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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第2/2页)

“俺娘,俺想起来了!”说完,虎子便对石柱说:“柱子哥,俺今年十八了!”
  
  石柱冲着虎子笑了笑。果然,遇到熟人,虎子还能说上几句。
  
  这时风妮子说道:“这孩子头脑也不痴不笨的,就是有点孤僻。俺是担心啊,以后这媳妇怎么办?遇到生人,都不跟人家说一句话!”
  
  石柱说:“姑姑,你也不用担心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缘份这个东西,谁也不好说!”
  
  就在说话间,天渐渐阴沉起来,不一会便又下起了鹅毛大雪,西北风吹得更疾,几人赶紧裹紧了被子。风妮子则抖动缰绳,那骡子立马加快了脚步,他们要赶在天黑前到达下一个落脚点。
  
  第二天便是雪霁天晴,到了傍晚时分,石柱他们便赶到了谷圩村。
  
  实际上,石裕氏和季氏这些天在家里也没闲着,她们跟村里、乡里、县里所有的翻身农民一样,热情高涨,皆在磨面、做军鞋、做棉衣,以自己的方式为支前做力所能及的事。
  
  现在就连地主人家也争先恐后交出粮食来支前,虽然他们有些心不甘情不愿。那些罪大恶极的,已经被批斗、公审、治罪,甚至被枪毙。那些算是善良的,并不知道自己以后的命运如何,因此真心也好假意也罢,除了迎合新政权、接受土改,他们别无其他出路。
  
  石柱到了院子时,金毛第一个冲出来迎接他,接着便是石烁跟着跑了出来。石裕氏跟季氏看见石柱回来了,自然也高兴,不过石柱回来的时间似乎早了些,石裕氏便问道:“柱子,才去了有十来天,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石柱也顾不得解释了,抱起石烁,一进门就乐呵呵地说:“俺老奶,你看,谁来了?”
  
  石裕氏只看到石柱带了两个人来家,听他这么一问,便眯起眼睛,借着微弱的阳光瞧了瞧。风妮子又把头发向后捋了捋,让石裕氏瞧仔细了。
  
  只过了喘口气的功夫,石裕氏突然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嘴角露出笑容,一边拉着风妮子的手一边说:“呀,这不是妮子么!二十多年了,我可是一直惦记着你们爷俩啊。来,来,来,快点坐下说话。”季氏随即端来了两个凳子,让他们都坐下来。
  
  风妮子也满脸高兴地说:“石大婶,俺也一直惦记你们啦!这次去战场支前,真凑巧,路上遇到了柱子,俺就跟他过来看看您。听说柱子也成家了,俺呀,也正好来看看季家那闺女!”她又看了看季氏,问道:“闺女,想必你就是柱子媳妇吧?”
  
  季氏站起身来,微笑着说道:“姑姑,都二十来年了,难得您还能记得俺。俺也常听奶奶提起你们,给俺们讲以前的事呢!”
  
  风妮子这会也站了起来,上下左右仔细打量着季思恩,嘴里一直啧啧地夸赞:“哎呀,闺女长的,这眼睛、鼻梁、嘴巴,这脸蛋,还有这身段,就跟那李香兰似的,真俊啊!一点都不像两个孩子的妈!柱子真是好福气啊!”
  
  “姑姑,俺哪有您说得那么好啊!”季氏微笑着低下了头。
  
  “吆,这闺女还不好意思了!”过了片刻,风妮子把虎子一把拉了过来,对石裕氏和季氏说:“大婶、闺女,这个是俺大儿子,鲍虎子!虎子,你快叫人啊......”见虎子没吱声,她又轻轻推了推虎子。只见虎子还是站在那,只是眼睛看着石裕氏两人,微微笑了笑,仍没有言语。风妮子只好叹着气说道:“唉!俺这儿子啊,打小就孤僻,怕人,不跟别人打交道,整天就跟着俺!都十八九了,还不见好!”
  
  女人们总有聊不完的话,到了晚上,这老、中、少三人就围在微弱的煤油灯旁,一边纳鞋底一边聊着天,把这二十多年以来的事几乎聊了个遍,感叹时光易逝、人生如梦,又感慨解放了,以后的日子总算是有盼头了。
  
  是啊,只有经历过那几十年岁月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啥叫解放,啥叫翻身。一直到万籁俱静之时,灯花挑了不知几次,三人才睡下。还没聊完的,明天继续。
  
  第二天依然是个大晴天,风妮子知道家家户户都在忙于支前,也不便在石柱家多呆下去,遂打算吃了晌饭后就带着虎子回济宁去。不料上午时候,石家来了几位客人,让风妮子不得不再呆上两天。
  
  正当三个人边纳鞋底边聊得正起劲时,院子里突然进来两个人。金毛听到了动静,“汪汪”叫了声,便又趴在那不动弹了,晃动着尾巴和石烁玩。
  
  几人朝院子看了看,石裕氏随即慢慢站了起来,招呼道:“柱子他小妗,你今天咋有空来的?来,来,坐,坐!春花,你也坐!”
  
  见有生人在,沈月云便说道:“石大娘,今天家里来亲戚了啊?”
  
  “是啊,来亲戚了。对了,他小妗,你猜猜他们是谁?我只告诉你,是打济宁来的!”
  
  沈月云想了想,说道:“既是济宁来的,那肯定就是风家大妹子了!在港口那会,我常听柱子讲到你的故事,跟父亲一起去芒砀山抓蟒蛇,还曾孤身一人去抓毒蛇。巾帼英雄!”风妮子笑着说道:“姐姐你过奖了,这些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不提也罢!”
  
  众人都没注意,从春花一进门,虎子就一直盯着她看。
  
  在几人的说笑声中,沈月云对石裕氏说:“石大娘,这次来,我确实有事。你们也都知道,现在解放了,很多地主都挨了批斗,扣上剥削阶级的帽子。我们家虽不是地主,但他哒一直在港口做生意,现在传言越来越厉害,说我们这些人都是资本家,也是剥削阶级。我担心,不久我们就要挨批斗了......”
  
  刚说到这,石烁在院子里不小心摔了一跤,春花立马跑过去把她扶了起来,往回走时,一不小心和刚上完茅厕回来的虎子撞了个满怀,两个年青人瞬间脸红到了脖子根。
  
  沈月云她们看到了春花去扶石烁,但并未注意后面的事情,继续聊天道:“我跟广连两人年纪大了,倒不害怕,就怕连累到孩子。这不,春花今年都十九了,我们就想快些帮她找个好婆家,免得以后受到我们家连累!”
  
  石裕氏说:“春花这丫头确实不小了!也难得你们一直把她当亲闺女看待啊!”
  
  “是啊!我今天带她过来,就是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把她嫁到这边,一来离我们祝庄有十几里路,即便我们挨批斗了,也不至于影响到春花。二来,嫁到这里,有什么事情,你们还能照应下!”
  
  说到春花的终身大事,几人才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这时,她们才注意到,春花正在院子里和虎子聊天呢-没错,那个孤僻症的男孩,居然能和春花这个生人高高兴兴地聊天!
  
  看到了这一幕,风妮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小到大,虎子从来没有跟一个陌生人如此聊过天,确切地说,是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这样聊过天,哪怕是自己这个亲妈。如今,他竟然能和一个头一次见面的女孩子聊起来,真是破天荒。
  
  “你们看,虎子,他,他,他,跟人家说话了!”风妮子手指着虎子,激动得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沈月云不了解情况,以为虎子跟春花说话是出什么大事了,一脸的疑惑。风妮子也看出来了,便把虎子的情况对她大概又讲了一遍,心里头仍是激动不已。
  
  听到了这,沈月云问道:“风妹子,你家虎子多大了?”
  
  “十八!”
  
  “十八,那就是属羊了!”
  
  听到沈月云说到了“羊”字,石裕氏这时疑疑惑惑地说道:“说出来可能不信,我昨天夜里梦见有个人牵一匹白马到门上来找一只大白羊,那马嘴里头还叼着一把小攮子。后来我就看见,那白马跟白羊一块堆走了......”
  
  “‘马’找‘羊’?”沈月云说道,“春花是属马的,难道说的就是他们俩?”
  
  石裕氏则笑着说:“他小妗,这世上,缘分这事是很奇妙的!就拿我来说吧,路上头一回遇到了石柱他老爹,就跟他到海州这来了!”
  
  沈月云听后又沉思了很久,看着两个年青人聊得那么开心,便问道:“风妹子,你看春花怎么样?”
  
  风妮子也不是笨人,听沈月云问这话,心里已经有八成数了。陆春花虽然没有沉鱼落雁之貌,但长得端庄大方,想必从小就做惯了家务,并非慵懒之人。风妮子遂说道:“姐姐,春花长得很可人,要说跟俺家虎子比,那可是要高出十万八千里!”
  
  “要是把春花许配给你家虎子,你觉得怎么样?”
  
  “姐姐,要真是这样,那可是俺家虎子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俺一万个愿意!”这可把风妮子高兴坏了,但此事还未最终定下,她便又说道:“还不知道人家春花答不答应呢!”
  
  听罢,沈月云把春花喊到一旁,把今天的来意说了一番,而后问道:“春花,你觉得虎子怎么样?”
  
  春花说:“夫人待我跟亲闺女一样,这事您做主就行!”
  
  “咳!现在都啥年代了,不兴父母做主了,你自己决定就行!我就要你一句话,你要是看不上人家,就跟我直说,我就再帮你重找个好人家!”
  
  只见春花搓着手,羞羞答答地说:“我觉得他人挺老实的,我没看不上他......”
  
  “那成,这事就这么定了!虽有些远,你有空回来看看我们就行。而且我听柱子提到过他家,都是地地道道的老实人,嫁到那,不会亏着你的!”事情一定,沈月云便对众人说道:“来时我跟孩他哒商量过了,春花的亲事宜早不宜迟,一说定了,挑个好日子就成亲。我们啦,真的是担心,随时都会扣上资本阶级的帽子,怕会影响到她的将来。”
  
  这时风妮子似乎还有些顾忌,说话略微吞吐:“姐姐,还有件事俺过意不去,你看,这次是临时来的,俺啥都没带,这,彩礼......”。
  
  “彩礼,都是小事,不用担心,没有也不妨,到时候我们还会给春花陪些嫁妆的!”
  
  就在她们正说得高兴时,石柱回来了。他和村里一些小青年帮着把支前的粮食装到麻袋里,又扛上车,这才忙完回来。听说了此事后,他高兴地说:“姑姑,咱这不是还有份现成的见面礼嘛!”
  
  只见石柱到屋里拿出了刺龙匕,毕恭毕敬地交给风妮子,说道:“姑姑,这把攮子是你们家的传家宝,无价的!当年风大爹借给我一用,现在我把它还给你,你不正好可以拿这个传家宝作为见面礼,送给春花么!”
  
  “哎呀!原来是这个呀!”还没等风妮子说话,石裕氏突然一拍大腿,“原来梦里头那白马嘴里叼着的就是这把攮子啊!我就说了,他俩这缘分,可是命中注定的!”说完,石裕氏问虎子:“虎子,告诉大奶,你今个儿高兴不?”
  
  虎子仍不言语,只是笑了笑。但这次他是站在春花的旁边,手里攥紧了她的衣角。
  
  “虎子,有了媳妇,这么快就把你娘给忘了啊!”众人听石裕氏这么一调侃,皆哈哈大笑起来。
  
  陆春花出门的日子就选在两天之后的农历十一月二十。
  
  一切皆尘埃落定后,风妮子赶来的骡车便成了接新娘的婚车,洗刷一番,又挂上了大红花。婚车从石柱家出发,到祝广连家去接陆春花。时间紧迫,此次祝广连只请了庄上的宗亲。石柱看到,只一年没见,未到半百的祝广连已多了半头白发。
  
  鲍虎子和陆春花两人,似乎还有一个“交集”:十一年前,石柱去济宁时,无意间救起了落水的虎子,那年他带走了刺龙匕;十年前,石柱冒着可能被日本人抓到的危险潜回广连商行,无意间见到了前来投奔的陆春花,算是救了春花一命,那时他为了找回刺龙匕。如今,石柱又送还了刺龙匕。。
  
  可以说,石柱既是他俩的恩人,也算得上是命中注定的媒人。
  
  临出发前,虎子和春花特地给石柱磕了一个响头,发自内心的。一直到在医院对着吊水瓶讲故事的那天,石柱都没有忘记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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