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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每次收到大哥哥的画,就像收到一件生日的礼物,长大了一岁。她每收到一幅画,就会做一个美丽的梦。梦见和大哥哥在草地上野餐、在湖边喂白鹤,或者是大哥哥背着她去爬山、去看日出。有一次她还梦见自己抱着北方的大狼在雪地上打滚,浑身都沾满了雪但一点都不冷。第二天她试着画下自己的梦境,再把画稿寄给周由。周由在电话里笑着对她说,女孩子还是不要与狼共舞的好,假如改成一条大狗,画面就亲切得多了。
  
  周由对吴家的密集轰炸,本是为了轰开水虹心上的大门。那铺天盖地的气浪和烟雾,结果却把根本不需要轰炸的阿霓,也捎带着震出了圈、抛出了她的年龄段。短短几个月下来,水虹发现阿霓的举止越来越像个大女孩了。阿霓进进出出,开始经常在镜子前停留,挑剔着衣服的式样和颜色,不是这件太古典就是那件太新潮;如果一个星期接不到周由的电话,她就会发脾气,在家里为所欲为,谁的话都不听。有时无精打采地歪在沙发上,像是中暑一般。
  
  面对阿霓种种迷心迷窍的表现,水虹和老吴一时都有些手足无措。水虹尤其苦恼,她感到在一个早恋任性的女孩面前,家长已很难维持以往的权威了。
  
  一个大女孩,在潜意识中有没有模仿或是嫉妒母亲的因素呢?
  
  假如模仿不成、嫉妒无用,那么她会不会产生一种逆反心理,在情绪上抵触父母和行为上处处与家长闹别扭,企图以这种方式来战胜她的母亲呢?
  
  从那次周由临走前,阿霓送给周由的那幅有人形的画上,水虹才恍然明白阿霓的心思。初始她震惊,继而她迷茫。当她发现一直被自己视为孩子的女儿,已经开始有了朦胧的女性意识时,水虹第一次悲哀地感觉自己老了。三十三岁的自己,其实已不再年轻。在十几年平静如水的婚姻生活中,在她被自己的美丽所长期封闭的孤独岁月里,她曾以为青春是取之不竭的资源,足够她永远地享受被宠爱与呵护的幸福,也从容地期待着迟迟尚未降临的爱的梦幻。这种虚无缥缈关于未来的想象,如果不是因为阿霓的突然介入,本来也许还会一直持续下去,但阿霓却无情地惊醒了她的幻梦。
  
  当情爱的心之门终于沉重开启时,她却发现那门里站着另一个女人。那是一个十几年前的水虹、是水虹的青春倒影。过去时变成了现在时,现在时被过去时所替代,那么,她还能有未来时么?
  
  有时水虹觉得命运似乎同她开着一个恶意的玩笑。时间将把她昔日的美丽转赠给她的女儿,难道女儿将真的成为她的第一个竞争者么?
  
  秋天来临时,水虹之所以最后还是拒绝了周由画展的邀请,一半是为了老吴,另一半是为了阿霓。她还没有决定是否加入这场竞争,或者说,她根本就不要这种参赛资格。她宁可把选择的权利交给周由,让它变成一场友好表演赛。水虹读过许多艺术家传记,她知道历史上好多位伟大艺术家的爱情经历极其辉煌,但他们的婚姻生活却大多都很不幸。周由就是一个分不清艺术和爱的人,他用爱去创造艺术,同时也可能用艺术去毁坏了爱。水虹对周由那种狂热而率真的性格,有着很深的忧虑。她明明爱着但她又惧怕这爱,怕周由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个艺术的幻影,那么这爱便永无落脚的实处。有时她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一个布满钉子的三角帐篷中,一边是老吴一边是阿霓一边是周由,她无论从哪一边钻出去,都可能掀倒一面幔帐,使帐篷完全坍塌下来。她连一动都不能动,她不愿为了自己而伤着他们三人中间的任何一位,她只能像一具僵死的躯壳,被人误作为主干,支撑着那三面围墙。她不能伤害老吴、不能伤害阿霓,更不能伤害周由——那么,最后剩下的,只有伤害她自己了。
  
  画展结束以后,水虹第一次一连三天没有接到周由的电话。她虽然害怕他的电话,但电话铃声的突然静寂,又让她惶惶不可终日。那几天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守在电话机旁,铃声一响,她便颤栗着扑向话筒,但每次话筒里别人的声音,使得她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么周由会不会给她写信呢?第二天本没有课,她却专程去了一趟学院翻查信件。她失望至极,想起周由从不写信,他表达感情的方式似乎只有两种,除了电话就是那些远程**——从天而降的一幅幅绘画了。
  
  水虹终于决定给周由打电话。她翻出了周由曾经留给她的手机号码。她担心他是否出了意外。这是周由走后她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当话筒里传来周由微弱的声音时,她感到了他内心巨大的伤痛。他好像已爱到了生命的尽头,站在悬崖绝壁的边缘。水虹的心也剧烈地抽搐和疼痛起来,她听见他对她说的唯一的一句话,他说又有一个托运件就要发出。那也许是他送给她的最后的礼物。
  
  深秋时节,周由在这一年里最后的礼物寄到了。
  
  那是一套系列组画,一共三幅。每幅都是正方形。可以各自独立也可以竖着拼接起来连成一幅油画大条幅。三幅画的色调反差极大:红!白!黑!它们从地上一直触至吊灯,从窗口望去,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空间深度。
  
  第一幅,红得像火山喷出来的岩浆。画面是一片熊熊燃烧着的呈螺旋状的疯狂大火,裹挟着将顽石烧裂得劈啪作响的高温高热,像一股可以摧毁扫荡一切犹豫怯弱的龙卷风,而龙卷风柱又呈现出扭曲的人形状,身形已同大火烧成一体。画面上端的头形在热浪里晃动,边缘也与火焰燃成一片,但面容依然可辨。水虹惊恐地发现那竟是周由的自画像,眼珠已暴凸,眼神却冥顽不化。整个画面的色彩不是平涂出来的,而是用无数色块色斑组合而成。阿霓的眼睛最尖,她大叫,有些色块是心形的。水虹仔细去看,那心形的色块仿佛是周由用一支特制的心形笔头点画上去的。他在点画时,手好像在剧烈抖动,那一颗颗心形的色块也像在抖动。虽然每一颗心被烧裂成千万个碎片,但每一块碎片,仍然随着风暴的旋转而颤栗哭泣。在鲜红的高温高热中,周由好像在**、自化为暗红的灰烬。水虹退后几步,她发现尽管周由画得非常隐蔽,但她还是能看出,在燃烧中的周由实际已站在峰顶绝壁的边缘,只要火的风暴再往前推进,他就会……水虹紧紧闭上了眼睛。她惊魂不定,瞳仁中一片狰狞的血色,四周火海翻腾……
  
  第二幅,漫天浑噩的青白色。一只巨大的白鸟,造型怪诞的大鸟,几乎占满了整个画面的上半部。这只大鸟惨白得像无生命的医用石膏,胸部朝天,沉重的鸟身正在往下坠落。白亚麻布一样的薄薄翅膀,已被气浪吹得急剧抖动,像出殡的白幡凄厉飞舞。大鸟的眼形也是水虹熟悉的,那眼睛仰望苍天,没有痛苦、没有泪水,黑眼珠已几乎被眼白侵蚀,只有瞳孔中还有最后两点似白非白、晶莹闪烁的银色亮点。画面的下半部,是一片苍白无垠的天空,为白色的大鸟留下了下坠的空间距离,它似乎还有短暂的思考时间,然后便是消失和隐没,是没有颜色没有生命没有欲望的白色虚无……
  
  阿霓不太懂这幅画。她说,这幅画是不是挂反了呢?大白鸟应该脸朝上往上飞啊。但是天空怎么跑到鸟的下面去了呢?她背转身弯下腰,拿大顶一样地倒着看这幅画,还是觉得不对。即使画调过来,大鸟也不能这样飞,画并没有挂反。她觉得这只奇怪的大鸟很可怕,那鸟的眼睛很像大哥哥的眼睛,他在想什么?他是在空中仰泳吗?也不对,他明明是在往下掉。阿霓问爸爸,这只鸟是不是被人打伤了?老吴说,也许吧。大哥哥大概想用画布当翅膀飞上天,但是没有成功。阿霓惊叫说:那就快打开降落伞吧,救救我的大哥哥。一边说着,她的眼泪便扑簌簌滚落下来。想跟妈妈要餐巾纸擦泪,却发现妈妈的眼睛也湿了……
  
  第三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黑得一无所有。水虹最不敢看的就是这最后一幅画。她略扫了一眼便惊悸地将视线移开。乍一看,画面一片漆黑,像一团黑洞,似乎什么也没有。但她知道那黑色中肯定隐藏着什么更为黑暗的画面。她下了几次决心,拉上了窗帘,调好了画面角度,去掉了一些油彩的反光。终于,从那偏冷偏蓝的黑暗中,从那厚厚的黑颜料中,渐渐浮现出一些其他的颜色。她慢慢看到了一点点灰白,断断续续,她知道这就是第二幅画上的白亚麻布。她又后退了几步,把画面上所有灰白色小点连结起来,她看见了一些残缺的人形,还似乎寻到了星星点点的暗红色,用薄浮雕般的笔触细细勾勒。那隐现的线条好像是半个符号,也可能是半个字。她实在无法看清那是什么字,她只能猜想那字的意思。也许除了爱字,不会再有别的解释了。她想那只大鸟在下坠的时候,就用它的翅膀在空中写下了这个字。也可能是在坠地时,用迸溅的鲜血写成的。但这个字其实已无关紧要。即便没有字,这幅画上写的也全是爱了。
  
  水虹心中一片黑暗。她知道任何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的。但是相爱着的人,在离开这世界的最后一瞬,心里一定只有这一个字。爱是他们脑电图心电图上最后消失的一个微弱的光斑和呼救信号。
  
  水虹也像是经历了一场高空坠落的全过程。这三幅画中色彩强烈而恐怖的红、白、黑色,让水虹看到了周由爱的三部曲:燃烧、虚无和死亡。哲学家和文学家很难用抽象或形象语言表达的这三种状态和感觉,被周由这三幅画直观而清晰地表现出来了。水虹觉得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其实也曾体验过这种感觉,也许许多人都将一步步走过这红、白、黑的阶梯而到达永恒。周由绝不是唯美主义画家,而是一个极端的惟爱主义艺术家。水虹从画上感到了周由爱的沉重。她已无可逃遁周由爱的燃烧、无从回避周由寻爱不得的虚无、更无法面对周由愿为爱而死亡的勇气……
  
  面对三幅巨画无声的呼唤,水虹就在那个瞬间作出了去北京的决定。当那个声音再一次出现时,水虹知道一切都已无法阻拦她了。
  
  老吴料定的日子终于不早不晚地到了。他无法挽留早已装到别人胸膛里去的水虹的心。其实从夏天以后,他就知道自己已失去了她。他连与水虹**,都已产生了犯罪感。他在床上已违反了水虹的意愿,他明知水虹仅仅是闭着眼在尽着妻子的义务。水虹大半年来的挣扎已前功尽弃,十几年的爱终于盖棺定论,平静地走完了它最后的一段路程。老吴感念她的坦白和透明,一种男人的自尊反使他决定成全水虹。他将永远爱她、恨她;也永远痛恨周由。水虹走后,他还有阿霓需要照料,还有来自阿霓的一大堆麻烦,等着他去调理。那一天,阿霓看着第三幅黑色的画,终于哭出声来。她也许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敏感的心一定感觉到了周由极度的痛苦。她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很久没有出来,她似乎已经不愿意在爸爸妈妈面前流露自己的感情了。一种更深的忧虑折磨着老吴,那么阿霓的未来世界,将会是什么颜色的一幅画呢?
  
  老吴和水虹夫妇之间,似乎不需要更多的解释。水虹请老吴买了从上海去北京的飞机票。当老吴和阿霓都不在家的时候,水虹给周由打了电话,告诉他飞机航班的准确时间,请他在四天后到机场去接她。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淌,她终于哽咽着对他说出那句隐忍得太久的话:我爱你,从我见你的第一天,就爱上你了……水虹说完这句话,好长时间没有听见周由的回答,他似乎已经不会说话了。又过了一会儿,话筒中传来一种奇怪而微弱的声音,细细辨别,水虹含着泪微笑起来——周由像是把话筒塞进了胸口,紧紧地压在狂跳的心房上,那是他奔马般哒哒的心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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