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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中)

第十二章(中)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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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卓然给汪亦适打下手打了半年,外科业务方面有了很大的长进。
  
  他毕竟是江淮医科学校的学生,虽然过去不像郑霍山和汪亦适那样专心致志做学问,毕竟还是有些基本功底的。半年之后,肖卓然渐渐地对外科产生了兴趣,也似乎渐渐淡忘了东山再起的念头。但是李部长的亲戚来看病的事情,就像一根闪闪发光的银针,一下子又扎进了他的敏感穴位。
  
  这段时间,受大气候影响,皖西地区政治形势风云变幻,一会儿有人犯错误,一会儿有人去坐牢,一会儿有人被下放。第三医院原来是军队医院,多数干部都是军转的,再加上是业务单位,受到的冲击相对要少一些。肖卓然虽然从领导岗位上下来了,但是关注政治气候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变。每天下班回家,总是要看一会报纸,多数都是舒云舒从程先觉那里要来的旧报纸。
  
  忙里偷闲,肖卓然写了一篇文章,名为《人民医院为人民,群众公仆一视同仁》,以地委某一部长亲戚看病一例,批评了有些领导干部利用职权,搞特殊化,扰乱医院正常工作秩序的现象。呼吁医疗卫生单位建章立制,严格遵照操作程序,同时也呼吁各级领导干部自觉遵守有关规定,按照规定的待遇享受医疗服务,不得直接或间接地给医院施压,尤其是反对滥用职权搞特殊化。文章写好后,想投到《江淮日报》,被舒云舒察觉了,苦苦哀求,肖卓然才暂时没有轻举妄动,把文章锁进了装衣服的樟木箱子。
  
  自然灾害的第二年夏天,有一天晚上下班,肖卓然拖着疲惫的身躯,刚刚走到自己的家门口,还没进门,后面蹿上来一个人,拍着肖卓然的肩膀说,肖老弟,跟我走。
  
  肖卓然回头一看,原来是丁范生。肖卓然不解地问,丁院长,你找我有什么事?
  
  丁范生说,我请你喝酒。
  
  肖卓然说,这年头了,哪里还有酒喝啊!再说,我离开领导岗位已经快一年了,跟丁院长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啊。
  
  丁范生说,你没有,我有。跟弟妹打个招呼,我请你到杏花坞街上吃狗肉。
  
  在杏花坞的一家集体办的小饭馆门前,丁范生敲门敲了几分钟,才把门敲开。老板认识丁范生,苦笑着说,丁院长,这都啥年头了,店里啥也没有啊!
  
  丁范生说,凉水有吧,我今天就是来喝凉水的。
  
  老板见挡不住,只好把丁范生和肖卓然放进门去。
  
  狗肉自然是没有的,完全喝凉水当然也是不可能的。进了饭店,丁范生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一瓶临水老窖,往桌上一放说,肖卓然同志,今晚就着凉水,咱哥俩把这瓶酒喝了。
  
  肖卓然看出了丁范生的反常,不动声色地说,丁院长,我已经一年没有尝到酒味了。肚子里除了麦麸饼,一点油水也没有,恐怕喝不了酒。有话你就说吧!
  
  丁范生喊来老板说,没有肉,你还没有大白菜?
  
  老板说,大白菜也没有,有白菜根。
  
  丁范生说,好,把白菜根洗洗,切成细丝,放点盐。还有什么?
  
  老板说,不瞒丁院长,还有两个鸡蛋,是留给孩子他娘催奶的。
  
  丁范生说,那算了,给孩子催奶的东西我们不能吃,吃了老天爷不答应。还有什么?
  
  老板说,还有半斤麦麸子。
  
  丁范生大喜道,好好好,我这二十块钱买你半斤麦麸子,你不吃亏吧?把麦麸子贴成饼,有油放油,没油放盐。
  
  老板答应一声,进去张罗去了。
  
  肖卓然说,丁院长,你找我来,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破费?
  
  丁范生看着肖卓然,嘴巴动了一下,眼圈一红,赶紧把脸扭过去了,从裤兜里摸出一根弯弯曲曲的烟卷,点燃,狠狠地吸了几口,然后说,肖老弟,等一会儿再说吧,没有酒,我开不了口。
  
  十几分钟后,老板就把东西端上来了,除了麦麸饼和凉拌白菜根,居然还有一盘切成丝的西瓜皮。丁范生把酒瓶盖咬掉,咕咚咕咚往肖卓然面前的大碗里倒了半瓶,再把剩下的倒进自己的碗里,举起碗对肖卓然说,先喝酒,后说话。
  
  肖卓然没动。
  
  丁范生端起大碗,像牛饮水一样的灌了几口,放下碗盯着肖卓然说,肖卓然,肖老弟,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肖卓然说,丁院长,我想知道你今天要对我说什么。
  
  丁范生说,你难道不知道?你肖卓然学识渊博,这一年来韬光养晦,皖西地区的事情你知道一大半,第三医院的事情你全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我今天要对你说什么?
  
  肖卓然说,我确实不知道。我这一年来一直在给汪亦适打下手,我想努力当一个好医生。上个月我刚刚通过了主治医生的考试,以后,我就在外科打发我的时光了。
  
  丁范生又喝了两口酒,抹了抹嘴巴说,是吗,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看错人了。你知道我此刻想起了什么吗?我想起了一首诗,我文化不高,但是我记性好。小时候听大书,那首诗叫什么来着?勉从虎穴暂栖身,说破英雄惊煞人。巧借闻雷来掩饰,随机应变信如神。是不是这样啊肖老弟?
  
  肖卓然站起身说,丁院长,我现在是个医生,我在工作中如果有错误和缺点,你可以批评处理我,但是你用不着这样奚落挖苦我。我不是刘备,你也不是曹操,今天也不是煮酒论英雄的日子。我们都是共产党的干部,光明磊落,胸怀坦荡。有事说事,没有事情,我要回家了。我的妻子和孩子,还在等我一起喝稀饭呢。
  
  丁范生说,你说什么,喝稀饭?啊,我知道,也是麦麸子掺槐树花。我的常务副院长,我的立过战功的同志,为了第三医院辛勤工作了十几年的好同志,我的好兄弟,带着他的老婆孩子,只能喝麦麸掺槐树花的稀饭,我这个院长还配当下去吗?我他妈的多吃多占,我他妈的贪图享受,我他妈的不是人,我就是血吸虫!
  
  肖卓然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丁范生把酒碗一举,仰起脑袋喝个精光,然后把碗往墙上一摔,蹲在地上号啕大哭,哭得肖卓然目瞪口呆手足无措,回过神来,想劝说或者制止。但是丁范生哭得惊天动地而且密不透风,他根本插不上嘴。
  
  丁范生哭着说,肖卓然同志,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过去你批评我,我不以为然。我认为新中国成立了,皖西解放了,革命成功了,我们这些脑袋别在裤腰上活过来的老革命,就应该享福了,就应该吃好的穿好的。我们已经给了人民很多很多,现在是该老百姓养活我们的时候了,我们要把战争年代吃的亏补回来。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思想,所以我才反感你的批评,甚至发展到了打击报复的地步。可是,这一年的事实教育了我,我没有想到革命的路还有那么长,我们的任务还远远没有完成,我们的老百姓还那么贫穷!我们到底给了他们什么?吃麦麸,吃槐树花,这还算好的。在蓼城农村,我亲眼看见一个孩子因为吃糠拉不下屎,肛门挣得稀烂,血肉模糊。一个村里三十个人得了肝炎,我们却束手无策,眼看着他们病死饿死。我们医疗队的同志二十个人每天总共只有五斤小米,还捐出去一半,可还是杯水车薪,谁也救不活啊!
  
  肖卓然明白了。丁范生春天就向上级提出来,带医疗队下乡,上个月终于成行。他以为他是救世主,他可以解救那些正在饥饿和疾病的死亡线上挣扎的老百姓,可是当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死去,而他作为一个行政十四级的老革命,作为人民**领导的医院院长,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除了号啕大哭,他还有什么办法呢?丁院长受到了严重的刺激。
  
  肖卓然说,丁院长,饥饿是普遍的,天灾人祸,我们谁也没有办法,你不要太伤心了。
  
  丁范生不哭了,抬起头来说,什么天灾人祸?人祸大于天灾,我就是制造这人祸的一个分子啊!
  
  肖卓然说,丁院长不必过于自责。就算人祸,我们基层干部也不能负主要责任。
  
  丁范生说,我们推波助澜啊,我们都是帮凶啊,我们没有给组织上帮好忙啊!丁范生说着,举起了那个空酒瓶,在头顶摇晃着说,肖老弟,你知道我最近在干什么吗?我天天都在反思,天天都在抠我的嗓子眼儿。我恨不得把我多吃多占的东西都吐出来,还给老百姓,多救几条命。我给自己算了一笔账,从1953年705医院设立小灶以来,我们医院领导大吃大喝,加上请客,这种酒每天至少喝两瓶,而酿造这种酒,每瓶需要二十斤粮食。每天四十斤粮食,每年一万多斤,七年,将近十万斤粮食被我们当做水喝了。还有大鱼大肉,折合成粮食,我们医院领导干部这些年来,往少里说,也浪费了五十万斤粮食。
  
  肖卓然说,丁院长,你别这么想,那些东西也不全是你一个人浪费的。
  
  丁范生目光似乎有些呆滞,哽咽着说,如果这些粮食不被我们吃掉,不被我们变成大粪,如果这些粮食储存在仓库里,今天拿出来,能救活多少生命啊!可是,可是,我们这些败类,我们这些寄生虫,把它都变成大粪了……
  
  丁范生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又蹲了下去,头也垂了下去。肖卓然吃了一惊,赶紧上去扳他的肩膀,一边扳一边喊,丁院长,你怎么啦?
  
  丁范生说,肖老弟,我没醉,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我这里有一份检查,你帮我看看,还有哪些问题没有说清楚的,加上去,交给组织。我不能再当这个院长了,你是第三医院最合适的院长人选。我的将来,就在蓼城农村了,我在那里赎罪,我用我的劳动、用我这颗心来弥补我的过失。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希望你在追悼会上说一句,这是一个犯了错误但是知错就改的人,那时候如果我还有党籍,请你验证我是否已经合格。
  
  丁范生说着,又从裤兜里掏出一大卷皱巴巴的材料,交到肖卓然手上说,你今晚就看,明天就到地区交给陈书记,他从党校学习回来了,就说我无颜以对,我到农村去了,我赎罪去了。陈书记说过,天地之间有杆秤,秤星就是老百姓,我现在就去找秤星去了,我希望有那一天,我把我的罪赎了,他还能说我丁范生是个好同志,那我死亦瞑目了。
  
  肖卓然大为震动,捧着那份材料说,丁院长,你这是何必!你有这样的胸怀,既然已经认识到问题了,何必要走这个极端呢?现在正是困难时期,第三医院也是人心惶惶,你这时候离开,你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无论是对组织还是对群众,都是不负责任的。
  
  丁范生说,拜托了,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否则我就走不掉。长痛不如短痛,我是个共产党员,我知道什么叫组织原则,但是我现在更需要的是,我要证明我还是不是个共产党员,我还能不能当一个共产党员。肖卓然同志,过去我对你不理解,误会过,也嫉妒过,还打击报复过,但是我最终认清了你,你对党的事业忠心耿耿,光明磊落,有远见也有能力。如果早一点听从你的意见,也不会有今天的悔恨。
  
  肖卓然说,丁院长,我们都是共产党员,我尊重你的选择,钦佩你负荆请罪主动要求处分的风度,我也可以把这份检查呈交给地委,但是我希望你在上级处分之前,不要离开第三医院,不能造成混乱。明天你继续上班,例会上的问题还要形成决议。当务之急的粮食问题,还得拿出解决意见。你得答应我。
  
  丁范生终于把眼泪抹干了,坐在凳子上,看着肖卓然,眼睛里居然涌上几分慈祥的光芒。丁范生说,我没看错,肖老弟,事实上你现在已经开始主持第三医院的工作了。我答应你。
  
  肖卓然说,在这件事情没有结果之前,消息不能对外扩散。
  
  丁范生说,它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肖卓然说,我们都争取做—个真正的共产党员吧,请你接受我真诚的祝福,作为—个老革命,作为一个拥有如此磊落胸襟的老共产党员,你将成为我的楷模。
  
  四天后,地委书记陈向真和地委组织部李部长来到了第三医院,宣布一项任命,撤销丁范生第三医院院长和党委书记职务,降职为第三医院副院长,肖卓然同时担任第三医院院长和党委书记。
  
  当天晚上,丁范生约肖卓然散步,肖卓然知道丁范生心情沉重,有些话也想和他聊聊,就答应了。两人并肩溜达到康民大厦的工地,看着一片狼藉的大厦根基,丁范生说,卓然同志,我现在无官一身轻,受了处分,也解脱了,心里很干净。只有这一件事,我感到很难受。由于我头脑发热,搞了这么个大而无当的工程,不上不下,劳民伤财。这个烂摊子留给你,我真的很难过,对不起了。
  
  肖卓然说,老院长,你也别太自责了。说实话,这件事情我也有责任,当时没有阻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主张搞一个宏伟的康民大厦,从事情的表面上看,是受当时大发展气候的影响,但从本质上讲,出发点并没有错,我们的医院,也确实需要一个新型的住院大楼。所有的问题就是一个时间问题。错在时机不成熟,时候没到,物力财力跟不上。但这并不等于说我们就不需要。现在你主持打的这个根基,不是废墟,以后时机成熟了,条件具备了,我们还是要把它建成。我说过,一年两年不行,三年五年可能,十年八年准行。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肖卓然说得推心置腹,很动情。丁范生的眼睛湿润了,凝视肖卓然很久才说,卓然同志,你这样说,我的心里就好受了。我看出来了,虽然你比我年轻,但是在工作上你比我成熟。我吃亏就吃亏在文化程度太浅,缺眼光,也缺思想啊!第三医院,就应该交到你这样的同志手里。
  
  肖卓然动情地说,谢谢老院长,你对我的鼓励,也是对我的压力,以后有了难题,我还是要请老院长指导。
  
  丁范生说,指导谈不上,有了意见,有了建议,我会当面向你提,就像你对我那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了重大任务,你肖院长一声令下,我丁范生一马当先。
  
  肖卓然说,一言为定。
  
  丁范生自请降职之后,在程先觉结婚的第二天,带领一个由年轻医务人员组成的医疗队,长年辗转于皖西地区广大农村,后来落户在蓼城桥头乡,在70年代初期的一场抗洪中,身先士卒,筑坝抢险,因劳累过度,晕厥摔下大堤,腰脊断裂,从此瘫痪——此为后话。
  
  05
  
  肖卓然上任伊始,就着手解决粮食问题。从药材仓库里清理出一百多种共四千多斤中药材,装了六卡车,前往浙江沿海地区,换取海带和其他水产品,同时发动部分医务人员,由郑霍山担任总指挥,进入大别山,指导和帮助山区群众寻找可食用植物,使得第三医院在最困难的时期,没有饿死一个人。
  
  有一天开会,肖卓然布置近期业务培训和考核,要求从德能勤绩等方面全面衡量。肖卓然打着凌厉的手势说,各科室要在近年分配的大学生里面,尽快培养出两至三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专家。我们的医院,要人才辈出,人才济济,而不能技术垄断。那种专家独霸一方、一人离开地球不转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郑霍山在下面用胳膊肘拐拐汪亦适说,听听,这是在讲你呢。人家在你手下也就是锻炼几个月,你就以为可以骑在人家头上作威作福了。看看,现在就给你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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