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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乾清宫争议撤三藩 牛街寺访民解疑难

第十九回 乾清宫争议撤三藩 牛街寺访民解疑难 (第2/2页)

何桂柱笑嘻嘻地答应了一声,一颠一颠地去了。康熙半躺在御榻上闭目养神,明珠和穆子煦、狼瞫、犟驴子还有素伦等几个新进侍卫在丹墀下大金缸旁活动着手脚,随便扯谈,只有魏东亭不入群,钉子一般站在殿旁守护。
  
  “奴才图海奉旨见驾!”康熙正要蒙眬入睡,忽然听到殿外有人洪亮地叫了一声,睁眼看时,图海戴着起花珊瑚孔雀翎顶,穿着九蟒五爪袍子,缀锦鸡补服大步入殿,一甩马蹄袖跪了下去,“奴才恭请圣安!”康熙忙坐起来笑道:“起来吧——本来等着用膳,不防睡着了。”图海正要问召见何事,何桂柱就闯了进来,打千儿笑道:“御膳已经备齐了,摆在东厢配殿里,侍卫们都候在殿外等着万岁爷呢!”
  
  “皇上尚未用膳,”图海忙退立一旁,说道:“奴才这边等候着就是了。”
  
  “朕还是有点不放心。”康熙沉吟着说道,“你都布置好了?周培公怎么说的?”图海躬身答道:“周培公前日请假,说到烂面胡同去办点事,没有和他计议——京师近畿十二处清真寺院,共分派了五千四百余人,先攻下牛街清真寺,放火烧掉它,其余十一处以火光为号,一齐动手,今夜可将造反回众一鼓荡尽!”
  
  何桂柱原不大留神,听二人说得如此严重,见图海满脸杀气,肌肉一抽一搐,顿时吓得心里直跳。
  
  “很好,”康熙平静地说道,“只是朕心里到底不踏实。说是回民们造反,只是听了些谣言,实据不足啊!他们夜聚明散已经十几日,难道不怕朝廷知觉么?”
  
  “回万岁!”图海身材并不魁梧,说起话来却像铜钟,“朝廷屡颁明旨,民间不许聚会议事,回民们应该知道。就凭这一点,剿杀他们也不过分。何况他们夜夜如此——”话没说完,何桂柱忽然惊呼道:“老天爷!主子爷和图大人都说些啥子哟——回民们是在做礼拜!”他的脸都吓白了。
  
  “扠出去!”康熙冷不防被他吓了一跳,见是一个六品职官失惊打怪地插言国家大事,不禁勃然变色,“这里有你说的话?”魏东亭在殿口听见康熙发怒,忙进来一把推了何桂柱就往外走。
  
  “回来!”康熙忽的若有所思,一摆手厉声命道。何桂柱几年前是天天见康熙的,却不知康熙发起脾气来如此吓人,早吓得浑身筛糠,哆嗦着转回身来跪了,哭丧着脸道:“奴……奴才该……该死!”康熙见他吓得可怜,等他神定了才缓缓说道:“这一回恕了你——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做礼拜?”
  
  “奴才的妈就在回教。”何桂柱的魂魄这才归了窍,说话流利了一些,“奴才小时候常跟着去清真寺。主子爷方才说‘夜聚明散’,那是他们教里规矩,连着十几天了,那必定是过斋戒月!”
  
  “什么叫斋戒月?”康熙和图海都是一怔,对望一眼。康熙又道:“你不要只管磕头。”
  
  何桂柱抬起头来,额前已是乌青一片,苦着脸笑道:“那里头的规矩多得记不清。说白了,就跟咱们过年差不多。”
  
  原来回历十二月叫做斋戒月,最容易引起外人猜疑。一入斋戒月,回民们以启明星为准,白日就禁了饮食,一直到晚间日头没了才吃饭做礼拜。回族只虔信穆罕默德,并不像汉人见神就拜,有什么事求什么神,就是不能去清真寺,每日在家也要做“霍甫摊”晚礼,十拜穆罕默德。每逢斋月,必须每晚都到清真寺听经布道,做“天爷回拜”、“特拉维汉”,从十拜一下子增到二十四拜,直到深夜才回家吃饭。外头人不明就里,见他们做事如此鬼祟,哪有个不疑心的?何桂柱连说带比划,好半天才算说了个大概:“……如今万岁爷要捉拿这些人,那不是天大的冤枉?到了回历腊月二十八夜,是穆罕默德上天的日子,二十四拜外还要再加一百拜,身子不好的,拜死了的都有呢!”他语无伦次地讲了一大通,用手抹了抹嘴边的白沫,大瞪着眼瞧着瞠目结舌的康熙。
  
  “请万岁爷定夺!”图海也有些心慌,兵马早已出发了,只要火起就一齐动手,此时若要变更便须要逐一通知。不然,如果哪里不小心失了火,就会千万人头落地!
  
  “就算你何桂柱讲的是真情。”康熙深感事关重大,拍拍脑门又问道,“朕在北京这么多年,怎么就没听说过这事?斋戒月也罢,过年也罢,偏偏到康熙十年才听说,这也真奇了!”
  
  这确是实情,何桂柱瞪着眼苦思半晌也不得明白,只好叩头答道:“奴才的话句句是实。只是为啥这些年都不过斋戒月,偏今年就过,奴才也不知道。”
  
  “朕肚饿了,”康熙掏出怀表看看,已是申牌时分,也就立起身来对图海道:“半道上杀出程咬金来!叫小魏子派人传旨:各路进剿清真寺的兵马一律听候号令再动,原定火起为号作废!用过晚膳,朕要亲访牛街礼拜寺。图海也跟着去。”
  
  因为有事,原来准备高高兴兴的一餐御膳进得匆匆忙忙。图海和魏东亭变尽了法子想劝阻康熙去牛街,康熙只是付之一笑。末了起身来还拍了拍何桂柱的肩头道:“要是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今日真是功德无量了!”说着便命更衣,换了一身灰绸袍,头上戴一顶青毡帽,解下腰间槟榔荷包来,顺手丢给何桂柱道:“这个赏你!”又转脸对图海笑道,“叫魏东亭给你打扮一下,这么翎顶辉煌去清真寺,明儿北京便又要出新闻了。”
  
  初夏之夜熏风花香醉人,牛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叫卖饺子、馄饨、京点、烤鸭、烧鸡、烤饼、牛羊肉汤的声音比赛似地此起彼伏,还夹杂着小孩子的摔炮声和追逐打闹、捉迷藏的嬉笑声,呈现出一片太平景象,谁也意识不到这中间还有什么凶险。但图海和魏东亭两个人心里却直犯嘀咕,虽然后头有穆子煦一干几十个侍卫扮了百姓跟着,谁能想象几千回民暴动起来是个什么样子,又如何确保这个执拗的青年皇帝能安全脱身?魏东亭负着卫护康熙的全部职责,更是愈想愈怕。一阵和煦的微风吹来,康熙高声赞道:“好风!”魏东亭却打了个寒噤。
  
  “老伯,到寺里做礼拜么?”图海和魏东亭正想心事,忽听康熙问道。抬头看时,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银须白发,头上戴着回族老人常戴的白布帽,只散穿一件半截白衫,背着手一蹶一蹶地走着,康熙已和他搭上了话。
  
  “是啊!”老人点头笑道,“娃子们性急等不得,天一麻麻亮就出去了。我上岁数了,和他们比不得。”
  
  “老伯家里几口人?”
  
  “我?”老人呵呵一笑,伸出手来一亮,又翻了两翻,“十五个!都急着去了,还不是早去早安生,惦着家里那点油货——你这小郎君,过节的东西都齐备了吧?”
  
  “差不多了……”康熙迟疑了一下,含含糊糊地答应道。
  
  “不容易啊!”老人抬脸望着越来越近的清真寺大拱门叹道,“今年总算过个节……打从顺治爷坐北京,算来快三十年了,前头几年闹兵荒,后头几年年成不好,夹着鳌中堂一个劲地圈地,真邪门了,一天安生日子也没有!这总算熬出点头来了——再折腾几年呀,像你这么大娃子怕连开斋节咋过都不知道了!这真托了安拉和康熙爷的福了!”
  
  原来如此!康熙一下子愣住了。魏东亭和图海也都心里雪亮,有些惭愧地互望了一眼,正待劝康熙不必再进清真寺,不防康熙猛地返身一把攥住魏东亭的手臂,低沉地惊呼道:“虎臣,你瞧谁从那边过来了!”声音竟慌得有些发颤!
  
  魏东亭顺康熙目视的方向注目一看,也是大吃一惊——对面六七个人一边闲谈一边走,中间簇拥的,竟是在固安县客店里与李光地、陈梦雷对猜谜语的杨起隆。他出的谜底是“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因此,康熙对杨起隆的印象特别深,他当时那阴阳怪气的神情至今仍能忆起。杨起隆的穿着十分鲜亮,正在一群人簇拥下,向牛街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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