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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能活着回去,画一幅火场的大画

第十九章 能活着回去,画一幅火场的大画 (第2/2页)

特勤中队中队长卢天昊手拿钢筋探路,确认脚下安全后架枪架炮。许永江想了一个好主意,把枪和炮架在209公斤的泡沫桶上挡火。即使泡沫桶被烤爆了,泡沫也伤不了人。
  
  他们就这么顽强地前进,火里取地,寸土必争。对官兵来说,最痛苦的不是火烤,也不是对死亡的畏惧。人置于死地,忙乎一阵就不怕死了。他们难以忍受的是脚的痛苦。泡沫、油、海水,还有汗灌进靴子里,脚整个是白的,蜇得难受,两条腿都是肿的。官兵们在火场战斗三四天后发现——不光营口支队,全省各支队官兵都有这个体验——他们三四天中没有解大小便。没大便是肚子里没粮食,人在高度亢奋中手捧着盒饭吃不进去。没小便是他们身体全体脱水了,出一身汗,被火烤干,再出汗,再烤干。体内已经没有尿液。一线参战官兵在战斗结束后,每人都瘦了10多斤。
  
  到了后半夜,海风吹过来,许永江感到寒意,身上全湿透了——被汗水、雨水、水枪的水打湿十几遍。他突然想起那年扑救造纸厂原料草垛的火,身上湿透了也有这么冷。
  
  2005年4月7日晚上,盘锦一家造纸厂草垛着火,许永江和战士们架云梯车爬上12米高的草垛,水枪打上去,灰烬腾空而起,草垛里面还烧着火炭似的暗红的火。他们一边打,一边扒草垛。不管怎么打水,怎么扒草,火老是打不灭。他们整整打了一宿,天亮了,才把火打灭,人累虚脱了。一停下来,浑身冰凉,官兵们趴在灰里取暖,草垛和灰都湿了,但暖和。消防官兵遭的罪,一般人体会不到。要说危险的战斗,回想起来,自己脖梗子还在冒凉风。2007年6月8日晚7点,营口市老边区包装箱厂院内停的三个液化气槽车发生火灾。
  
  许永江等官兵赶到现场时,顿时惊呆了,一台液化气载重量为25吨的槽车在倒气时发生爆炸。液化气瞬间膨胀250倍,速度为3000米/秒,把槽车整体崩出75米远。现场,车的橡胶轮胎熊熊燃烧,车体没了。他们找了半天,看见车体镶嵌在柏油路上,上面盖着一张铁皮。铁皮原本是罐,现在像羊皮一样铺在公路上。
  
  许永江灭这场火之前,正在家里观看全国消防晚会——“英雄的母亲”。到现场,见燃烧的轮胎上溅满了液化气液体,马上就要引燃油箱。油箱如果被引爆,对停在边上的满载***的槽车形成威胁,将引发新的大爆炸。
  
  消防车没进院,用车载炮压制火势,拉水带用泡沫枪近攻威胁油箱的轮胎火。这时,车上的泄压阀突然发出尖锐的啸声,冒出橘红色的火炬。这说明它的内部压力达到极限,要爆炸了。
  
  这时候,全村的老百姓少长咸集,都看热闹来了。爬墙的、上树的、骑摩托车从外村赶来的,大人孩子喜笑颜开,看消防队怎么灭这场火。许永江大吼一声,让战士组织老百姓后撤。所有人员疾跑200多米,车爆炸,保险杠崩出去500多米,包装厂的玻璃全震碎了,房倒屋塌。许永江领着战士们采用切割法,为院内泄漏液化气的第二台车堵漏,掩护专业人员关上了阀,整整战斗了两天两夜。
  
  然而,这些火场跟眼前的7·16大火比起来都是毛毛雨了。许永江和战士们打火,发现不对劲。定睛看一下左侧的火,发现这是大海。海面也在燃烧着望不到边的火。他们原来以为灭了大火就看到原油罐群了,实际这是大海,名副其实的火海。他们的前方——法兰组是火,右侧37号罐是火,左侧大海也是火,他们进来的路也早被流淌火封死了。
  
  只有消防车没燃烧,人没燃烧,其余的地方全是望不尽的大火。人和车在火里显得太微末了。然而就是这些看上去无法与大火抗衡的人和车最终捏死了火魔。
  
  营口支队阵地经历了两次大爆炸。
  
  第一次爆炸是在空中发生的,黑烟从空中骤然下降,非常快。响声刚过,黑烟像一块黑毯子盖住了阵地。许永江发现自己被震倒在地上,起身瞪眼看,刚才还在身边的4个弟兄没了,他们端着泡沫枪和泡沫炮正在战斗,怎么能没呢?卢天昊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没了,地上一片静悄悄的黑烟。
  
  “小昊,小昊……”司机葛振长回忆,当时许永江参谋长的喊声带着哭音,他一边喊,一边跺脚,用胳膊擦眼里的泪。
  
  发生大爆炸,官兵可以从阵地撤退。葛振长却坚持在驾驶室里供水,他虽然不清楚卢天昊、孟祥波等人牺牲与否。他们如果还活着,就离不开手里的水枪和泡沫枪。供水的任务正掌握在葛振长手里,水一停,他们死定了。
  
  大爆炸把所有的人都震趴下了。眼睛睁不开,耳朵听不见,胳膊腿不听使唤,他们被埋在浓密的黑烟下面。许永江用手摸着供水水带爬进黑雾里,摸到了战士孟祥波,孟祥波用胸口死死地压着泡沫炮。许永江再接着摸,摸到了前面的卢天昊,4个人全找到了,全在地上趴着呢。许永江的眼泪反而流得更多了。如果他们4人阵亡了,许永江根本承担不了这个责任啊。这些孩子是农村的八〇后、九〇后,是家长托门子找关系当的兵。进部队锻炼几年之后才开始自己的人生,怎么能在火场倒下呢?这几个人弄不清参谋长许永江为啥流这些眼泪,反过来安慰他,说:“我们没事。”许永江何尝在哭战友,在如此惨烈的战斗中,他也想到了自己的身后之事。许永江是独生子,他媳妇是独生女,两家人全靠许永江这个顶梁柱撑着呢。许永江的父亲是参加过珍宝岛战斗的军人,爷爷是参加过辽沈战役的老军人。许永江的爷爷今年93岁,每天骑自行车上街溜达。如果老人们听到自己牺牲的消息,如何接受得了?每念及此,许永江觉得特别对不起家人,不禁悲从中来。
  
  第二次大爆炸让十几吨重的消防车都跟着晃动。第一次爆炸之后,许永江对大伙说:“爆炸是好事啊,管里积累的压力释放了,咱们抓紧时间进攻。”第二次爆炸如同喀秋莎火箭炮发射炮弹,火球四处飞迸。许永江看到身边的郭辉涛科长满面黝黑,神色疲惫,心里真后悔叫郭辉涛跟自己一起上火场。郭辉涛正准备在这几天完婚。谁知道大家能不能从火场活着回去?
  
  许永江是学国画的,爱画六尺的大画。他对眼前的景色突然生发灵感,心想如果能活着回去,一定把7·16火场画一下,画一幅大画。高处的天空布满了黑云,脚下是望不到边的白雪。“白雪”是A类泡沫与水混成的景象,酷似厚厚的大雪。天地中间是通红、橘黄、亮白的火焰,是到处横飞的火球,在离火最近的地方是消防车和战士们。这是一幅何等悲壮的大画。
  
  营口的兵没有一个后退。他们作战勇敢、装备普通、决策科学,他们为保护法兰组和高危化学品罐群立下功勋。许永江心里说,能活着回去,一定画一幅这样的大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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