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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应天变起驾五台山 怀叵测鼓唇额驸府

第四回 应天变起驾五台山 怀叵测鼓唇额驸府 (第2/2页)

“索大人,”吴应熊见熊赐履拿着铜烟锅要吸烟,忙从怀里取出火折子替熊赐履点燃了,又扭过脸问索额图:“怎么这么长时间没见明珠大人?去陕西还没回来么?”索额图笑道:“早着哩,山、陕总督莫洛到山西去了,还没有回西安呢?”熊赐履在不紧不慢地喷云吐雾,冷冰冰地说道:“这也有几说几讲,路上好走,回京就快一些,要是再遇上乌龙镇那样的麻烦事,不免就要多耽误些日子了。”
  
  这是指在乌龙镇明珠用天子剑斩西选官的事。索额图一笑,别转了脸。吴应熊心里一沉,觉得这话颇难应对,无论是指责明珠,还是对吴三桂的西选权有所微词,都是很不相宜的。他委屈地咽了一口气,笑道:“不管是吏部所任,还是家父所选,都是大清的命官。凡属贪官污吏,都在可杀之列。家父来信很夸奖明大人秉公执法,像郑州知府那样的害民贼,家父知道了也是容他不得的。不然,还有什么天理王法?”熊赐履笑笑,还想再说什么,索额图忽然扯扯二人衣袖道:“二公禁声,皇上就要出来了!”三人便不再说话,将马蹄袖一甩,挨次跪了下去。自天安门至正阳门数百名在京供职的部院大臣、入京述职的外省大僚,见他们三人跪下,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也一齐跪下静待大驾。
  
  不一会儿,几十名内侍列队整齐地从城门洞出来,领头的是小毛子,大声传旨:“圣驾将到,百官候着了!”说罢,拂尘一扬退了回去。紧跟着,内务府执事一声递一声地传了下去。
  
  羽盖已经出了天安门。吴应熊是个有心的人,仔细查看,前头是四驾九龙明黄曲柄盖,接着依次是翠华紫芝两盖、二十柄直柄九龙盖(分为青、红、皂、白、黄五色),八色纯紫、八色纯赤的方盖跟在后边……其时正值辰牌,丽日当空、微风剪拂,华盖幡飘带舞,显得十分壮观。华盖过完,便是七十二面宫扇,有写寿字的,有绘双龙的,孔雀雉尾,鸾凤文采,一面面耀目眩神。接着是十六面大幡,上头写着“教孝”“表节”“明刑”“弼教”“行庆”“施惠”“褒功”“怀远”“振武”“敷文”“纳言”“进善”等字样,还有四金节、四仪锽氅、八旗大纛,旗上绘有仪凤、仙鹤、孔雀、黄鹄、白雉等祥禽,游鳞、彩狮、白泽、角瑞、赤熊、黄熊、辟邪、犀牛等瑞兽,看得人眼花缭乱。前头仪仗已经过去很长,后头的仍源源不断走来。吴应熊无声地叹息了一下,心里想:“怪不得汉高祖看秦始皇出巡要感叹‘大丈夫当如是’!”当他再转过神来时,一百二十面门旗已经出完。魏东亭气宇轩昂地骑在错金鞍的黄马上,后头穆子煦、狼瞫、犟驴子、赵逢春带着四十名侍卫,一色金甲戎装、红顶翠羽,数百名禁军手持金钺、卧瓜、立瓜、金瓶、金椅、金杌、大刀、弓矢、剑戟等浩浩荡荡随后跟出。只豹尾枪是个单的,吴应熊已经知道另一枝赐给***了,不由得冷笑一声。此时城内城外鼓乐动地,一片山呼,坐在头辆辇上的康熙频频点头招手示意。吴应熊瞧见康熙在注视自己,忙不迭地将头在坚硬的石板地上重叩几下,连呼:“吾皇万岁,万万岁!”一直到车驾过完,他的头方敢抬了起来。
  
  直到晌午错过,吴应熊才拖着沉重的步子,混在意兴阑珊的百官中回到石虎胡同。清客相公郎廷枢早在门上候着,见吴应熊悠悠荡荡地回来,忙迎上去笑道:“东翁回来了?虽说不远,磨了半天也乏透了,怎么不乘轿子?”
  
  “不累。”吴应熊满腹心事,淡淡答道,“大家都没坐轿,太显眼——对了,周全斌来了没有?他说过今日来拜的。”郎廷枢笑道:“早来了,照您的意思,安置在好春轩呢!”二人边说边往里走,曲曲折折进去,方到二门,忽有一人双人拱着,连道:“少傅,辛苦!”一头说,一头迎了出来。吴应熊用眼打量,来人身穿绛红宁绸长衣、天青缎子外褂,脚下蹬一双京式快靴,一条半苍发辫从瓜皮帽后直垂腰间。此人正是这几个月往这里跑得最勤的工部员外郎周全斌。吴应熊客气地笑着,一边说“累你久等”,一边将周全斌往里头让。
  
  “少傅,”二人在好春轩前落座,周全斌用碗盖拨着浮在上面的茶叶,半闭着略带浮肿的单泡眼,单刀直入地开了口,一句话便说得吴应熊浑身打激灵:“你知道么?朱三太子已去云南五华山令尊大人那里了,说不定那里的文章做得比这场郊祭出巡还要热闹啦!”
  
  “我不懂足下的意思。”吴应熊在京师做人质二十余年,深通韬晦之术,心里虽然吃惊,面上却冷冰冰的,“这些事我不知道,也不信。即使是真的,我看这位来历可疑的朱三太子也是上山容易下山难!足下原是前明崇祯皇上周贵妃的本家侄儿,我也不明白你到我这里来说这些话是为什么,不想听,也不敢听。如果足下不辞劳苦从西鼓楼来访,就为说这个话,还不如早些回去歇息的好!”他一气说了这许多方才停住,深深吸了一口烟,透过浓浓的烟雾打量周全斌的反应。
  
  周全斌也在观察吴应熊,这个其貌不扬的矮个子,胖胖的身体略嫌臃肿,细眉大眼,厚嘴唇,一眼看去极是忠厚朴拙,却不料他一反平日慢吞吞的习惯,十分简捷地用一道“话墙”将他碰了回来。周全斌微微一怔,随即似笑不笑地说道:“不敢听或许是真的,不想听嘛……世子殿下自地震以后为何要一日一匹快马飞驰云南呢?可惜呀,要得到平西王的回话还要好些日子哩。你我两家都是前明旧臣,素有旧交,何妨先听听我这一孔之见呢?”
  
  吴应熊一边听,一边极细心地剔着烟杆中的油泥,不紧不慢地说道:“北京地震,我担心云南也有震情,写信问候家父,这有什么奇怪的?”
  
  “铜山西崩,洛钟东应——”周全斌身子向前一倾说道,“原来世子也担心云南地震?这和朝廷倒想在一起了。不然,万岁又何必兴师动众地要驾幸五台山祈福呢?”
  
  “五台山?”吴应熊眉棱倏地一跳,只有这一瞬间才能窥到他内心中的千丘万壑,但这只是一瞬,他立刻恢复了常态,“五台山乃佛祖胜地。到那里去,足见我太皇太后和皇上忧民之心。”周全斌紧接着说道:“岂止忧民,而且忧国!地震来自西南,天变示警,西边的***,南边的耿家、尚家都来了。惟独西南的令尊不来!吴世子识穷天下,难道看不出圣上此行的深谋远算?”说着,便看吴应熊。吴应熊讥讽地一笑问道:“你才是识穷天下!不知从哪里捡来这几句鸟话?”
  
  “一是抚慰京师人心。”周全斌并不计较吴应熊的挖苦话,“二是去西路视察民情吏情。这西路可是平西王取三秦、向京师的通道啊!看来离下一步的撤藩将不远了!”
  
  吴应熊先是一呆,接着哑然失笑,指着周全斌道:“你说的什么话?撤藩不撤藩是朝廷的事,家父取三秦做什么?家祖、家父为前明守了几十年北大门,在至急至危的关头才封了家父一个平西伯,归顺天朝以后,一举赐为王爵!你道我吴家和你周家一样?”
  
  “辣椒红了值钱,人红了危险。”周全斌今日决心要为朱三太子敲开吴应熊这扇门,所以毫不相让,“世子方才讲得好——西平伯已经是‘王’,这还不是红极了的人?”
  
  “放肆!”
  
  “放肆?”周全斌立起身来,将瓜皮帽往头上一扣,格格冷笑道,“吴老伯虎踞云南,拥重兵、坐银殿,尚不满足,仍要背着朝廷冶铁煮盐,铸铜造钱,自征粮,自选官,抗命不朝,这才叫放肆呢!”说着将手一拱便要辞去。
  
  “何必着急哩!”吴应熊忙起身扯住,笑道,“把话说完嘛。”
  
  “也好。”周全斌见他软了下来,不由有些得意,“皇上年纪虽幼,这机断权谋,这聪明睿智你都瞧见了,岂容令尊长此以往?这次驾幸山西,对平西王只有百害而无一利,望平西王、吴世兄好自为之,恕不多言了!”说着头一仰,高声吟道:
  
  不与繁花竞,寒苞晚更香,
  
  数茎偏挺秀,嘉尔傲风霜!
  
  “吴公,你知道这诗是谁给谁写的?”吴应熊愕然道:“只知是圣上所作,写给谁的却不清楚。”
  
  “甘文焜!”周全斌头也不回,大声说道,“云贵总督甘文焜!”说完竟自扬长而去。
  
  吴应熊背着手站在台阶上,微笑着说:“不送。”心里却在想:“你少爷没打出的底牌多着呢,王八蛋,你等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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