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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今昔

第十四章 今昔 (第2/2页)

没不答应,爸爸笑眯眯的,我跟他说好了,等你们两兄弟把书念好了,长大了,就送你们去他那儿,让他把所有的武功都教给你们。
  
  所有的武功……哥哥梦呓般地说。
  
  等你们把书念好了,长大了……爸爸陶醉地说。
  
  十多年之后,爸爸的丰饶岁月已经贫瘠干枯,他似乎把过去的自己忘光了。即便在家里,他的走动也显得小心翼翼,脸上总是挂着那种歉疚的微笑。接到大学通知书后,我甚至可悲地发现他对我太过于明显的巴结讨好。
  
  在我远行的头一天黄昏,我们一家子坐在院中。后来妈妈做饭去了。爸爸仍然跟我一起待在黄昏渐渐暗下去冷下去的光辉里。我们无话可说。爸爸时而坐下,时而站起,搓着手,一副焦虑不安的样子。
  
  终于,他重重坐下,很突兀地说,我以前那么揍你,你不会记仇吧?
  
  我扭过头,吃惊地看着他,夕阳把他的每一条皱纹都照得格外分明,深深的皱纹里,掩藏着一些灰暗的尘埃,是漫长岁月留下的唯一凭证。
  
  我的童年记忆游荡着鬼怪的影子,还飘荡着浓郁的药香。奶奶的鬼故事让我心神不安,而作为赤脚医生的奶奶,她从山里挖回的草药散发出来的浓郁药味,奇迹般地安抚了我。很多日子,我跟着奶奶满山满林跑,去寻找各式各样的花草。漂亮的和不起眼的,都可能成为奶奶手中的草药。奶奶如数家珍地告诉我,这是当归,这是茯苓,这是黄龙尾,这是狗响铃。奶奶每说出一样药名,接下去总会说一大堆这种药医什么什么病,怎么用的话。我不耐烦了,欢叫着,奔向另一棵繁花盛开的草药。
  
  只有我会听奶奶讲故事,也只有奶奶会听我胡说八道。有一次我和她两个人在堂屋里看电视,我忽然对她说,你知不知道汉族为什么叫汉族?她摇摇头,说不知道。我很不屑地说,这都不知道,因为他们老是流汗,所以叫汉族。奶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无比兴奋,我接着问,那你知不知道佤族为什么叫佤族?奶奶同样摇摇头。我大声说,这都不知道,因为他们黑得像瓦一样,所以叫佤族。我又问,那你知不知道白族为什么叫白族?奶奶微笑着看着我。我大声说,这都不知道呀,因为他们生得特别白啊。我刚说完,隔壁的妈妈就大笑起来,她说,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
  
  我没有像哥哥那样小偷小摸——并非出于高尚的情操,纯粹是因为我的懦弱。哥哥越偷越厉害,我说谎的本事也越来越厉害。这种习惯因为无须借助外力,只须脱口而出,得以在身体里异常顽强地生长。
  
  有一段时间,我莫名其妙地认为,自己血管里流的不是红色血液,而是蓝色的。最初的信口开河,经过一段时间后,变得确凿无疑了。我开始坚信,我血管里流淌的确实是蓝色的血。与众不同的血让我感觉特别了不起。奶奶对此深信不疑,可家里人都不信。哥哥鄙夷地说,你又胡说八道。我脸红耳赤地跟他争辩,我说你看我手上的血管都是蓝色的。哥哥仍然不相信,说血管都是蓝色的,但血都是红色的。争辩导致我和哥哥大打出手。他毫不客气地在我的鼻子上揍了一拳,鼻子一热,血流出来了。我看着血落在地上,灰堆里陷下一个个暗红的小坑。我呆住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比哥哥的那一拳还要厉害。在哥哥得意的笑声里,我哭泣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奶奶替我止住鼻血让后,说了一句让我重新高兴起来的话。她说,你的血是蓝色的,流出来才变成红色。怕我不相信,又补充了一句,蓝色的血见光就变红了。
  
  我离家远行的头一天,爸爸离开后,奶奶从对襟衣服深处摸出一个洗得发白的洗衣粉袋子,郑重地打开,取出一方叠得工工整整的蓝色碎花手绢,再次打开,露出厚厚一叠十元面值的纸币。被我拒绝后,奶奶尴尬地捧着那叠纸币,蓝色碎花手绢耷拉着,盖住了她干枯的手。
  
  如今,奶奶正走在她生命里最后的道路上,死亡恍若海市蜃楼,浮现出往事美好的倒影,以致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常常洋溢着回忆带来的光彩。
  
  她每天背着手,笑容可掬地走在村里阳光暖和的路上,仿佛走在过去的时光里。她经常神秘地对我说,她又见到谁谁谁了,而那些人无一不是死去多年的。有一次,她说,你爷爷昨晚回来了,就坐在床脚边,他说要带我走,我就骂他老狗,我说你死了才想起带我走,我不走,我还要活几年,看着我的孙子读完大学。他还犟在那儿,笑呵呵地要来拉我。我忽然从枕头底下抽出刀子,朝他砍去,他吓坏了,一下子从窗子里跳出去了。我见过奶奶的枕头底下的那把刀子,我跟她睡一起,爷爷还没死的那些日子,她已经把那把生锈的铁刀放枕头底下了。有一天,我对奶奶说,我给你把这刀子磨一下吧,都生锈啦。奶奶笑着说不用磨,鬼就怕铁器,刀子快不快都怕。我这才知道,原来那刀子不是用来吓唬人的。
  
  那时我不可能想到,不多几年后,奶奶会完全陷进生死之间的罅隙,过着阴阳不分、人鬼共存的日子。曾几何时,我也有着一双和奶奶相同的眼睛,能够看到许多人看不到的世界上的另一面。随着时间消逝,这种神奇而又可怕的能力在我身上已荡然无存。我不知不觉——或者是拼尽了全力?——忘掉了这种能力,回归到正常人的世界。晚年的奶奶,却意外地获得了这种能力,从此,再也没有真正回来。
  
  我没法像许多人那样,说出这个令人心伤的字眼:疯。
  
  奶奶是老年痴呆了。
  
  偶尔,奶奶也会“清醒”一阵子。有一次,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那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再盛夏季节回到孤竹村吧?
  
  在奶奶烟熏火燎的屋里,奶奶坐在床沿上,拉住了我的手。你今晚和奶奶睡屋里吧?奶奶恳切地盯着我的眼睛,你和奶奶住一起吧!我瞅瞅那张铺着黑腻床单的床,没有说话。奶奶摇晃着我的手——她手上的皮肤布满了大大小小褐色的老人斑,松弛而冰凉——又说了一遍:今晚和奶奶住一起吧!我始终没答应,用别的话岔开了。奶奶也没再说。不多久,奶奶又回到她的世界里去了。
  
  你看,你爷爷坐在门口呢。奶奶说。
  
  你别瞎说了,谁也没有!像多年前大人们对我说的那样,我对奶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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