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字:
关灯 护眼
零点看书 > 四面八方 > 第二章(下)

第二章(下)

第二章(下) (第1/2页)

07
  
  汪亦适没有想到,自从他到荣军医院之后,作为一个骨科转内科的医生,他还要做手术,而他所做的第一个手术,居然是割阑尾。
  
  患者是皖西驻军的一名班长,名叫李得海,李得海那天正在执勤,突然腹痛难忍,立马被送到荣军医院。经过诊断,是急性阑尾炎发作,为防止阑尾穿孔,需要马上做手术切除。李得海是解放战争中的英雄,院方对此很重视,指示业务股要不惜一切代价,保证李得海的生命安全。
  
  本来,切除阑尾并不是大手术,但是医院当时条件有限,器械灯光消炎措施甚至包括针线等都很不完备,居然没有人敢挑这个重担。这时候程先觉提出来,手术由汪亦适做。病人抬到内科,汪亦适很恼火,指着内科的标识牌质问程先觉,你明明知道我是骨科医生,这里又是内科病房,为什么要让我做手术?
  
  程先觉说,你不是一直梦寐以求要割阑尾吗?现在我把阑尾送来了,你怎么又打退堂鼓了?
  
  汪亦适说,我是说过要割阑尾,但那是牢骚话,岂能当真?
  
  程先觉说,医生说话,干系重大,岂能儿戏!
  
  汪亦适说,我现在是内科医生,岂能越俎代庖?
  
  程先觉说,丁院长说的,医术是没有党派的,也是不分左右的。病人不分贵贱,医生不分内外,我们荣军医院人人都要成为多面手。
  
  汪亦适火了,一拍桌子说,真是荒唐,病人可以不分贵贱,但是医生必须分内分外!我不相信这是丁院长说的,这分明是你假传圣旨!
  
  两人正吵着,没想到丁院长已经站在门外。丁院长一闪身,进了内科的诊室说,汪亦适同志,你这一句话犯了两个错误,第一,程股长没有假传,第二,他传的也不是圣旨,他传达的是一个人民军队医院院长对我们广大的医务工作者的起码要求。
  
  汪亦适顿时傻眼了,嘴巴嚅动几下,嘟囔道,医生是有分工的,内科和外科是不一样的,就像中医和西医,有着本质的不同。
  
  丁范生说,想当年,我们同鬼子作战,我们同蒋介石作战,我们的战士负伤了,我们的同志生病了,我们的连队卫生员一个人就能解决。我们的卫生员既是中医,又是西医;既是外科,又是内科;既是骨科,又是妇科。我们的卫生员,可以消炎止血,可以包扎扎针,还可以做手术。我们的卫生员,敢在战友的肚子里把打断的肠子接上。只要对党忠诚,什么样的人间奇迹我们都能创造出来,你信不信?
  
  汪亦适张大了嘴巴,竟然无言以对。想了想才说,那是战争时期,情况特殊。特殊情况不适用于通常情况。
  
  丁范生说,同志哥啊,不要以为丁院长是个白痴,丁院长是懂得道理的。什么叫特殊情况?我们现在就是特殊情况。现在我们的医院正处在低级水平,我们的设备处在低级水平,我们的医护力量处在低级水平,我们现在就是特殊情况。而事实往往是,人间奇迹就是在特殊情况下创造出来的。放手干吧同志哥,创造人间奇迹吧!
  
  汪亦适被丁范生的一席话说愣了,傻傻地立在原地。他突然怀疑起自己来了,怀疑自己是否固执己见,是否像丁范生和肖卓然他们说的那样,老是犯教条主义的毛病。他突然产生了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是啊,什么人间奇迹不是由人来创造的呢?什么人间奇迹不是在特殊情况下创造的呢?丁范生的话错了吗?不,丁范生的话是那样的证据确凿,丁范生的话是那样情真意切,丁范生的话是那样的铿锵有力不容置疑!是啊,干吧,创造人间奇迹吧!
  
  汪亦适不再抵制了,好在当年在江淮医科学校学过外科基础理论,简单的手术还是能够应付的。他在丁范生期待的目光下,在程先觉等人的密切注视下,认真地检查了李得海的病情,果然他很快就发现了病根,找准了阑尾的位置。然后是器械准备,药物准备,麻醉准备。
  
  因为这是荣军医院的第一例手术,而且是由一个原国军医科学校的骨科军医学员实施,在荣军医院很快就成了新闻。有几个科室甚至组织观摩,看看这个国军的骨科军医是怎样向解放军的英雄动刀子的。
  
  在观摩的人群中,还有舒云舒。舒云舒听说院长强令汪亦适做阑尾切除手术,颇为惊诧,因为她知道汪亦适所学的专业是骨科。但是,这段时间,连她自己也有些糊涂了,有许多事情,程序不是那个程序,分工不是那个分工,而且往往令人难以判断是非曲直。你按教程操作,往往不一定成功。你按领导的指示办事,哪怕是教程不允许的,但是偏偏就成功了。所以最近一段时间,丁院长经常把创造人间奇迹挂在嘴边,似乎荣军医院当前一个时期的主要任务就是创造人间奇迹。
  
  在打开李得海的肚皮的一瞬间,汪亦适的手抖了一下,但是随着切口的张开,随着血液的渗出,他的注意力立刻集中起来了。他旁若无人地在李得海的肚子里翻检,并且准确地找到了那截多余的盲肠,他几乎连想都没有想,自然而然地掠了一刀,随后,他开始缝补刚刚被他切开的肚皮……
  
  汪亦适的手术做得很成功。病人没有昏迷,也没有被麻醉醉倒。这个人不愧是个战斗英雄,汪亦适的手在他的肚子里翻检的时候,他居然还竖着大拇指对汪亦适说,别怕,咱这肚子,枪子儿都打不透!
  
  汪亦适向他感激一笑,居然也说了一句连自己都不曾想到的豪言壮语。汪亦适说,忠诚党的事业,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缝上最后一针,直起腰来,他才发现,贴身衬衣已经被汗湿透了。
  
  做完手术,丁院长看了看病号,病号状况良好,在病床上还想给丁院长敬礼,手都举到额前了,又被丁院长摁住了。丁院长说,好好休息,养足精神,迎接新的战斗!
  
  李得海说,首长放心,割掉这个革命的负担,我会轻装上阵!
  
  丁院长吆喝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上,让病人歇着,但是没说让汪亦适歇着。这时候内科还没有专门的隔离观察室,整个医院刚刚有一个,但是设备不健全,还没有投入使用。汪亦适自然不敢歇着,他得守着病人。守到什么时候呢?没有明文规定,但是丁院长有规定,丁院长说,守到病人能够放屁为止。
  
  丁院长为什么做这样的规定,这样规定是否有科学依据,谁也搞不清楚。但是那时候丁院长的话就是法律,就是政策,没有人怀疑丁院长的权威性。
  
  汪亦适守在李得海的床前,感触很深。他觉得通过这个手术,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不可思议,难以想象,但是又有一种神奇的意味,给他一种新鲜的感受。
  
  李得海确实像个铁打的汉子,这点手术对他来说太小菜了,他既没有昏迷,也没有衰竭,他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似乎刚才不是经历了一场手术,而是刚刚参加了一场婚礼。他不住地表扬汪亦适,说汪医生做手术动作麻利,快刀斩乱麻。他说他经历的手术多了,有一次同黄百韬的部队打仗,一颗子弹打进他的腮帮子里面,连队的卫生员像牙医拔牙那样把弹头给拔出来了,他说当时除了一罐子高粱烧酒,什么药也没有用。酒是连长交给他用来消炎解毒的,但是大部分都被他喝到肚子里去了。
  
  那天坐在李得海的病床前,汪亦适的思想受到了很大的震动,被解放军英雄的精神所感染。李得海当然不是自我吹嘘,他身上有七处伤疤,他的肚子曾经被打穿过,腮帮子被打穿过,按照医生的看法,他早就是死了几次的人了。但这个人的生命力似乎特别的旺盛,似乎越打越结实,骨头越打越硬,皮肉越打越厚。同李得海面对面地坐着,汪亦适对丁院长的那句话就越来越信服了,只要忠诚党的事业,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
  
  尽管李得海的状况很好,而且很快就能喝稀饭了,喝了稀饭谈笑风生,但是汪亦适不能离开。不要说能喝稀饭,就是能吃干饭,能从病床上爬起来上树,汪亦适也不能离开,因为李得海没有放屁。
  
  汪亦适等待李得海的那个屁,等得好苦,一直等到天黑,窗外的月亮都升起来了,还是不见动静。晚饭他没有认真吃,值班的护士吴学敏给他带了一份窝头咸菜辣糊汤,他就在李得海的病床前因陋就简地解决了。
  
  汪亦适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他这天是怎么了,神经似乎有些不正常了。他顽固地,并且是发自内心地要等李得海放出那个屁来,既不是赌气,也不是勉强,他坚持并且心甘情愿地要等下去。也许他等的是一个实验的结果,也许他等的是一个精神的证明,更或许,他等的是自己人生态度变化的过程,反正他是决定要等下去,李得海不放出那个屁,他就绝对不会离开。
  
  吴学敏一直劝他离开,说病人状况良好,食欲正常,完全没有必要把一个医生耗在这里。他始终不为所动。李得海醒着的时候他就听李得海讲故事,讲孟良崮和淮海战役,李得海睡着了,他就看着他那张坚强的脸庞出神,以至于后来吴学敏感觉他有点神不守舍,吴学敏甚至在他出去小解回来之后,支支吾吾地告诉他,放了。
  
  汪亦适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追问放什么了。吴学敏只好硬着头皮说,放气了。吴学敏是刚刚从地方工厂招过来的,没有接受过正经的护士职业训练,所以还很腼腆。他追问吴学敏是真放了还是假放了,什么声音,什么气味,力度大小。三问两问,把吴学敏问得面红耳赤答不上话来,很快就露馅了。
  
  实践证明,丁院长的论断是英明的,伤病员李得海肯定是要放屁的,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李得海放屁的时候,汪亦适差不多已经在病床前守候了七个小时,他实在有点困了,差一点儿就打瞌睡了。幸亏他没有打瞌睡,就在他神情恍惚即将睡着的时候,他突然听到病房里,准确地说是从李得海的病床上,传来一阵奇特的响声——是一阵而不是一声两声,那声音起先有点像闷雷,结尾的时候有点像撕扯布匹,再后来,扑哧,戛然而止。
  
  汪亦适睡意顿消,激动得攥紧了双拳。但是他没有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而是十分冷静地、从容不迫地把脑袋向李得海的病床边凑了凑,他要用自己的鼻子证实自己的耳朵。但是他很快就失望了,因为他没有闻出强烈的臭味,这个结果是很不理想的,不管是他的嗅觉出了问题,还是李得海放屁的质量出了问题,都是他所不希望的。
  
  吴学敏也听到了那声响,而且此刻的吴学敏比汪亦适要超脱得多明白得多,因为她是局外人,没有多少文化,也就没有那么多心理活动。
  
  汪亦适问,小吴,你听见了没有?
  
  吴学敏说,听见了。
  
  汪亦适说,是什么声音?
  
  吴学敏说,是……就是……那种……声音。
  
  汪亦适火了,大声问,到底是哪种声音?你形容一下!
  
  吴学敏也火了,大声回答,就是放屁的声音,我没办法形容!
  
  08
  
  李得海住院期间,丁院长几乎每天都来过问情况,肖副院长和程股长更是频繁问寒问暖,连舒云舒也经常过来看望,因为这是荣军医院组建以来第一个钢刀见红的手术。
  
  有一件事情一直埋在汪亦适的心里,那就是皖西城解放前夕的那封信。迄今为止,并没有人告诉汪亦适,那封信到底是不是舒云舒写的,是出于什么想法写的,是什么时候写的,是写给他一个人的还是一封散发多人之手的公开信。但是以汪亦适眼下的心境和处境,他不想刨根问底了。反正那封信也不是情书。汪亦适感到他和舒云舒之间的距离已经很大了,彼此很陌生了。
  
  有一天晚上,汪亦适在医院里面的小花园里散步,正好遇见舒云舒姐妹和肖卓然。肖卓然一行三人从高坡往下,汪亦适从下往上。汪亦适想回避已经来不及了,迎上去又觉得不合适,于是踌躇不前。他想溜走,又觉得不妥,因为不光有舒云舒和肖卓然,还有舒雨霏。他自小同舒雨霏就很熟悉,那时候他就叫舒雨霏大姐。早年,一冬一夏两家互相走动,大姐给他的印象是风风火火,嘴巴很利,小时候护妹妹骂男孩,出口成章滔滔不绝。但是她从来没有呵斥过汪亦适,因为汪亦适小时候就彬彬有礼,女孩子在一起玩,也不排斥汪亦适。
  
  肖卓然本来准备环绕花台,看见汪亦适,便站住了,等着汪亦适上来。
  
  汪亦适也停住了步子。
  
  肖卓然说,汪亦适,过来一起走。
  
  汪亦适说,我想去商店买块肥皂。
  
  肖卓然说,散会步再说。
  
  汪亦适说,我不想在花园里散,我想出去走走。
  
  肖卓然笑了说,汪亦适你小家子气哦。你不想看见我和云舒一起散步,但是你应该过来陪陪大姐啊。
  
  被肖卓然这么一说,当真有点小家子气的感觉。但是汪亦适还是没动地方。
  
  肖卓然带头,舒云舒姐妹跟着,说说笑笑朝汪亦适走了过来。汪亦适硬着头皮,招呼了一声大姐好,下面就没词了。倒是舒雨霏落落大方说,亦适啊,几年没见,更英俊了啊!听说你手起刀落,割阑尾兵不血刃啊!
  
  汪亦适苦苦一笑说,大姐见笑了,医院条件有限,我也就只能割割阑尾了。
  
  舒雨霏说,割阑尾有什么好笑的,也是为人民服务嘛!难道我们当医生的,希望我们的病人都是大出血肺结核?
  
  肖卓然说,大姐说得好,平凡的,往往也是伟大的。
  
  汪亦适不吭声了,面无表情地看了舒云舒一眼。
  
  舒云舒说,亦适,难得见你有闲情逸致,一起走走。
  
  汪亦适说,好吧。
  
  肖卓然走到汪亦适的面前,关切地说,亦适,我看你精神不错,最近还顺当吧?
  
  汪亦适说,还好。听组织安排,认真改造世界观。
  
  肖卓然说,亦适,我看你适应蛮快的,这样下去,你很快就能成为医院的业务骨干,我和云舒都为你高兴。
  
  汪亦适说,我没觉得我做过什么像样的事情。
  
  肖卓然皱皱眉头说,你回过梅山老家没有。
  
  汪亦适说,没有,但通过信。家里很好。
  
  汪亦适说的是实话,虽然梅山距离皖西城不过两百里路,但是山高路窄,时下没有汽车,皖西城解放前他回老家可以坐轿子,顶不济的也有马车,但解放了,新政权取缔了轿子,马匹也多数充公了,回老家一趟,要走上两天两夜。汪亦适是在俘虏学习班里给家里写的信,那时候不敢多说,只说自己留在了皖西城,在解放军的学习班里受训,以后怕是不能当医生了,好的话,可以回家种田,不好的话,也许会坐牢。后来这封信被张管教看见了,张管教让他重新写,后面的内容改为,正在接受新政权的改造,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争取为人民服务的机会。张管教并且要他在信里教育家人,要服从共产党的领导,配合拥护新政权。他都照办了。
  
  后来他也接到老父的来信,说家乡已是共产党的天下,也建立了新政权。后面还有两句,“家中一如既往,新政权以礼相待。望吾儿顺时应变,争取**宽大,早日重操旧业”。见到这封信,汪亦适的心里才踏实下来。
  
  说着话,队形就起了变化,肖卓然在前面走,汪亦适只好跟在后面,同舒氏姐妹自然而然地拉开了距离。肖卓然说,梅山搞土改了吗?听说要搞公私合营了,你们家是个什么情况?
  
  汪亦适说,不知道。
  
  肖卓然说,你不用担心,像你和云舒的家庭,都是本分的实业家庭,新政权对这样的家庭,只会帮助,不会伤害。
  
  汪亦适说,顺其自然。
  
  肖卓然见汪亦适谈话积极性始终不高,有点扫兴,说,汪亦适啊,虽然你表现还不错,但是我能看得出来,你的心情还不是很顺,观念还没有扭转过来。我跟你说,你要放开眼界,要多参加政治学习,多与群众接触。你看看这天,解放区的天是明朗朗的天。一个旧的世界一去不复返了,一轮朝阳正在东方的地平线上喷薄而出。我们将建设一个崭新的世界。对此你怀疑吗?
  
  汪亦适说,我不怀疑。
  
  肖卓然说,那你为什么总是暮气沉沉的?
  
  汪亦适说,我对建设一个崭新的世界没有兴趣,那是你们的事情。我只是希望能够早点添置设备,理顺业务关系。我是个学骨科的,让我到内科当医生,然后又让我割阑尾。现在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了,我到底能干什么?
  
  肖卓然哈哈笑着说,这个问题提得好。我们现在刚解放不久,还很不富裕。但是,我们不会永远穷下去。我已经写了一份报告给院党总支,准备派人到上海北京买设备,到时候或许你也要出马。有了设备,分工自然就明确了,科室医生各司其职,医护人员正规培训,中西内外泾渭分明,操作程序严格规范。医学是科学,在程序上不能随心所欲,在用人上不能用非所长,要按科学规律办事。到那时候,你还是搞骨科,舒云舒还是搞她的麻醉。我希望我们荣军医院能够在新组建的医院中最先走上规范的道路。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热门推荐
穿越星际妻荣夫贵 长生从炼丹宗师开始 道侣助我长生 被夺一切后她封神回归 抗战之杀敌爆装系统 星海曙光 荒唐的爱情赌局 仙业 逍遥小贵婿 保护我方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