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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下)

第十二章(下) (第1/2页)

07
  
  60年代中期,是皖西第三医院真正的大发展时期。自然灾害结束了,生产恢复了,大别山又是姹紫嫣红,农村人民公社兴修水利,大搞农田基本建设。皖西城雨后春笋般的多出了许多工厂,如机械厂、化肥厂、毛纺厂、造纸厂、拖拉机厂等,城市人口不断增加。
  
  舒南城在50年代中后期的政治运动中,作为一个地方资本家,受到了一定的冲击,在皖西工商联的会议上做了几次检查。但当时的运动主要是针对党内干部,舒南城是民主人士,经陈向真书记和地委巧妙保护,没有被划到右派行列。此后,舒皖药行逐渐减退个人股份,多数并入皖西专区医药公司。到了60年代初,舒南城对皖西医药事业的贡献被重新宣扬,当选为皖西****会议副主席。此时的舒南城,已经是三世同堂儿孙绕膝,舒家老宅里差不多可以办一个托儿所,有肖卓然和舒云舒的大女儿舒蔷薇、小女儿肖豆蔻、儿子肖川芎,汪亦适和舒雨霏的龙凤双胞胎大儿子汪茯苓、小儿子汪琥珀、女儿舒银杏,郑霍山的双胞胎老大舒当归,老二郑柴胡,还有一个老小郑天麻,一共九个孩子,除了舒蔷薇已经读小学了,其他均不超过六岁。
  
  舒南城老两口豁达,女儿们的孩子,全部放在家里,老太太说,你们都是公家的人,有大事要做,我一个老太太,闲着也是闲着,把孩子都交给我来带,也算我对革命事业帮了忙。
  
  当初郑霍山提出让每家的第一个孩子姓舒,肖卓然和汪亦适都很反感,认为郑霍山这是曲意讨好老丈人。特别是汪亦适,那时候几年不孕,正在惶恐不安,就连自己能不能有孩子都难说,郑霍山居然提出这么个问题,哪壶不开提哪壶,简直居心不良,简直用心险恶。但是后来慢慢也就想通了,舒家二老膝下无子,闺女一个个离巢嫁出,晚年势必凄凉。郑霍山这么个很没有人味的人,提出这么个想法,其实还是很有人味的。
  
  对于给孩子取名字,最初不仅汪亦适和肖卓然对郑霍山的馊主意嗤之以鼻,舒家几姐妹都一片声讨,说这简直是胡闹,把孩子的名字都取药材了,像个什么样子?蹊跷的是,在舒家姐妹乱哄哄声讨郑霍山的时候,舒南城老先生则微笑不语,若无其事地吸他的水烟。说一次老人家没有态度,说两次老人家还是没有态度,最后大家就明白了,老人家没有态度其实就是态度,老人家默认了,看他那笑眯眯的样子,没准还赞许呢。这以后,用中药名称给孩子起名字,就成了这几家的惯例,而且多数都是郑霍山越俎代庖的。
  
  50年代末到60年代初,几姐妹的肚子都相继开张了。争先恐后,就像种熟的地,不长庄稼则已,一旦播上种子,呼啦啦就长出一片了,一发不可收拾。每家平均三个,有男有女,人丁兴旺。而且看这架势,如果不关上闸门,每家再生三个五个也不是个问题。
  
  这个时期,肖卓然的事业如日中天。他才三十五六岁,精力充沛,思维敏捷,不仅领导医院开展业务建设得心应手,就是应付各种政治活动也是游刃有余。医院建立了各种规章制度,包括人才引进和培训、业务考核和职称评定、考勤和奖罚,包括医疗方案的批准权限、大病重症会诊标准,等等。
  
  肖卓然在大会小会上说,人民医院为人民,这不是一句空话,待病人如亲人,不能只喊口号,在我们第三医院这里,只有病大病小,没有官大官小,只有病急病缓,没有钱多钱少。只要是病人找上门来,我们第三医院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他收下来,我们力所能及的就由我们来治疗,我们不能治疗的,也要为他们咨询,帮助他们找到最合适的医院,帮他们找到最合适的医生。老百姓进城两眼一抹黑,看个病不知道要走多少冤枉路,不知道要花多少冤枉钱,我们既不能让他们病急乱投医,也不能让他们有病没法医。
  
  肖院长有了这个态度,第三医院就门户大开,皖西地区都知道皖西城里有个菩萨医院,菩萨医院里有个青天院长,所以到第三医院看病求医的人就要比其他医院多得多。
  
  那时候没有公费医疗这一说,也没有实行合作医疗,国家干部和职工住院看病可以报销,农民就得自己掏腰包。在第三医院还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对于患者,无论是干部还是群众,能看中医的,不看西医;能院外治疗的,不住院治疗;能保守治疗的,尽量不做手术。这一切都是为了节省。有些干部病号对第三医院的做法很不满意,反正自己的医疗费是公家报销,为什么不给开好药?为什么不给开补药?为什么不让住院?
  
  当然,有这种想法尤其是有这种说法的,在当时是极少数人。那时候提倡大公无私,厉行节约蔚然成风,对于第三医院坚持面向普通老百姓持不满态度的声音很微弱。直到几十年后,第三医院仍然保持了这个传统,从而成为江淮地区家喻户晓的平民医院。到了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有相当长的时间,在皖西地区后来的皖西市,除了重大隐患或疑难杂症需要汪亦适或郑霍山以及他们的学生出面操刀把脉,县处级以上的干部,如果需要小病大养或者私病公养,再抑或是开补药开特种药的事情,那是断断不会找到第三医院门下的。尽管那时候肖卓然早已不当院长了,但是他订的那套规矩还在雷打不动地执行着。
  
  第三医院坚持底层关怀,又大包大揽地为病患承担了很多义务,固然是件功德之举,这样做也带来一些问题,那就是钱。**每年补贴非常有限,肖卓然又坚持实行最低收费标准,那么钱从哪里来呢?在这个问题上,肖卓然采纳了郑霍山的建议,在医院南边办起了一个小型制药厂,最初是炮制中成药,多数是郑霍山研制的产品。郑霍山在皖西中医界已经声名大振,求医者络绎不绝,仅他属下中医科的患者对于中药的需求量就已经相当可观,其他医院包括下面县级医院和乡镇卫生所,多数中成药都是从第三医院制药厂购买。这件事情用郑霍山的话说,皆大欢喜,病人有了廉价的药,医院有了额外的钱。
  
  后来,随着科研人员的引进,肖卓然又让程先觉给地区卫生局和工商局打了个报告,制药厂注册了几种技术含量较低,在农村要普遍使用的西药,药厂生产规模进一步扩大。第三医院虽然坚持平民风格,但是在资金方面,比第一和第二人民医院要富足得多。
  
  现在,第三医院终于迎来了它的春天,制度建设、人才建设、业务建设都已经走向了正规。但是肖卓然还有一件很重要的心思难以释怀,那就是康民大厦的问题。
  
  当初丁范生降职之后,在康民大厦被遗弃的工地上那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这些年始终萦绕在肖卓然的心头。丁范生是犯了“左”倾错误,那是在一个特定时期犯的特殊错误。丁范生文化程度不高,对于事业的理解有局限性,但是丁范生当初提出的要为皖西人民建设一座现代化的住院大楼的动机并没有错,甚至可以说有长远眼光。遗憾的是,他的想法提得太早了,行动的时机更是早了。肖卓然记得他在几个场合都说过,一年两年不行,三年五年可能,十年八年准成。屈指算来,从这个想法最初提出并奠基,现在正好是十个年头。皖西的工农业建设已经步入到一个理性的秩序的阶段,人民生活水平稳步提高,那么,改善老百姓的医疗条件,把第三医院的建设推向高峰,也就势在必行了。
  
  续建康民大厦,终于提到了议事日程。
  
  08
  
  这年秋天,肖卓然主持院务会,分析了医院建设的方方面面,同时拿出确凿的数据。肖卓然指出,按照当前第三医院所承担的医疗任务,根据现在医院的资金实力,康民大厦的建设时机已经成熟。当年丁范生同志主持的设计方案,经江淮省重新论证,仍然具有可行性。
  
  党委副书记李绍宏发言说,目前政治学习任务很紧张,而且上级一再提倡艰苦朴素。本来其他医院就对我们办药厂有看法,我们挣了钱,还是应该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多考虑国家的困难。这个时候大兴土木,是不是合适?
  
  肖卓然反感地说,我们建设医院,改善老百姓的医疗条件,就是从根本上为国家分忧。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话以后再也不要提了,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不是社会主义,社会主义就是要让老百姓过好日子。
  
  李绍宏愕然地看着肖卓然说,肖院长,你这样说有问题,我们不能丢掉艰苦朴素的优良传统。
  
  肖卓然说,我说过要丢掉艰苦朴素的优良传统了吗?艰苦朴素是我们领导干部的事情,我们不能老是让老百姓艰苦朴素。十年前,当丁院长提出要建设十八层医疗大楼的时候,我也是持反对意见的,因为我认为那时候时机不成熟。我记得我跟老院长说过,一年两年不行,三年五年可能,十年八年准成。从老院长提出这个设想,打了根基,到现在已经十个年头了,是该我们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李绍宏说,肖院长,当初方案基本上是丁范生个人提出来的,说十年八年准成,是你个人提出来的。现在看来,这件事情,从始到终,都是个人意志。个人的承诺不等于组织上的承诺,我觉得我们还应该征求广大群众的意见,不能感情用事。
  
  肖卓然终于火了,拍着桌子说,征求群众意见?群众懂什么,群众吃不饱饭,看不起病,说不上话,报纸电台怎么说,群众就怎么说。怎么能过上好日子,群众就怎么说。如果都要征求群众意见,要我们领导干什么,要我们党委干什么?我们今天坐在这里,就是代表群众!
  
  肖卓然一拍桌子,大家就不吭声了。肖卓然当了几年院长,别的把持得还算有分寸,就是养成了拍桌子的习惯。
  
  这次会议形成决议,再次成立基建领导小组,由副院长程先觉牵头,尽快完成续建康民大厦的筹备工作。让肖卓然始料不及的是,这次会议也给他埋下了一个祸根。
  
  决定康民大厦续建之后不久,肖卓然带领一个医疗队兼调研小组,前往寿春、梅山、蓼城、舒霍等县农村进行巡回医疗。主要的任务是解决流行在皖西农村的血吸虫病和肝炎病,次要的任务是进行流行病的防疫知识普及。
  
  在蓼城县的桥头公社,肖卓然和丁范生进行了一次彻夜长谈。
  
  丁范生已经在四年前申请辞去第三医院副院长职务,主动要求降低行政级别,从十四级降到十九级,带领全家下放到桥头公社,当了一名乡镇卫生院的院长。虽然丁范生没有受过系统的医疗卫生教育,但是多年在医院工作,耳濡目染,常识知道了不少,加上降职之后,隐居乡间,潜心苦读,对于农村常见病和一般的伤病处理,还是积累了一些经验。
  
  在丁范生的农家小院里,肖卓然向丁范生介绍了第三医院这几年的变化,丁范生说,我都知道了。第三医院的每一个变化、每一个进步,我都知道。我在这里,没有人知道我曾经是第三医院的院长,也很少有人知道我是一个老革命。这里的老百姓都喊我老丁,在他们的眼里,我就是从外乡调来的一个农民土医生。
  
  肖卓然说,当年您设想建设一座康民大厦,作为皖西最大的住院部,那时候情况不允许,现在我们有了资金,有了政策,有了技术力量,时机已经成熟了。程先觉同志在负责筹备,我希望开工的时候,老院长能够亲自回去看一看。
  
  丁范生听了,心里一热,眼窝也就热了,吸了几口烟说,肖院长,我给你添麻烦了,留下那么大个屁股让你擦。
  
  肖卓然说,老院长您千万别这么说,现在回过头来看,您的想法并没有错,仅仅错在时机。那时候我们做事只能走一步,而您带着我们走了两步,错就错在多出的那一步上。上个月,经过专家论证,您当年打下的根基,承重在二十层以上。可以说,您是以您的错误给我们打下了基础。康民大厦能够建成,您还是首功。
  
  丁范生沉默了半天,看着肖卓然,两行热泪滚滚而下。过了很长时间丁范生才说,没想到你肖卓然这么有胸襟,你能这么看问题,我老丁就感到安慰了。我们的康民大厦如果能建成,我死也闭眼了。
  
  肖卓然说,关于康民大厦的使用,我们以前就有过讨论,我希望它能为皖西最底层的老百姓提供体检。
  
  丁范生说,给农民体检,而且每年复查,想想心里都是热的,都是火辣辣的,这是功德无量的事情。可是,这也是一件有天大的困难的事情!
  
  肖卓然说,我记得您当年跟我说过,想到而暂时做不到,以后还有机会做到;连想都想不到,那就永远也做不到。困难是有的,别说资金,把农民从农忙中解脱出来体检,都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情。但是我们不能不做,我们要一点一点地做,哪怕一寸一寸地往前。
  
  丁范生说,陈书记那句话说得好啊,天地之间有杆秤,秤星就是老百姓,满天的星星都在看着我们啊!皖西的老百姓不会忘记好人的。
  
  肖卓然说,我这次带医疗队下乡巡诊,很有感慨。皖西地区七个县,现在人口已经由解放初一百多万增加到将近四百万,增长速度惊人。这么多人口,真正从健康的角度来说,光靠医院医生,光靠吃药打针,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
  
  丁范生不解地问,那你还有什么招数?
  
  肖卓然说,这就好比一条河,上游路过一个毒源。我们仅仅从下游消毒,永远也消不完,还是要从上游掐断毒源。我已经跑了四个县,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皖西地区的血吸虫和肝炎发病率那么高?而且历史上就高,我很怀疑是吃水的问题。皖西群众吃水来源有两个,一个是史河和史河支流,水质相对还算好的。但是进入乡村,多数是小河沟,人畜共用,一到下雨天,粪便流淌,细菌繁殖。还有很大一部分群众的食用水是井水,多数是土井,离地面不到十米,水质看似清洁,其实也有很多细菌。这个问题不解决,我们就是再建一百所医院,也解决不了问题。
  
  丁范生突然笑了说,肖卓然,你讲这话,我想到了一个说法,你知道棺材铺的老板最希望的是什么?
  
  肖卓然说,他希望人死得越多越好。
  
  丁范生说,那么医院呢,当然是希望病人越多越好。不同的是,我们的医院是人民医院,是希望老百姓健康的。你的想法让我很受教育,你考虑的问题是大问题。事实再一次证明,你是个有责任感的人。
  
  肖卓然说,我已经让人抽样了,回去化验,有了结果我要向专区汇报。改善群众的用水条件,改善老百姓的生活习惯,才是保证人民健康的根本。
  
  丁范生说,这应该是地区卫生局和国家卫生部做的事情,你就不怕给你扣上多管闲事出风头的帽子?
  
  肖卓然说,老院长您看我像瞻前顾后的人吗?在这一点上我跟您一样,心底无私天地宽。
  
  丁范生说,肖老弟,我现在真的很后悔,当初我们第三医院,不,当初我们荣军医院成立的时候,我就应该把领导权交给你,让你放手大干。如果你当家早十年,我们的医院今天是个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它肯定比今天要好得多。
  
  肖卓然说,那也不一定,那时候我还年轻,只有一腔热血,经验还是不足,看问题也没有今天这样实在。
  
  丁范生说,不过有一句话我得提醒你,最近你注意到上面的形势没有,好像又在搞什么运动。报纸上说,山雨欲来风满楼,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也不知道是个啥意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过去我对你有看法,就是锋芒太盛,过于好强。今天我还是要劝告你,这个时候,你要注意,干什么事情都要留有余地。老话说,枪打出头鸟,做事要走一步看两步。
  
  肖卓然说,老院长,您是了解我的,我坚持真理,也坚信真理。我不能因为个人得失隐瞒我的观点。
  
  丁范生说,战争年代有一句话,叫保护自己消灭敌人。你保护不了自己,怎么能消灭敌人?在和平时期,你保护不了自己,怎么能做成大事?
  
  肖卓然说,老院长,我记住了。
  
  09
  
  就在肖卓然带领医疗队下乡开展巡回医疗的时候,舒云舒接到一个电话,老四舒晓霁又捅纰漏了。
  
  舒晓霁捅的纰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看怎么说了,就看谁来说了。
  
  自从下放到寿春广播站,舒晓霁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了,老老实实地工作了半年。这半年她只回了一次皖西城,运了一堆吃的东西,买了一个特大号的便盆回寿春。她提出让家里给她在寿春广播站的宿舍里安上抽水马桶,实在不行安一个冲水便池也行,这当然是异想天开,因为当时皖西城里根本就没有抽水马桶,冲水便池从省城倒是可以买到,但是寿春广播站的宿舍里,根本没有下水道。
  
  原先在皖西人民广播电台工作的时候,她对公共厕所几乎让人晕厥的氨气深恶痛绝,好歹还是坚持过来了。只要有空闲,她就会骑自行车或者搭乘公共汽车跑回自己的家里方便。但是到了寿春,这里的厕所更是恶臭冲天,粪便流淌,根本下不了脚。最开始的时候她采取了一个极端的办法,那就是尽量少吃少喝,这似乎并不能减少上厕所的次数,更不能减少上厕所的痛苦。
  
  后来她发现了一个窍门。整个寿春县,只有县委招待所里有冲水便池。舒晓霁为了方便,经常去县委招待所。不了解内情的人,还以为这个舒晓霁有来头,不住广播站的宿舍,居然住在县委招待所里。
  
  为了厕所问题,她进行过许多次战斗。有一次甚至在会上向广播站阎站长提出,文明单位应该有文明的厕所,广播站亟须建造一个能够冲水的厕所。
  
  阎站长说,我们的厕所大家都能用,你为什么就不能用,你对劳动人民是什么感情?
  
  舒晓霁一急,就说了一句不恭敬的话,阎站长你对劳动人民有感情,你天天去厕所办公,行不行?
  
  阎站长当时就拍了桌子说,岂有此理,一个共青团员,居然天天为上厕所找领导,太资产阶级了!如果大家都用冲水便池,怎么积肥,没有肥料,你吃什么?
  
  舒晓霁脱口而出,我喝西北风,你吃屎!
  
  这一下,就把阎站长彻底得罪了。得罪了阎站长,舒晓霁一点儿也不在乎,工作照样吊儿郎当。让她播音,她老是无精打采,把好人好事表扬稿念得像致悼词。让她采编,她对大好形势视而不见,专门采访最贫困的地方,把“吃不饱饭”“没钱读书”“看不起病”这些话都录下来了,要不是分管领导把关细致,差点儿酿成政治问题。
  
  阎站长还算有度量,找她谈话,要她改正错误,她不仅不认错,还振振有词地说,他妈的什么新闻自由?在咱们寿春县,什么话都让说,就是不让说真话,这难道就是新闻?就因为这句话,广播站里有人写信反映舒晓霁是现行反革命。她再一次蒙混过关,完全是因为大姐舒雨霏起了作用。
  
  就在那次事件之后,舒雨霏带着舒云舒和舒云展,三姐妹一辆车子赶到寿春县。舒晓霁下乡采访去了,舒雨霏先是找到了阎站长,几句话一说就跟人家吵起来了。因为舒晓霁说的最严重的话没有来得及被录音,只有阎站长一个人听见了,不能作为证据,舒雨霏就抓住了这个薄弱环节,像一个泼妇那样同阎站长展开了英勇的战斗,拍着桌子指责阎站长造谣中伤,是借舒晓霁之口流露自己的反动思想。
  
  阎站长没经过这个阵势,一来怕跟这个女人胡搅蛮缠搞不清楚,二来也知道舒晓霁是舒南城的掌上明珠。舒南城前些年一直是地委和专区主要领导的座上宾,舒家在皖西有很高的声誉。跟舒晓霁和舒雨霏过不去,即使他占了上风,也是两败俱伤。阎站长把声音低了下来,一直和颜悦色劝说舒雨霏,这件事情有误会,不再提了。
  
  舒云舒也说,既然阎站长说有误会,我们也就心平气和地解除这个误会,把老四叫来,我们当面澄清。
  
  阎站长想了想说,舒晓霁同志对我成见很深,如果当面澄清,也就等于当面打架。我这个当领导的,不想跟下属吵得满城风雨,尤其是不想在广播站里吵架。
  
  舒云展说,那我们找个地方,到老三你婆家也行。你们肖家不是在寿春吗?
  
  阎站长说,要不这样,争论归争论,不伤和气,你们舒家三姐妹还是革命同志,麻烦你们做做舒晓霁的工作,晚上我请你们吃饭,让她作陪,她稍微讲两句客气话,大家也就都有面子了。
  
  舒雨霏说,你是说让老四认错?那恐怕不行。
  
  舒云舒说,大姐,阎站长既然这样说了,我觉得也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不过不要太破费了,说到底是我们老四不懂事!
  
  舒雨霏说,你不要这样讲,老四有什么错!老四根本就没有说那样的话,别人栽赃,你也相信?
  
  阎站长一看这两姐妹也吵起来了,干脆和了一把稀泥说,算了算了,今天就让我老阎请你们几个同志,我对舒先生、肖院长、汪主任、郑主任一向敬重,我今天就算请舒先生行不行?别的什么也不提了行不行?
  
  舒雨霏不依不饶地说,你是什么意思?你是看我们父亲的面子还是看我们丈夫的面子?你这个轻视妇女的思想要不得!难怪我们小妹在你手下受欺负!
  
  阎站长一看形势又不妙,舒雨霏气势汹汹的,好像她占尽了天下的道理,跟她是扯不清楚的。阎站长说,好好好,我的姑奶奶,我就是请你们舒家四姐妹行不行,我赔礼道歉行不行?
  
  舒雨霏说,这还差不多。
  
  在往舒晓霁宿舍去的路上,舒云舒埋怨舒雨霏说,大姐你也真是好斗,人家已经让步了,你还胡搅蛮缠。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小妹理亏,能够息事宁人就谢天谢地了,你干吗那么横?
  
  舒雨霏说,胡扯,我不相信小妹会糊涂到那个地步,小妹是我们姐妹中最聪明的人,也是工作最积极的人。就算她说了一些错话,谁听见了?一人为私,他个人说了也不算!
  
  舒云展笑着说,其实我看这样也好,大姐唱黑脸,老三唱白脸,软硬兼施,老阎那个人还真是说不清楚。
  
  舒雨霏说,就是,该横的就得横。我一眼看见那个阎站长,就不是什么好人。我们皖西地区还有很多人衣食不保,他为什么肚子那么大,不是多吃多占他哪有那么大的肚子?
  
  当天晚上,广播站的阎站长当真在寿春的鼓楼酒店摆了一桌,打电话把舒晓霁也叫回来了,还叫了县委宣传部的一名副部长和广播站的两个人作陪。
  
  在饭桌上,舒晓霁饭照吃,酒照喝,烟照抽。舒晓霁抽烟的水平很高,很有独创性,玩魔术似的,能把两支烟接在一起抽。三个姐姐都惊讶于舒晓霁变成了这么一副样子。舒云舒说,老四,你怎么抽烟了?酒量居然还这么大。
  
  舒晓霁说,我平时哪有占公家便宜的机会?不吃白不吃。
  
  阎站长苦笑着说,几位姐妹有所不知,舒晓霁同志在单位不争粮票布票,但是烟票酒票她总是第一份。
  
  舒晓霁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然后旁若无人地扯起一块鸡腿,扔到舒雨霏的碗里说,寿春烧公鸡,江淮名菜。
  
  舒云舒用胳膊肘碰了碰舒晓霁说,低声说,注意形象,还大家闺秀呢。
  
  舒晓霁说,狗屁!粮食吃不饱,管他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酒肉面前,一律斯文扫地。
  
  舒云舒苦笑一下对阎站长说,小妹年轻不懂事,还请站长海涵,该教育的要教育,但是一些赌气的话,不能上纲上线。大家都是为了工作,何必要你死我活呢。
  
  站长说,我又何尝想这样?可是舒晓霁同志她到处放炮,影响很不好,批评她还不接受,群众反映很大,我也不能总是姑息养奸吧?其实我批评她也是为她好,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同志,前途还长着啊!
  
  舒晓霁啃完鸡腿,把骨头往桌子上一扔,吧嗒吧嗒嘴,又抹抹嘴巴,突然站起来说,姑息养奸你妈的头!老阎我告诉你,你下次再刁难我,我就把你半夜敲门企图强奸我的事实披露出去,我让你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舒晓霁一语既出,举座皆惊,大家齐刷刷把脑袋偏向阎站长。阎站长面红耳赤,抓耳挠腮,脖子上青筋直冒,呼啦一下站起来说,舒晓霁,你血口喷人!你在寿春县广播站犯了那么多错误,我一再替你捂着,你不但不领情,反而造谣中伤我。你,你太过分了!
  
  舒晓霁说,谁让你捂着的,你捂着别人的错误是什么动机?你不是口口声声讲党性讲原则吗?你捂着我的错误,就说明你有不可告人的动机。
  
  阎站长气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冲着舒家三姐妹说,各位大姐,不,各位同志,你们相信舒晓霁的话吗?这完全是栽赃啊!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在寿春县广播站当这个站长,简直就是架在火上烤。舒晓霁你太过分了!
  
  舒云舒和舒云展也被舒晓霁的话搞蒙了,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舒雨霏却抓住了时机,站起身来说,好好,老阎,我现在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以为我们舒家是资本家,你以为我们老四是下放的,就好欺负啊!你等着,这件事情没有完!
  
  说完,把碗筷一扔,踢倒椅子,转身出门,扬长而去。
  
  事后舒雨霏问舒晓霁,姓阎的当真半夜敲过你的门?
  
  舒晓霁说,可能吧,反正有人半夜敲过我门,不是他,也是他的狗腿子。
  
  舒雨霏说,你没有证据是他,为什么在公开场合说是他?
  
  舒晓霁哈哈一笑说,这有什么?反正他又不是什么好人。
  
  舒晓霁的事情最后还是舒晓霁自己解决的,她的办法只有一个,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在此之前,舒雨霏也出了个主意,但不是什么好主意。
  
  那次三姐妹去寿春,第二天把舒晓霁也带回皖西城了。三姐妹连哄带骗,让舒晓霁到第三医院做了个体检,体检的结果,除了血压有点低,其他一切正常。但舒雨霏说,咱们医院的设备有问题,检查不精确。我看老四肯定是精神有问题,她有精神病。
  
  舒晓霁当时就在旁边,一个结巴没打就回了一句,你才有精神病!
  
  后来舒雨霏瞒着舒晓霁同舒云舒和舒云展商量,要给舒晓霁制造一个假病例,证明她有精神病。舒云展说,老四都快三十岁的老姑娘了,连个对象都还没有着落,你把她弄成神经病,那她以后怎么找对象?
  
  舒雨霏说,我跟你说,她如果不是神经病,随时都可能捅纰漏。咱们先造个假的,一旦出事,就拿这个当挡箭牌,精神病胡言乱语不负责任。想当年我在朝鲜战场上假装神经病,美国鬼子都不敢惹我,我比别人不知道多吃了多少稀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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