风波告一段落,而全国选秀,至此也正式拉开帷幕。
  
  -------------------【第026有客抱独幽】-------------------
  
  云罗住在莳慧宫,此宫原名莳珍宫,皇帝特意改了一字,大约是表现某种美好的愿意。
  
  依然是不奉六宫传召,无论是现在的两宫皇太后,还是即将产生的皇后贵妃,都无法找借口传召云婕妤,同时也特许她每日向太后请安的豁免权。非但如此,皇帝还把目前后宫太监中二号得意人物、仅次于临止的大太监秋林指派过来贴身服侍。
  
  这时候皇宫里格局与前番又有不少改变,除两宫皇太后及万太妃外,其他先帝妃子都已被打出宫,通通落到皇家道观清修终生,圣母皇太后自韶王自请离京,大约是知晓大势已去,整天闭宫不出而已。万太妃倒是不变的张扬,不过皇帝似乎并没把她放在心上。只有母后皇太后异常生气,闹了一场,不知皇帝讲了些什么,也就勉强忍下气去。至于宫中太监宫女,各个重要位置上已经撤换成昔日六皇子府中之人,能够幸存下来的,都是那些真正识时务及聪明伶俐之人。
  
  所以云罗的名字相貌酷似早已死去的前韶王妃,几乎没人再认得出来,――认得出来,也都识趣地不肯谈论一字。韶王妃在这个皇宫内苑里留下的浓雾阴影,终于日益淡于一日,逐渐消失。
  
  天气极好,风和日丽。菊花开到尾声,遍锦绣满地金黄,地上浓浓铺着的那一层倒比枝头上开得还热闹。云罗叫香吟拾起落地后保存完好的各种颜色及式样花瓣,收集起来,装点在各色琉璃盘上,拼成许许多多不同图案。她对着它们看。宫女们看惯了痴傻主子对各种花叶植物异常的爱好,也都不以为奇,在她身边走过都尽量静悄悄的不作打扰。这位痴傻主子除了这个爱好以外,整日不吵不闹笑咪咪,算是极好服侍的娘娘,莳慧宫的奴才们只需衷心祈祷婕妤娘娘不会因宫中即将涌入的大批秀女而失宠,就足够满足。
  
  “奴婢锦瑟,拜见娘娘。”
  
  云罗依然看着那几盏金黄灿烂的花瓣,未改姿势,良久,眼睫闪了一闪,再慢慢地抬起身子,笑着看向那个跪在面前的女子,无限风云翻涌而过。
  
  她曾在这个女子面前痛哭流涕、哀声告饶、出乖露丑,她曾无数次在这个女子挥起的皮鞭下惊悚颤栗而醒,她曾百遍描摩过这个女子清丽而略为熟悉稔的容颜,理不清在永巷之前她和她的真正关系……有些东西是那样难忘,沧海天涯,人事无常,不足以使那些记忆的颜色略有减褪。
  
  云罗蝶翅般眼睫微微一颤:“这个姐姐,好眼熟哦!”她侧望向香吟,“香吟,你认不认得这姐姐啊?”
  
  香吟感到她紧攥自己的手出奇地稳定,但指尖几乎深陷抠入掌心,小心地扶着她道:“娘娘小心,先到这位来坐着。”扶她于榻上坐定,方道,“奴婢也是一次见到这位姐姐呢,这位姐姐长得好美,说起来倒和娘娘有一二相像,难怪娘娘觉得眼熟了。”
  
  一面又笑吟吟向锦瑟道:“姐姐是哪个宫里的?我们娘娘不拘礼仪,也不懂客气,姐姐以后知道就好了,不必多拜,请起吧。”
  
  锦瑟站起来,福道:“奴婢锦瑟,受母后皇太后之命,特为娘娘送些糕点来。”
  
  身后小太监呈上糕点,一盘黄澄澄的点心,云罗只就盘子里瞄了一眼即皱眉道:“又是饼啊,天天送这些劳什子过来,早说了我不吃了。”
  
  香吟陪笑道:“娘娘,这次不是皇上赐下的,这是皇太后娘娘赏的点心,你得起身谢恩,不可以说不要,娘娘乖,快起来。”
  
  云罗大眼睛眨啊眨的,拍手笑道:“我记得噢,太后是皇上的娘亲,皇上叫我对太后要很好很好。”
  
  香吟笑道:“是啊,所以娘娘应该向太后娘娘谢恩。”
  
  云罗十分听话,便照香吟的意思起身,并按她所说一字字念了一遍,向代表太后来送糕点的锦瑟福了一福,旁边自有小太监接过,这就算收下了。锦瑟却不立即离开,笑道:“娘娘,这种金银夹花平截是把蟹黄,蟹肉剔出来,夹在蒸卷里面做成,很费功夫,很好吃的,太后送来是太后一片心意,娘娘尝尝看?”
  
  云罗愁眉道:“怪油腻的,我不想吃。”
  
  锦瑟微笑道:“刚刚出笼的点心,娘娘何以再三推辞不肯吃,难道是怕糕点里有毒?”
  
  香吟一惊,嗔道:“锦瑟姐姐,娘娘不懂事,想必姐姐也听说了。万岁爷也就是喜欢娘娘这般浑然天成不做作,姐姐何以咄咄逼人?”
  
  锦瑟笑容犹在,声音却冷得结冰:“昔日尚书小姐家的贴身丫头,你倒也算神通广大,不过太后赏赐的东西,别说一两样糕点,就是真的有毒,也是不得不吃,犯不着拿皇上来压人。”
  
  她两人一个气盛一个气愤,就这么顶着,秋林笑着出来打圆场道:“得得,两位各让一步吧,太后赏赐是喜,这成什么样子啦?依奴婢看,娘娘既是吃不下,就是做个意思便罢了。”尾指上勾的银甲切了芝麻大一粒,护着凑近云罗口边,“娘娘这就尝一尝,奴婢让人沏一壶浓浓的茶来。”
  
  云罗张嘴要吃,但觉那个虽是很小的一块,饼子里所带的蟹腥气阵阵萦于鼻端,她一阵恶心,回身便吐了。于是阖宫上下忙碌起来,再没人顾得上锦瑟,而锦瑟在一边瞧着,既惊且疑。
  
  消息当晚传到皇帝耳朵里,太后送来这一盘子点心确是无毒,但她分明厌恶云罗至深,无缘无故赏赐什么点心?况且锦瑟和云罗算是在永巷结上梁子了,那么多人为何偏派锦瑟过来莳慧宫?用意当然是不相信云罗目前的状态,皇帝当时便作动怒,叫临止带一句话过去给太后,让她对云罗放心,再把锦瑟传召过来,冷着脸将她痛骂一通。
  
  “你先前对云罗所做,乃是出于朕意,不管云罗如何得宠,朕自知是非,自然不会迁怒到你的身上。可是你要是还放不下从前那点恩怨,想对云罗做点什么,那就休怪朕躬翻脸无情了!”
  
  锦瑟吓得双膝跪地,嗑头如捣:“奴婢纵然万死,亦是不敢!”
  
  “起来吧。”皇帝沉吟一会,问道,“下午的情形,你看到了,做何想?”
  
  锦瑟战兢兢道:“回皇上,依奴婢之见,云娘娘她是否……有喜?”
  
  “没错。”
  
  锦瑟吓了一跳,皇帝眼锋如刀:“锦瑟惯能奉承,母后皇太后先前对你有所成见,但你服侍不过数日,便已尽得欢心。今日既探此信,定然是立刻报与太后知了。”
  
  锦瑟忙又跪下,含泪道:“皇上,奴婢对皇上忠心无二,皇上万勿见疑。云娘娘身怀龙种,皇上既然、既然不曾明旨记档,奴婢又怎敢多嘴?”
  
  皇帝这才微露一丝笑意:“只因这一胎在她离宫之前,十分不方便记档,眼下只能暂时拖着。朕时常想着宫中是非多生,云罗虽然有碍性灵,只怕难免还有觊觎她的人。朕便把你调过去侍候云罗如何?替朕好好地保护云罗,保护朕的孩子。”
  
  锦瑟石化不能语。她下午探得云罗有孕的真相,直觉的认为云罗腹中那个孩子,是大凶不是大吉。皇帝固然可以笃定地认准那是他的龙种,可是云罗于前韶王妃的时间也实在不远,虽说前番酷刑之后能保住孩子的可能性微之又微,可这世上都有例外的不是吗?母后皇太后原就视云罗如瘟,要是得知这个消息,肯定会大吵大闹不肯干休。这个孩子的存在,时不时就是危险的导火索,锦瑟当时就连探明云罗是真呆还是假呆的心都没有了,只愿躲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搅进那个是非漩涡。但事与愿违,她想躲,皇帝偏偏推她一把。
  
  “母后那边,朕自然替你付。不过母后打你去莳慧宫,原来不就是想要探明云罗究竟有否痴呆?只没借口把你放在那里而已,如今朕的善解人意,想必母后也一定十分高兴。”
  
  锦瑟欲哭无泪,实在后悔下午为甚么就那么不经大脑的去莳慧宫跑这么一趟。说什么保护那个孩子、保护那个女人,按她的心思简直是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们方才痛快!皇帝也正是料到了这一点,这招以毒攻毒着实厉害,今后她得求神拜佛那对母子不要有任何意外才行,平平安安未必是她的功劳,可是出了一丁半点差错肯定就是她在劫难逃!
  
  皇帝等得不耐烦了:“不愿意?”
  
  皇帝即位不久,喜怒无常的性情已常有显示,锦瑟听得他沉沉的语气,浑身打一寒噤,结结巴巴道:“奴婢、奴婢只担心一点……”
  
  “哪一点?”
  
  “香吟似是认得奴婢,若是她对奴婢心存偏见,奴婢在莳慧宫,实是难做。”
  
  “原来如此,无需担心,你是女官,香吟一个青衣宫娥,她不敢为难你。”
  
  锦瑟再也无可推托,只得道:“是,奴婢接旨!”
  
  皇帝压迫过了,最后给予一点安慰,微笑道:“锦瑟,你够聪明,够有手段,朕与你也算得上是患难知交,从前你在永巷服役,便是朕想尽办法把你捞出来,这么多年你一直都是朕的好帮手。只要你能衡量轻重抛开一己的恩怨,你今后将仍然是朕不可或缺的帮手,朕但愿你能明白?”
  
  抛开一己的恩怨?皇帝他现在如愿抱得美人归,连儿子都快有了,因此大可以“抛开一己的恩怨”,而她苏锦瑟又曾经得到过什么?不,什么也没有,让她怎么抛得开?!
  
  -------------------【第027烟共宝薰浓】-------------------
  
  锦瑟正式过宫拜见云罗的时候,皇帝也在,两个人面前放着一大块七巧板,不知在拼着什么。
  
  皇帝经常赐予云罗各种礼物,而礼物中有为数不少都是益智类的游戏,诸如九宫格,九连环等,七巧板也是其一。
  
  锦瑟所看到的,大部分是皇帝在动手,在拼图,在讲解,而云罗坐在皇帝膝上,笑盈盈地看着,不时地在皇帝额头上画着眉毛的形状,拉拉他的头绕到他眼前晃两晃,再不然到七巧板图形中胡乱地搅上一气,把好容易拼出大半的图形弄得乱糟糟。皇帝好笑地用他的大手抓住她两只手:“不许动。”她便不动,歪着头瞧了会,轻轻凑过去,朝他颈子里吹口气。
  
  皇帝哈哈大笑,干脆把她横抱起来:“小调皮,你想怎样?”云罗嘟嘴道:“不好玩,闷死人了,皇上陪我玩。”一语未了,她忽然动了动,“嗯,不要……”皇帝笑道:“不是你要朕陪你玩吗,怎么又不要了?”云罗扭动着身子,笑道:“痒……”皇帝笑道:“痒吗?光是痒而已?”说到最后两个字,他的语音便模糊不清了,云罗娇慵无限的声音更是被吞吃了个干净。
  
  锦瑟先前现这两个交叠而坐,便已躲到长窗底下,大殿里放着两只鎏金大鼎,百合的淡薰香气不绝如缕转出来,伴着里面的动静由微至剧,香愈浓而情愈深,云罗的喘息越来越是清晰可闻,锦瑟不由耳热脸红。她和云罗只是一年相处,当时表妹才五六岁,言行举止俨然已有小大人的风范,长大之后更是美名才名传扬京城,纵然她身为奴婢,也是时常的如雷贯耳,象这样的大家小姐,教养礼仪早就浸到骨子里浑为一体,怎么可能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此浪媚?照这样看来,云罗痴呆成真的可能性的确是不容怀疑的了。
  
  “哼,我不管你真傻假傻,你要是没变成白痴,我早晚有一天戳穿你的谎言;要是真变成白痴,更加别想我放过你!”
  
  她想得出神,不提防一个人直冲冲地自后赶来,猛地将她一撞,腰后部分为尖锐之物所顶,痛彻入骨,不自觉地向前一倾,嘴里“啊”的叫了出来。
  
  这一声立时便惊动了里面的皇帝,那些细细碎碎的声音嘎然而止,皇帝不悦道:“谁?”
  
  锦瑟揉着腰回头,只见到一个小太监飞奔的背影,她暗咬银牙,战兢兢答道:“皇、皇上,是奴婢锦瑟,前、前来请安。”
  
  皇帝顿了顿,声音更加清冷:“进来。”
  
  锦瑟进去,老远便跪下:“奴婢锦瑟,叩见皇上,叩见娘娘。”
  
  皇帝笑道:“你如今倒成了新人一般。”
  
  锦瑟只不敢答,摆明着是有人瞧她不过眼,故意陷害,但是这么芝麻大小一件事,试图分辩只有徒然使得皇帝不开心,况且按规矩,别说是撞了一下,哪怕天雷打在脚边,象刚才那种情况她都绝对不该出声惊扰的,是以她跪着一声不吭。
  
  皇帝亦无意计较,低头笑道:“云罗,她是尚仪局的司仪锦瑟,你昨天见过了吧,朕派她到你宫中来。”锦瑟在后宫身份一直就变来变去,她最早在永巷服役,后为当时的六皇子设法讨出,也是一批跟皇帝进宫安插的人,就安排在尚功局宫正司,但转入太后宫里,她的身份就模糊了。如今派到莳慧宫,宫正司明显不合适,便转到专事礼仪起居的尚仪局。
  
  云罗睁大了眼睛,摇头道:“我不要。”
  
  皇帝道:“为什么?”
  
  一旦他笑容有所收敛,云罗便即刻不安起来,但还是坚持着说:“不喜欢姐姐。”
  
  皇帝重又微笑,道:“云罗为什么要怕她?锦瑟是过来服侍你的。”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揉着云罗的长,云罗似乎因为他的揉搓而使得脑子更加糊涂了:“嗯,我好象见过这个姐姐……我怕……”
  
  她再也说不下去,因为皇帝不单单是揉着她长了,他的大手一路向下,已经伸到她腰间,弄得她心神不安,顿时忘记说什么了,皇帝低声笑道:“怎么不说了?不说了朕当你同意了?”他触碰到云罗的痒处,云罗咯咯地笑了起来,似已将此事忘记。
  
  锦瑟悄悄地退出门外,现香吟站在门边柱下,刚才没见她在那里,两个人一旦见了面,便立刻又怒目冷对。香吟虽未听云罗亲口述说经过,但云罗见到锦瑟的反映加上她自到宫中听说的一些蛛丝马迹连起来,虽不中亦不远矣,想到梁家算是有恩于锦瑟,不承望这个贱人竟然恩将仇报,虐待自家小姐!锦瑟则将香吟视为今后在莳慧宫最大的障碍,而且刚刚有人害她打扰到皇帝雅兴,十有**就是香吟主使,也别想她有半分好脸色。
  
  锦瑟跨上一步,凑近香吟耳边,以低得只有香吟一人听得见的声音说:“我以为婕妤娘娘多受宠,多高贵,却原来也不过是拿来给人调戏取乐的玩物!”
  
  香吟生生一激,气得抖,可一时想不出任何言辞来回对。锦瑟所攻击的,确实不无道理,后妃自有后妃尊严,后妃不是酒楼勾栏招之即来呼之即去之流,但皇帝这些日子与云罗嬉戏调笑,地点时间甚至人面都不顾,说是宠爱固妥,说是轻薄也然,可想而知皇帝对今后大族中选出的妃嫔,绝不可能如此对待,除了巧言令色的“奸妃”、“妖妃”,真正的大家女子也绝对不肯顺从。云罗如今的悲哀,只在于万事不懂,只能承受,无法拒绝。
  
  锦瑟攻讦了一句,略出心头气,洋洋得意,转头见临止悄没声息地站在另一个角落里,笑微微地对她看着。锦瑟知道他功夫甚高,刚刚的话多半被他听到了,她和临止很熟,这种闲言碎语临止是绝不会拿去说三道四的,因此放心得很,扬了扬头,还他一笑,便自走开。
  
  锦瑟是新来女官,按例有分配独立房间及专人侍候,这些都该是由一宫主位作主安排,不过云罗这个景况自然一切都是免了,锦瑟来前就挑好了地方,并且从太后宫里带了一个叫桂枝的宫女过来,这时在莳慧宫另外领了一个名额,唤作明蕊的小宫女。
  
  桂枝和明蕊两个整理箱笼,锦瑟有整整一箱的衣裳,绫罗绸缎灿烂夺目,看得明蕊目瞪口呆,她以往只做粗重役,所交往的宫女大多只有一到两套宫中制衣,何曾一下子看见这么多?
  
  锦瑟瞥了她一眼,随手扯件出来扔到她手上:“这个送你。”
  
  明蕊张大嘴巴合不拢:“锦瑟大人,送、送给我?”
  
  桂枝把衣服替她在肩上比了比,笑道:“你就收吧,我们苏司仪向来对底下人都是最好的,你要跟着长了就明白了。”
  
  明蕊兴奋得满脸通红,忙谢道:“是,谢谢司仪大人!”
  
  锦瑟似笑非笑:“穿上看看。”
  
  桂枝停下手里的活,帮着明蕊一起穿上,明蕊兴奋得象只来回打转追自己尾巴的小猫,不停地看着,锦瑟道:“有点长了,而且只能平时不在班穿,回头我叫尚服局帮你另做一套,你那套旧的就不必再穿了。”
  
  “还、还有啊?”明蕊兴奋得话也讲不清楚了,“司、仪大人,奴、奴婢……”
  
  锦瑟一笑,拦住她道:“客气的话不必多说,在这宫里,咱们相聚都算缘份,如今因为我是有品级的女官,能多照顾一二当然就照顾了,谁知道你们将来是不是能够出人头地,到时,也是反过来要请明蕊来多多帮衬我了。”
  
  明蕊吐舌笑道:“司仪大人恩情奴婢没齿难忘,说到前途,奴婢恐怕是无福的了,不过奴婢以后一定但凭大人差遣,义不容辞!”
  
  “这倒也不必枉自菲薄。”锦瑟淡然道,“在这宫里,永巷的贱奴都能飞上枝头做凤凰,有什么奇迹不能生?”
  
  明蕊到底是在莳慧宫里,那个神秘的传说也曾隐约听到一点,不禁打了个寒噤,不敢接口,桂枝便笑道:“可不是吗?明蕊你有希望的,说起来,真正绝对没希望的人,只有一个。”
  
  明蕊好奇问道:“是谁呀?”
  
  桂枝撇嘴道:“不就是香吟啰?”
  
  明蕊讶然道:“这怎么可能?香吟姐姐是娘娘最得力的人。”
  
  桂枝不屑道:“也不知她怎么哄得了娘娘信任,好在皇上英明,就算一时任着娘娘胡来,却不会放任那人玷污后宫的!”
  
  “玷污?”这是多严重的词汇,明蕊白着小脸说不出话来了。
  
  桂枝正色道:“明蕊,你如今是司仪大人身边的人了,我才告诉你,你以后要对她多加留意,这个香吟,入宫前,早就嫁过人,不是清白身。”
  
  “啊?!”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更严重的是,她是个克夫的寡妇!”
  
  “怎么……怎么……”荒唐?过份?无稽?反正明蕊想不出任何一个词来形容了。后宫原为清净之地,后宫的女人,下至奴婢上至妃嫔,无不是皇帝的女人,已婚女子进宫只有可能是罪眷没入永巷做苦役,一辈子没出头之日,象香吟这种例外是绝无仅有的。但更荒唐的是本朝视婚寡为忌,认为女子命歹命硬才会克夫,是为大不祥。
  
  “好了,你知我知,这事无需多提。”锦瑟淡然道,“明蕊,你是我的人了,以后替我盯着点,以防这人做出些甚么不合宫规礼仪之事。”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明蕊显然是想岔了,觉得锦瑟大人派到莳慧宫,就是为了监视这个香吟,要不然,从来也没有听说那个宫里要专派一名女官来呀!既然锦瑟大人身负重任,那么她这个被调派到大人身份的小小宫女,也就立刻感觉到肩上沉甸甸了!
  
  “遵命!大人!”
  
  锦瑟含笑,眼色渐渐阴沉。
  
  是晚桂枝替她脱了衣服,腰上一大片瘀紫,拿药膏细细抹上,恨恨道:“这分明是用石头砸的,香吟那个贱婢,居然敢这样对付大人你,不得好死!”
  
  锦瑟冷冷道:“她是想我趁皇上**撞破,皇上一怒,就不叫我到莳慧宫来了。哼,这对贱人主婢倒是同一心思,可惜皇上又怎么看不穿!她叫人给我一撞,我可是不必动手,只一句话就够了,瞧她往后在这宫里的日子可还能好过?”
  
  桂枝笑道:“锦瑟大人最聪明了,奴婢一点也不担心,那一对怎配做大人的对手?”
  
  “不过收拾归收拾,这宫里,我还得安好一个人的心。”
  
  “秋林?”
  
  “他算什么?嗳哟你作死,轻点啊!”锦瑟嚷了声疼,才慢慢道,“是临止。”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一个,慢慢虐^-^
  
  -------------------【第028空回首,啼笑两难分付】-------------------
  
  屋里已经通了地暖,熏笼里烧着银霜炭,并无半分火气,温室融融,云罗微微松开领口,因为喝了两口酒,两颊有如彤云燃烧,那一点春意从眼角眉梢一直蔓延到颈下锁骨。
  
  许是醉了,她颠颠倒倒地找酒壶,口中笑道:“我还要,酒……酒呢……”
  
  皇帝把酒壶抓在手里,笑道:“你量小心大,脸上已经起来了,不能再喝。”
  
  “我要……”她的眼睛比未饮酒之前越亮晶晶的,嘻嘻笑着,“我喝得了,你知道的。”
  
  皇帝心中微微一动,“你知道”这三个字,既熟悉又遥远,他以为她这辈子都不再会提起从前的情形了:“云罗,你记起什么来了吗?”
  
  云罗戳戳那乌银墨玉犀尊壶:“桂花酒。”
  
  皇帝不禁笑道:“小馋猫,光记得酒,就不记得别的了吗?”
  
  他在冻石杯里斟了浅浅一层底,道:“只有这些了,你有身子的人,不能多喝。”
  
  云罗仰头喝了,越软到在皇帝怀里。皇帝见她莲脸晕潮,星眼流波,情不自禁将她揽紧,触手处体软如酥,软玉生香,间幽香与酒香扑鼻而至,薰人欲醉。她歪在皇帝胸前,只感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着,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果然有了身子的人不宜多喝,这才喝了三盅杯底,就成了这个样子,可是这个皇帝,虽然貌似深情,夜夜留宿天天陪伴,她总是全无可靠感,若不绞尽脑汁给他一点甜头,焉知他那所谓的深情,能得几时?明明是兵行险着,但不得不用。
  
  皇帝端一碗杏仁茶到她口边,道:“喝两口解解酒气,叫你别逞强,这会儿难受了不是?”
  
  她乖乖地喝了,皇帝凝视着她长长的睫毛,低低唤道:“云罗。”
  
  她把杏仁茶推开:“不要了。”继续窝在皇帝怀里,右手抓住他的前襟,仿佛很是安心,连眼睛都慢慢地阖上了。
  
  皇帝在问:“我叫什么,云罗?”
  
  她迷迷糊糊应了声:“嗯?”
  
  “记不记得我名字,云罗。”他抓过她一根她晶莹细润的手指,点点自己的心。
  
  她没什么特别反映,就在他以为千篇一律又要失望的时候,听得云罗朦朦胧胧的声音:“穆泓。”
  
  他反而怔住,以为耳力出了问题:“你叫我什么?云罗,再叫一遍?”
  
  她抬起迷醉的眼睛,又唤了一遍:“穆泓。”
  
  他清晰听到自己猛烈的心跳,那声音好似从天边飘下来,不是自己所:“云罗,你记起我来了是不是,你不怨我了?”
  
  云罗醉态可掬地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睛蒙着一层雾气,分不清是醉后朦胧,抑或是泪光隐现,嘴角微上扬,一叠声叫道:“穆泓穆泓穆泓……”叫到后来,禁不住又笑了起来,笑声清脆明净,过滤了一切世间烦恼埃尘。
  
  皇帝哭笑不得,但想就算云罗是心血来潮想到这两个字,拿出来温习一下,她想到的是“穆泓”,而不是“穆潇”,她面对他,清清楚楚是念出了“穆泓”这个名字。这两个字一直在她心里,她从来都没有忘记。
  
  “你忘了从前的事,不要紧,我慢慢地说给你听,总能够一件一件记起来的。云罗,我慢慢地说,你慢慢地记,这个世界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
  
  他的声音这样温柔,让她生出恍若隔世的恍惚,外面的风轻轻扣着窗纱,是有规律的响动,好似他挨紧自己胸口的心跳:砰……砰……砰……他穿着白色箭服,神采奕奕,那天色虽已暗了,她却觉得他整个人都是焕着光采的,胜过了白天的太阳。他把纸鸢还了给她,她尚有一颗泪挂在腮边,禁不住晕生双颐。断了线的纸鸢转个圈子回转来,一天愁恨无影,她眼里心里都换了个“风筝”来装着,他许诺她,不管他飞在蓝天,飞在云霄,不管飞得有多高、飞得有多远,她都拽着维系两人命运的那根银线,是他亲手交了给她。
  
  酒后的热量逼上脸来,他又挨得她近,他衣袖间有龙涎香的香气,混杂着一点点酒气,氤氲浮动,叫她脑袋里微微眩晕,皇帝用手指轻揩她眼角,柔声道:“别哭,别哭。”
  
  还记得他那时没有地位,总是给众皇子兄弟们欺侮,受了气,不敢告诉母亲让她耽忧,一个人躲在废弃的旧货仓里自暴自弃。六皇子失踪了七八天,谁也不曾真正关心他的去向,只有她找遍每一个他可能去的角落,他听见她就在外面,一面哭,不顾别人阻拦一寸一寸地找,执着地说他就在这附近,她闻到他的气息。犹记得她推开旧货仓的破门,她脸上是泪,东一道西一道沾满了泥,精致的绣花衣衫被荆棘勾得破破烂烂,她不顾一切地向他扑来,大小姐的矜持蘊藉通通抛到九天云外。他抱着她,如同抱着这个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云罗,哪怕我以后会哭、会痛,可是我保你,这一生一世都不会痛、不会伤,更不会哭。”
  
  他心里一抽一抽的,痛楚万分,手臂微微用力收拢来,将她紧紧地抱着,喃喃地重复一遍,那时候他以为是一生的许诺。
  
  “对不起,云罗。”他怎么能够怀疑她?他怎么能够猜嫉她?他怎么能够因为嫉妒而狂,那个样子来对待她?明明都是穆潇的错,明明都是他所谓的父亲和如今在寿春宫的那个老贱人的错!亏待她和他的人,差不多都死绝了,穆潇死了,父皇死了,寿春宫那位,他也绝不轻纵,云罗,从前的日子去而不返,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阴霾,该死的人,全都死光了。
  
  “从此以后,我们可以有一个全新的记忆,全新的人生,全都是美好,没有泪痕,没有悲伤,没有仇恨。”
  
  帝妃饮酒,摒绝了一概近侍,连香吟和临止都不能入内。临止悄悄候在廊下,那风阵阵过体,如刀子一样割着双膝,那里曾受过冻伤,一到寒天,便刺痛难忍,今年作得尤其早些。
  
  横刺里伸过一只手来,两条雪白护膝绑带。临止见是锦瑟,便微微一笑,伸手接过来,借着星光看到虽是寻常所用绑带,明显是手工绣出来的,边角上绘着精致的如意云绣纹,托在掌上沉甸甸的,那带子极厚实,原先缝的时候,已经嵌了少数炭末进去。他把衣服下摆撩起绾在腰间,弯下腰欲待缠上,双膝许久不动,这么突然一受力刺痛不已,锦瑟接过带子,半跪在地,帮他一圈圈缠上去。
  
  等到缠好,帮他把衣摆放回原处,这才盈盈起身。那带子里缠的热炭末,这么一会就轰然烧起来,膝头痛楚大减,锦瑟向他嫣然一笑,未等临止有何表示,即悄然退去。
  
  夜里风渐渐大起来,屋里的温度却在不断升高,云罗满口嚷热,脱掉外面大衣裳,只穿着一件玉色绫纱小夹袄,里面露出一抹水红肚兜。她的肌肤滚烫如沸,一双眼水莹莹的,直欲滴出水来,檀口热气阵阵呼出,皇帝明明没喝几口,陡然也觉得上了头,一时脑热心跳,当即将她横抱了起来,走向那张镂花错金的大床上去。忽而记起他和她关系有所改变那日,是他强迫她喝了酒,而这次是她喝酒仿佛记起一点埋没于深处的青涩记忆。看来酒还真是个好东西,他微微笑了起来,顺手拉开了腰间白珠玉带钩。
  
  便在这时,和着风声外面不清晰地咳了一声,皇帝大怒,但见云罗似睡非睡,怕高声语惊动了她,忍住没有作声。外面等了一会,才轻声道:“皇上,冀州军报。”
  
  皇帝好似一丈水生生退掉九尺九,程颖田去冀州,因为路途遥远,路上一来一回就要将近一月,这个消息他等了太久,可是片刻耽误不得,当下取过一床夹被替云罗盖好,自己重整衣冠,随便披件大氅匆匆地走了出去。
  
  于是有人进来收拾残局,见云罗睡得正酣,也不敢惊动了她,收拾好以后悄悄退了出去。香吟进来看了一遍,也自出去,叮嘱两名在班小宫女好生守着,这才如常回到西边直房休息。
  
  除了霜炭在火笼内滋滋微响,屋子里寂然无声,残余的酒香混着苏合香袅袅不绝。打从他离开,她才真正的睡着,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皇帝断然不会半夜三更就赶去,今晚是不可能再过来了,这一梦沉酣,睡得十分之香甜,竟然连常常惊扰她的梦境也没有一个。
  
  可是睡着睡着,突然感到非常非常不舒服,总觉得有双目光,钉子一样牢牢钉在她身上,她瞿然一醒,纱帐如流云般垂着,而这一层雪白以外,影影绰绰地站立一条人影。
  
  她惊骇无比,立时捂住嘴巴,以防自己叫出声来。
  
  那条人影伫立不动,也不作声,不知过了多久,云罗维持同一姿势都快僵硬了,人影才轻轻地移动脚步,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又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从新晋榜上下来了,几经努力,轮上了最后一周,谢谢大家的支持,月榜页是绝对没希望的,呵呵,不过看到章点破2ooo非常开心,请大家能够继续支持多收藏多表,另外在此一并谢过经常留言的朋友:)每天3ooo字,不出意外的话绝对可以保证的。
  
  -------------------【第029一从大地起风雷】-------------------
  
  皇帝匆匆赶到御书房,一眼看到柳欢宴神情轻松,顿时浑身的紧张都松弛下来。
  
  柳欢宴开门见山道:“皇上,程颖田回来了,一切在计划内。”
  
  冀州和凉州两地军务,一直是皇帝久悬不久的心事。其中,凉州雁门以外为胡人游牧,近年对中原多次骚扰以小打小闹为主,大将军赵秉文镇守凉州,皇帝继位后态度良好,不仅专程派员朝贺,皇帝选妃名额点中其女,赵将军亦安排车马送女上京,态度相当配合,皇帝自然也报之以琼瑶,他的女儿就算不能当上皇后,贵妃之位是跑不了的。
  
  而冀州那边的情况就十分模糊了。冀州提督严济乾,西部边戍转调就任,他的前任,就是定王萧澈。萧澈打仗号称不败,在他带领下冀州又号称定王军,这个称呼延至今没变,军中高职多半是他心腹,其中副提督刘航,就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皇帝即位之后,刘航公然迎接由京中逃至冀州的定王,统下所部也桀骜不驯生硬无礼,只差没有明动刀枪煽动军变了,至于严济乾老奸巨滑,态度暧昧,而且就算把他收伏用处也不大,统军时间太短,在冀州威信不高。
  
  最麻烦的就是定王在冀州军威太高,他和西昌对峙时打过几个大胜仗,在民间口碑也很好,皇帝若胡乱给他加个罪名轻易定罪,反而易激起军中和百姓哗变,倒是会给冀州军出兵借口。但若任由定王在冀州,则最终将坐以成祸。所以皇帝和柳欢宴于此极有共识,冀州军务必须尽快抓过来,定王和刘航必须尽快除去。
  
  为此事,皇帝和柳欢宴筹谋已久,上次柳欢宴在朝堂上公然提到一桩征地旧案,派出钦差,便是向冀州军及定王开战的前音。两个月以来皇帝翘以待,柳欢宴深知关键,所以一句话,就让皇帝彻底放下心来。
  
  皇帝喜笑颜开,问道:“很好,程卿人呢,就你一人过来?”
  
  柳欢宴道:“程郎中虽然得手,也被觉,他又带了个人,行动不便,在瓜州渡口被打伤,幸而臣派出接应的人赶到,这才平安过了长江。如今伤重难以面君,由臣先来禀报。”
  
  “这么说,程卿还带了个人证回来?”
  
  “正是。”
  
  灯下两个人都是舒心笑容,几天前针锋相对的不欢作云烟而散,柳欢宴轻咳了声,皇帝关心地问:“卿家伤风还没好透?”拉起他的手,只觉手指冰凉,“这半夜里赶过来,恐怕又要累卿加重病症了。”
  
  柳欢宴不动声色抽出手来,道:“臣病已愈,多谢皇上垂顾。手凉乃臣之固疾,任凭天气如沸,臣的手也暖和不起来。”
  
  皇帝道:“你这个倒底是什么怪疾,还是要请名医多方调治为是。”
  
  柳欢宴笑得云淡风清:“皇上,正事要紧,无需为臣小疾操心。”
  
  冀州军务如铁桶箍围,原本这对君臣毫无插手余地,而唯一的突破口,正是拜被圣母皇太后赐死的先皇遗妃于昭容所赐。
  
  于缇本身只是学差之女,但是她的娘家却是冀州大贾,河内有言乔木双栖,家大业大,一个是沐家,另外一个就是于缇的母家姓乔。
  
  乔家大富,多年来极力求取进身之阶,巨银捐官、宦门联姻、甚至想方设法送女待选,与朝中官员也多有来往,比如皇叔诚王爷,据传十家铺面至少有七家是由乔家敬上。于缇就是乔家走在力求上进这条道路上的产物,有幸受到先皇宠爱,不料好日子还没开始先皇驾崩,乔于两家倍感失望之际,却传来于缇又得新皇青眼,此事虽说有亏礼法,乔家也顾不上太多,加上于缇送回的信息中某些暗示,当即便宣誓效忠于新帝。皇帝最关心的就是冀州军,而乔家在冀州经营近百年,不可能不与军方生关系,皇帝之意,就是要借他家在军方渗透已深的网络,动摇冀州军代表人物定王以及刘航的根本。
  
  其间生一点意外,于缇为圣母皇太后赐死,但是事情如弦出箭,由不得乔家回头,并且皇帝表示从乔家族女中重新选一个,乔家仍旧全副精神来配合。其实冀州要动军部,势必至于也会损害到乔家部分利益,但柳欢宴在统筹全部的时候已经考虑得非常周到,牵连也只是伤及皮肉,绝不会动其筋骨,因此乔家更无顾忌。
  
  有了这些准备,才把已经完结的征地旧案重新翻出来,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新帝重誉,派遣钦差调查的理由冠冕堂皇。程颖田亲下冀州,明着是调查征地案,实际是慢慢由小案牵扯出大案,借着乔家所提供的线索,动一触全身,最后竟然查到两桩大案:一桩是军需涉嫌造假虚报,一桩是收受贿赂买官卖印。
  
  柳欢宴把程颖田收集到的证据一桩桩列举给皇帝,前者是军需涉假,更新换备间隔异常,把次品军需给常驻军,却暗囤新军,疑有谋反意图,后者则是安插心腹收受贿赂,坐成了同样是杀头的大罪。这两件案子只要拿到任何一件的实据,就足以动摇军方根本,程颖田此次办案,完全出了皇帝的最好预期,他不但拿到实据带回人证,当场在冀州军营,还使计使偷工减料的部分军需曝出真相,已经使得军心大乱。另外一方面上月柳欢宴的那趟神秘出巡,则是悄悄地去会了乔家在晋地的矿地商局,掌握到了军需造假所需原料的原始证据。两边配合,可以说是万事俱备,明朝在早朝一旦掀出此惊天大案,定王威望将从此踩灭到地。
  
  只是这两件大案千头万绪,早朝难,该从哪里入手,如何进攻,怎样抽丝剥茧层层推进,都还是需要仔细筹划的,一君一臣,商议彻夜。
  
  一连几天,皇帝忙的没有功夫上莳慧宫来,只是天天打临止过来探望。云罗一如往日,无忧无虑玩乐如常。
  
  香吟做了几副绑腿,等临止来时送了给他,临止含笑称谢接过,甫出宫门,却随意地扔给跑腿小太监:“小圆子,送给你吧。”小圆子先笑道:“谢谢师傅!”然后方道,“香吟姐姐的这个做得可平常,哪及得锦瑟大人做的那活儿精致用心?”临止绷着脸道:“给你就给你,哪来那么多闲话!”终是忍不住微微一笑。
  
  云罗午憩方醒,听得外厢喧闹,挽缓缓走将出来,是锦瑟与香吟在争执。这两个见了面譬如冤家对头,天天吵,锦瑟样子分外嚣张,双手叉腰:“我是司仪,就为了你们娘娘不善管事,才叫我过来。我做事,还轮不着你来指手划脚!”
  
  香吟涨红了脸,有泪珠儿在眼中滚来滚去,道:“你明着是欺侮娘娘,皇上赏赐之物,自是娘娘所有,你有什么理由收了去!”
  
  锦瑟道:“谁说不是娘娘所有?我只是帮娘娘收管起来,皇上赏赐这些下来都是不记档的,我替娘娘一件件记着。不然,就怕娘娘要了这些无用,都给一些恶心的小人据为己有了!”
  
  皇帝几乎天天赏下东西给云罗,珍贵,频繁,且从不记档,锦瑟这么说,明着是指香吟欺云罗痴呆,独自私吞,香吟气得抖,偏偏她是司仪,云罗自己不能管理,她把管理赏物的大权夺过去,还真没的回对。锦瑟冷着脸道:“桂枝!还不赶紧统计记档,杵在那做什么!”
  
  香吟转头见云罗静悄悄站在一旁,向她跑过来,拉着她的手道:“娘娘,这个锦瑟实在太蛮横,她……”
  
  猛然想到云罗半痴半傻,说什么她无动于衷,当即住口,果然云罗只是蹙眉道:“你们好吵,睡觉。”
  
  香吟泪汪汪的,忍气道:“是,娘娘,我们不吵了,奴婢扶娘娘回房歇息。”
  
  云罗也睡不着了,坐在中庭,摇椅之上摇啊摇,刚才那场争执、价值何止万金的珍宝似也全不在心上,可是香吟按捺不住,重又返回,与桂枝张罗着一起整理,反过来监视着对方。
  
  这天下午异常热闹,云罗欲休息而不得。――殿外陡然喧闹起来,夹杂着各种各样的话语:
  
  “你不能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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