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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都要用心思,水浇到哪哪开花,肥施到哪哪长庄稼,心思呢,自然是用到哪哪结果。这是文化局长于佑安的人生格言,甭看它朴素,越是朴素的东西就越接近真理。
  
  下班时间已过了很久,于佑安还呆在办公室。妻子方卓娅连着打了好几通电话,催他回家吃饭。于佑安说老婆你吃吧,我这里来客人。方卓娅生气道:“客人客人,一天到晚就是客人,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于佑安笑笑,并不跟妻子生气,方卓娅是大夫,在市人民医院儿科工作,大夫是不懂政治的,就算懂,也只是皮毛。方卓娅眼里只有病人,于佑安很多事,方卓娅都不参与意见,偶尔说两句,也是点到为止。这点上方卓娅很聪明,不像有些女人,男人一当官,自己先就把持不住了,轻者参政议政,重者还要指点江山呢。方卓娅同医院的叶冬梅,每天都要花很长时间说她丈夫,丈夫单位每一样事,她都津津乐道,坐在办公室高谈阔论的样子就像她是撒切尔夫人,其实她只是医院财务科副科长,不过她丈夫倒是有权,南州规划局长。
  
  方卓娅不,她从不在外人面前提自己丈夫,更不会对丈夫的工作说三道四,她对于佑安原来还要求高,指望着有朝一日也能夫贵妇荣一下,后来出了档子事,方卓娅醒悟了,知道男人有权并不是件好事,所以也不再抱那种妄想了,现在她对于佑安要求很低,第一要注意身体,人可以卖给公家,身体不能。第二不能再有外遇,否则她拿手术刀把他阉了……
  
  这个再字,就证明于佑安已经有过一次外遇了。
  
  有了外遇妻子仍然能原谅你,一如既往地关心你,证明方卓娅是个好妻子,于佑安也这么认为。所以现在对方卓娅,于佑安基本上是言听计从顺着她性子的,当然有时候也会惹她生气,男人嘛,最大的特点就是不长记性。
  
  于佑安目前是南州文化局长,对这个职位,于佑安心里是有怨言的,为此他做了不少努力,想让自己的“前程”更光明些,更有希望一点,谁知功夫总负有心人,于佑安非但没能“进步”,反倒离南州权力核心越来越远。他的老朋友、科技局长华国锐跟他有同样的境遇,也有同样的抱负,两人在一起,时常会发出一些生不逢时上错花桥嫁错郞的感慨。下午快下班前,华国锐又来了,先是唉声叹气一番,说这个科技局长实在没法干了,说是科技局,可跟科技沾边的事一点轮不上,整天就顾着给领导提鞋了。于佑安笑说:“给领导提鞋也不错啊,领导就那一双鞋,你以为谁都能提,知足吧你。”华国锐怨气更大,“这鞋跟那鞋不一样,要是真能提到那鞋,苦死累死倒也值了,我提的是破鞋,领导早就弃到一边的。”抱怨半天又说,“人家不把你当碟菜啊佑安,有油水的事,能挨着你我?”
  
  于佑安知道,华国锐说的鞋是怎么回事,最近市里分给科技局一项工作,为南州科技事业树碑立传,重新梳理和总结改革开放三十年来南州科技发展历程,说是要为南州竞争中国十大科技城做准备。这种事做起来自然没多大兴趣,热情就更谈不上,且不说南州过去三十年科技发展值不值得总结回顾,这种总结回顾跟你个人的发展前景有没有必然联系,单是竞争十大科技城这一说,就很有些滑稽。“科技南州”是上届**提出的,南州实在找不到突围的路,**绞尽脑汁,搞了几次专家会诊,又论证了若干次,最后竟提出个“科技南州”,让人哭笑不得。南州有什么科技呢,卫星、**、还是高速火车?就连号称南州科技园的电子城,也不过是帮深圳人卖一大堆淘汰的电子玩具。而于佑安心里一直有个情结,就是想把南州的宣传支点还有打造方向定位到文化上,“文化南州”四个字在他心里活跃了好些年,到现在仍然按捺不住地要往外跳。
  
  这是闲话,华国锐真正的牢骚,来自最近新上的科技大厦,这项目最早是由科技局立项的,从申批到征地到项目发包,也都是科技局在操作,因为项目主体就是南州科技局,可那时华国锐不是科技局长,等他当了科技局长,项目又被前局长带到了新单位城西新开发区,前局长现在是新开发区管委会主任。以前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现在是和尚走到哪佛像供到哪庙也搬到哪,华国锐上午参加了科技大厦开工仪式,面对三个多亿的大项目,心里当然忿忿难平!
  
  发完牢骚,华国锐说:“得动作啊于局,这么干耗着不行。再耗下去,热闹就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怎么动作?”于佑安不紧不忙问了一句。
  
  “还能怎么动作,一跑二送三要,我就不信,别人能做到的,你我做不到。”华国锐说得理直气壮。仕途走到他和于佑安这一步,算是个大坎,这个坎越不过去,你就原地踏步一直熬到老吧。华国锐当然急。
  
  “老套,这话说多少遍了,能不能来点新鲜的?”于佑安显得失望,还以为华国锐今天来有什么伟大创新呢。
  
  “那你来点新招啊,兄弟我也跟着沾沾光。”华国锐接过话,开涮起于佑安来。两人在南州是典型的死党,一个战壕里的,什么话也敢说,什么事也敢一起做。于佑安模棱两可地笑笑,他脑子里是有一些想法的,但这些想法尚不成熟,还不便讲给华国锐。
  
  无聊中,华国锐拿起桌上一份文件,见是市委下发的《关于进一步加强党员干部作风建设》的通知,扫了一眼放下,取笑道:“还在洗脑啊,不错不错,党的好干部,人民好公仆。”说完不过瘾,又道,“你是想做焦裕禄还是想做孔繁森,眼下南州就缺这样一个典型,反面的太多了,正面的一个也没,你老兄要是冲刺成功,那可名垂青史啊。”
  
  于佑安没有心思开这种玩笑,同僚之间偶尔说说牢骚话可以,上纲上线的话,于佑安从来不说,这点他比华国锐修炼得好。祸从口出,这是官场大忌,对于一个想在仕途上有大作为的人来说,管好自己的嘴比什么都重要。
  
  又东拉西扯一阵,华国锐走了,临出门时又强调:“你不动我可动了,到时别说我没吆喝你。”
  
  于佑安苦笑一声,将自己强制性地关在办公室,脑子里开始活跃一些事儿了。
  
  两个多月前,南州市委书记巩达诚和市委常委、组织部长王卓群双双出事,巩王二人暗中建立地下人才市场,封官卖官,收受贿赂,在南州公开选拔正处级干部中,明码标价,将个别职位价格炒到百万元以上。湖东县常务副县长丁万发买官不成,钱又被原组织部长王卓群吞去,不按规则退回来,一怒之下就检举揭发了。省纪委和省委组织部联合成立调查组,入驻南州,一场飓风后,巩达诚和王卓群被双规,四十六名买官者被一一革职,南州政坛发生超强地震。省委决定,原省纪委副书记陆明阳到南州担任新一届市委书记,原省委副秘书长李西岳接替王卓群,担任南州新一任组织部长。
  
  于佑安很庆幸,严格算来,他也是买官队伍中的一员,他曾提着四十万元人民币外加一万美金候在组织部长王卓群回家的路上,一个叫上墨的地方。组织部长王卓群家在省城,大约隔两个礼拜,王卓群就要回家一次,他喜欢自己开车,一个人悠哉乐哉地往省城海州去,途经上墨时,王卓群一般都要停车半到一小时,据说他家祖坟在那儿。时间一久,秘密被人发现,上墨就有了另外一种用途,成了王卓群收受礼金的地方,跑官者只需把看中的位子还有个人基本情况写在纸上,连同钱物一并交给他,王卓群就心领神会地走了,有时双方甚至连句话都不说,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非常神秘。于佑安的志向是南州规划局长,他太爱这个位子了,感觉自己生下就是当规划局长而非文化局长、广电局长的。在采取一系列措施而终不能敲开王卓群在南州和省城海州两个家门后,于佑安按照高人指点,提着一大包钱候在上墨那颗老榆树下,那天他果然见到了王卓群,王卓群也确实到山后祖坟那边去了一趟,可惜,于佑安没能学别人那样把要送的东西送出去。王卓群严厉批评了他,并警告他再敢如此围追堵截,搞这些歪门邪道,将严格按党的组织纪律予以查处。不久之后,于佑安垂涎好久的市规划局长换了新人,令他震惊和沮丧的是,梁积平居然从一大堆人中杀将出来,由建委副主任升任规划局长。想想,他在广电局干一把手的时候,梁积平不过是建委建管科科长,短短几年,梁积平似是坐了直升飞机,而他……
  
  不得不承认,巩达诚和王卓群手上,于佑安混得十分狼狈,按他的话说,就是缩水缩得找不到自己了。巩达诚和王卓群刚来南州时,于佑安是南州市广电局长兼党组书记,后来为了照顾老同志于幼苗,市委组织部建议他把书记一职让出来,于佑安想想,不就一书记么,兼着也兼不出什么名堂来,于是让了,没想随后南州来了个大换班,市教委、广电局、文化旅游局三家索性来了个推磨似的大轮转,教委主任到广电局担任局长,于佑安到文化旅游局担任局长,原文化旅游局长到教委担任主任。三人中,最吃亏的当然是他于佑安,广电局再怎么着也要比文化旅游局强,如今传媒时代,哪家企业不做广告,南州又是经济大市,企业如雨后春笋,蓬蓬勃勃地往外冒,电视台一年的广告费高达十多个亿,大把钱没地方花呐。这还不算,这些年各级领导都重视形象工程,争着上电视上报纸为自己为单位树形象,电视台巧妙利用资源,连着开辟几个专栏,这个访谈那个专题,直奔政绩工程而去。那些部局领导见了他,哪个不点头哈腰,就连个别副市长,远远见了也要老于老于喊个不停。风光,自在,享受!而文化旅游局算什么,典型的清水衙门,听上去是一级单位,事实上却比某些二级单位还要二级。这倒也罢,风水轮流转,没有哪个坑是固定给你的,官场为官,适当地迂回一下也是必需,只要你措施得力,功夫到家,精心谋划,缜密运营,理想中的那个坑一定会得到。
  
  事情偏偏不是这样,于佑安左挤右挤,终还是没能挤到巩、王那条船上,半年前,王卓群为安排自己的亲信兼情人罗如芬,几次在常委会上提起,要将文化旅游分设,巩达诚最终采纳了这建议,以旅游兴市为名,将旅游局单设,罗如芬如愿以偿,从文化旅游局副局长升为旅游局一把手,愣是将他手中本来就够可怜的那点资源又挖走一大块,如今旅游局倒成了大热门,要钱有钱要项目有项目,他的文化局反成了一道凉菜……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巩、王时代终于结束,于佑安终于长出一口气,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算是驱走了乌云,迎来了太阳。
  
  陆明阳和李西岳到南州已经两个多月,这两个多月,于佑安没学别人那样急不可待,一来就扑上去找感觉,他表现得很平静,甚至故意装出一副一蹶不振的颓废样子。华国锐不明就理,真以为他心灰意冷,调侃道:“看看你那无精打采的样子,好像老婆离了情人跑了钱输光了肠胃上有了癌脑子里有了瘤,整个一斗败的公鸡,我要是明阳书记,二流文化局长都不让你做了。”于佑安拱手作揖,“饶饶我吧老兄,我实在是兴奋不起来了。”
  
  “咋,缺兴奋剂还是缺炮弹?”华国锐开玩笑道。
  
  “啥也不缺,缺心劲。”于佑安沮丧着脸道,一点看不出他对未来有什么向往。
  
  华国锐被他迷惑,十分可惜地说:“你是在糟蹋自己,以你于大局长的能力,就是当副市长也不过分。”又道,“老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次要是抓不住,你可……”
  
  话里的意思明白不过,南州高层是大换血了,下面的班子仍然是巩、王时代的老班底,陆明阳和李西岳虽然在会上一再讲,对部局和各县区班子暂不做调整,要确保干部队伍的稳定性和工作的持续性。但那只是表态,是所有新领导上任时的一种姿态,一种策略。真正的用意,怕是藏在策略后面。
  
  吃一堑长一智,于佑安在观察在思考也在总结,为什么巩、王手上自己没分到半瓢粥呢,不是他们太专太横,而是自己没找准命门,点错穴了。钱谁都有,区分也不在多少,外界都说谁送得多谁能得利,那是瞎传,官场不跟地产界,官位也不像某一块地,可以明码标价可以互相竞标,最终谁出价更高谁得手。官场中缺了钱是不行,但钱绝不是万能的,真正起决定作用的还是钱背后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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