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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女孩

第七章 女孩 (第2/2页)

冬天的时候,我冷得受不了了,洗澡不得不推迟到下一个春天。那时候,跟我睡在一起的妹妹老皱着眉头捂着鼻子说,你臭死啦。
  
  或许班里的男生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注意曹雨红的。这个脸色白净、轻手轻脚、沉默寡言的女孩子,正是当年火神一把火烧掉的曹家中的一员。很长时间,她家一直住在村头的破庙里,直到五年级,才在我家门前的小路尽头盖了房子。我至今没有搞清楚她是什么民族。在我的印象中,她时常穿白族的衣服到学校。起初,穿那样的衣服不过是小女孩的一种喜好,可四五年级以后,她仍然穿那样的衣服,一下子就显得与众不同了。
  
  现在,我无论如何想不起来跟她有没有说过话了。
  
  在我的记忆中,她永远沉默着,戴着白族女孩子的漂亮头饰,穿着白族女孩子的白色衣服,还围着花花绿绿的白族风格围裙。那些时候,我在班里同样保持了沉默,下课后,我时常透过窗玻璃,注视她跟女伴慢吞吞走出教室,待在羊草果树浓重宽广的阴影里,紧挨着窃窃私语。我听不见她们说什么,只看得见她的脸在斑驳的阳光中,时而微笑,时而微嗔。她的一笑一颦都让我体会到一种小心翼翼的欢乐。
  
  我和妹妹在家里玩捉迷藏,爬到一楼房顶,很偶然地看到曹雨红和姐姐正在院子里跳绳。那一刻,我呆呆地站着,忘记了妹妹的存在,直到妹妹快跑上屋顶了,我才反应过来。从那以后,我不再跟妹妹玩捉迷藏了,每天下午一回家,我就说我要背书——方大同有一个信念,他时常对我们说,读不如背,背不如抄。而他,每一篇语文课文,无论长短,既让我们读,又让我们背,还让我们抄。自从那次捉迷藏后,我背书的地点就搬到屋顶来了。我坐在屋顶上,望着西边的天空,拉长嗓门大声地背诵:
  
  秋天深了
  
  树叶黄了
  
  大雁飞了……
  
  红彤彤的落日缓缓下沉,撒落淡金色的辉光。我唱歌似的声音好似落叶,在夕光中飘旋。事实上,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嚷嚷的是什么,只是不转睛地注视她家的院子,那片院子沉浸在夕光中,说不出的温暖和激动人心。她和她姐姐的身影在夕光中飘动,笑声不断传来,每一声笑都会引起我一阵幸福的心跳。
  
  落日血红血红,下降得越来越快,屋子的阴影渐渐扩大,她和她姐姐都看不见了,我隐隐约约听见一阵上楼梯的声音,我想一定是她和她姐姐上楼去了,然后,是砰的一声,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我一下子向后倒在屋顶上,望着暗下来的天空。
  
  至今记得我们距离最近的一次,是晚上。
  
  刘成良到村里串门子,顺便把我带上了,回来的时候,路过她家门口,她爸硬把刘成良拉进去。我跟在刘成良后面,第一次走进了那座神秘的院子。我的心咚咚直跳,院子里的灯光晃得我睁不开眼睛。我跟随刘成良刚刚踏进堂屋,她爸爸就大声喊她的名字,让她搬椅子泡茶。我听到她从外面黑暗的院子里跑进来,啪啪的脚步声无依无靠。我坐在门后灯光照不到的角落,她没看见我。她拿了桌上的茶壶,再进来时,茶已经泡好。她倒了两杯,第一杯先递给刘成良。
  
  我就坐在刘成良旁边的小凳子上,可她仍没看见我。
  
  我仰着脸,激动无比地看到她背对灯光站着,她的脸掩藏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她的衣服的轮廓镀着一层淡黄色的光,头顶的白族风格头饰上缀着的珠子闪闪发亮。她把第二杯茶递给她爸爸后,转身正要往外走,她爸爸笑了。
  
  小雨,她爸爸喊住她,不给你同学倒一杯茶?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爸爸又说,刘家林,你躲在门后做什么?这句话让我尴尬无比,两个大人同时哈哈大笑。刘成良推开门,我一下子暴露在灯光下。
  
  她愣了一下,脸马上红了。她转过身去,倒了一杯茶。我急忙说,我不喝,我不喝。想不到刘成良会在这时候拿我开涮,他笑呵呵地说,你平日在家里不是老嚷嚷着要喝茶吗?每次喝茶还跟我抢。
  
  从没有过的事,刘成良竟然毫不费力就编出来了。
  
  两个大人又哈哈大笑起来。她低着头,将茶杯递给我,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她就那么端着茶杯一声不吭地站在我面前,茶杯里淡绿的茶水微微荡漾,一丝热气袅袅升起,把她的脸熏得红红的。我心里乱成一团麻,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绪,接过了茶水。我感觉我们的指尖碰了一下,心里直如翻江倒海一般。——可许多年后的现在,我忽然很怀疑,自己有没有碰到过她的指尖?这也许又是我的一次一厢情愿的虚构——她几乎是将茶杯往我手里一撂,低着头,出去了,消没在黑暗里。
  
  她的脚腕上系着小小的铃铛,一连串孤零零的铃声给黑暗吞没了,却如冰凉的露珠般久久停留在我的耳膜上。
  
  我两手端着茶杯,不断吹着热气蒸腾的绿色茶水,恍惚之间,我觉得她的模样仍旧浮现在茶水里。我吹得过于用劲,猛的,茶水溅出来,洒了满手。
  
  两个大人看到我这副样子,又哈哈大笑一通。
  
  我眼里燃烧着愤怒,对所有的大人恨之入骨。
  
  多年后李惠云说起我小时候的事,还会说到曹雨红。她笑着问,她是不是你第一个喜欢的小姑娘?我总是摇头否认,我总会告诉她,我喜欢的第一个女孩子是初中那个。
  
  升上初中后,李惠云开始关注起我的感情问题了。每个周末回家,她都会不厌其烦地跟我说,不要早恋,不要早恋,不要早恋。李惠云谆谆教导的结果是,我意识到自己真的早恋了。
  
  我喜欢上班里那个头发最长的女孩子了。
  
  进入初中后不久,我因为写字还可以,得到了一件在别人眼中无限光荣而在我眼中无限痛苦的差使:每个月给学校出黑板报。每次出黑板报的时候,那个女孩子总会站在我身后,大声嗑着瓜子,大声指点我,哪个字哪个字又写错了。
  
  从她嘴里飞出来的瓜子壳不时飞到我脸上,她望着我粘了瓜子壳的脸,大笑着弯下了腰。她的笑声一声长一声短,跟小喇叭一样清脆动听。
  
  每次我都会转过身去对着她傻乎乎地笑,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我,你笑什么?我说你笑什么我就笑什么。
  
  她笑得就更厉害了。
  
  她的笑声和美丽让我强迫自己遗忘那个着白族服装的、并不漂亮的女孩子。许多年后,我仍然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这才是你喜欢的第一个女孩子,之前那个不算。
  
  时间改变了人,也改变了人的记忆,可纵然我回避了,发生过的依然存在。我想该坦然面对过去的岁月那不可变更的事物了。
  
  我曾经对妹妹说,我以后一定要娶一个白族女孩子。隔壁的李惠云忽然笑了,她嗓门很大地说,你是不是喜欢曹雨红?可李惠云总是很健忘。之后不多几天,碰巧曹雨红母亲到家里来做什么,和李惠云碰到一起,说着说着就拿自己的儿女开起了玩笑。
  
  李惠云说,以后把你家曹雨红嫁给我家刘家木吧。
  
  曹雨红母亲说,嫁给你家刘家林还差不多,我看小雨好像挺喜欢刘家林的。
  
  忽然听到这句话,我紧张、高兴,感觉身体要飘起来了。可这时候李惠云说了句很丧气的话,她哈哈笑着说,不对不对,同岁的不般配,男人要大个两三岁才行,你看曹雨红他爸就比你大。
  
  那天李惠云真把我气坏了,才导致我那样没有礼貌。我到堂屋里打开电视机,把声音拧到最大,然后,叉着腰,尖声尖气地对她们说,你们别说话了,现在我要看电视。
  
  学校里的情形同样让我不满。不知怎么回事,许多同学似乎都看出了我和曹雨红“不一般的关系”,无论男生女生,都时常拿我和她开玩笑,我表面厌恶,心里暗暗高兴。可他们过了没多久就厌倦了,我不知道女生怎么样,反正所有的男生几乎都把我给忘掉了,他们仍然兴奋地说着曹雨红,但他们说的男生已经是老烟了。
  
  他们总是很随意地跟她说话,并且公开喊她“大爷老婆”。老烟那么病恹恹的一个人,对此竟然显出一副当仁不让的样子。这成了我跟老烟集团不相容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毕业前夕,男生女生交换照片作为留念——那种很小的、贴在表格里的三寸照片,很多男生都跟她交换了照片。铁头那时又跟我说话了,他拿着她的照片在我跟前晃来晃去,神秘地对我说,这张照片晚上就有用了。我明白他的意思,脸不由得红了,又气得要命。我没再跟她要照片,一来出于羞怯,二来想到同样的照片在另一些男生手里,总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肮脏。
  
  事实上,我并不比铁头好多少。
  
  渐渐的,我在夜晚来临后,经常怀着极度的兴奋,脸色苍白地走向后院那棵桃花树,脑子里不再是飘渺的欲望变得真切起来。我越来越离不开曹雨红的影子了。她在我痛苦而欢乐的飞翔之中开始扮演重要角色。这让我更加觉得自己的肮脏和罪恶。当我的飞翔最终坠入现实的黑暗,跨国冷却的欲望,恐惧遽然向我涌来。
  
  更多的恐惧来自内心。
  
  我无数次在镜中看到,皱纹不声不响地爬上额头。我如履薄冰地过着每一天,总担心一不小心就会死去。每天早晨睁开眼看到的第一缕阳光,总如大赦一般让我欣喜若狂。
  
  春天里,桃树粉红的花朵在阳光下微微颤抖,我心里的恐惧因此消散了许多。桃花谢后,结了满树果子。果子尚未成熟,哥哥和妹妹就一拥而上。往日我也会加入他们的行列,可这次不一样,看到尚未成熟的桃子给他们打得满地都是,我感到阵阵不安。我坚决不吃树上的桃子,我古怪地认为,那些桃子和我有着某种联系,他们的悲惨命运让我感到自己罪无可恕。我只能在哥哥和妹妹离去后,对那棵桃树说,今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我的手轻抚着它,那天晚上,我和曹雨红手指相触的那一瞬间美妙的感觉又回来了。这种美好让我一阵心痛。
  
  上初中后,某一次回家,桃树不见了,地上一片新土。
  
  我急急忙忙跑去问李惠云,那时候我都快哭出来了,而她的回答云淡风轻,她说,留着挡路,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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