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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磕头

第八章 磕头 (第1/2页)

泵房爆炸的时候,一股火浪像红箭冲上天空,巨大的冲击波撂倒了地面上所有的人。
  
  之前两三分钟,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支队长丛树印通过对讲机喊:“全体撤退。”所有官兵立刻往后撤。
  
  开发区消防大队大队长李永峰殿后,他发现炮台山中队指导员王国开和士官周鑫动作迟缓,拖着40公斤的水炮往回走,水炮的两个水带粘在沥青上,拖不动。
  
  李永峰一看此景,火腾就上来了,这不是找死吗?他开口就骂:“王国开,你混蛋,你玩什么新战术呢?快滚犊子,撤!”
  
  王国开和周鑫连滚带爬撤到后方,从泵房涌出的火浪如流水一般吞没了水炮所在的位置。
  
  周鑫坐在地上哭了,李永峰骂道:“哭什么哭,你看火场哪有哭的?”
  
  周鑫越哭越厉害,说:“我跟水炮有感情,入伍就跟它在一起,走哪儿带到哪儿。”周鑫悲痛地盯着水炮。直立的水炮在火浪中倒下了。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时,周鑫去看水炮,烧没了,黄铜、白钢零件和铸铁底盘都烧没了。当时,他们如果不在李永峰大队长的叱骂下撤退,让火一舔就没了,人能比白钢铸铁禁烧吗?
  
  王国开至今仍记得李永峰被油污染黑的脸,气愤地咬着牙,眼里却含着泪水。李永峰含泪也是因为气的,他对王国开说:“你自个儿膝盖有毛病,你不知道啊?还拖什么炮?”
  
  7·16大火之后的一个半月,8月30日那天,王国开在沈阳参加铁军比武训练。那天是星期六。他想来想去,硬着头皮给支队长丛树印打了个电话,请了一天假,回辽阳老家看望老爹老妈。支队长准假。
  
  从7月16日夜晚到王国开请假回家的45天时间里,王国开日日夜夜都想念父母,回家只为做一件事。
  
  到了家门口,王国开没进家门。他压制不住感情,怕自己失态。他磨磨悠悠找到小区里面当兵前认识的几个朋友,一起喝了一顿酒,啤的白的全喝进肚里,心里稳当了,慢慢回到家里。
  
  敲开门,老父老母正在看电视,见儿子回来,又惊又喜。他们知道当兵的没事不让回家,儿子回来莫非出什么事了?
  
  老父亲问:“出什么事了?”
  
  老母亲也担上心了:“出啥事了?”
  
  王国开的眼泪早已涌上眼帘。他低着头,怕父母看到自己的眼泪。他把父亲母亲连推带扶,让他们坐在沙发上。然后,王国开跪在地上“咣咣咣”给父亲磕了三个响头,又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
  
  老父亲74岁,耳聋。老母亲77岁,眼睛视物不清。他们都是辽化的退休工人。老两口被弄蒙了,一时缓不过神来。
  
  王国开请假回家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给父母磕头。假如以后再遇到大的火场,他一旦牺牲了,今天磕完头,心里就一点遗憾都没有了。7·16火场,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遭遇的6次大爆炸,3次发生在王国开的阵地,当时他已不把死亡当成多大的事,全支队1000多名弟兄都在这儿呢,支队长也在这儿呢。当时最盼的是给父母磕上几个头。王国开哥们儿六个,他排行最小,是老疙瘩。
  
  老妈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把儿子扶起来,上上下下摸了一遍。上一回,王国开训练时受伤,胳膊骨折,取髋骨补在胳膊上,留下13厘米的伤疤。他回家来,三伏天穿着长袖,还是被老妈发现了伤疤,老两口一宿没睡着觉。这回,哪儿也没伤着,老妈才放下心来。
  
  老父亲站起来,问:“儿啊,你咋啦?”
  
  王国开低头说:“想你们啦。”
  
  老父亲问:“兴许有啥事吧?”
  
  王国开眼泪哗地下来了。他回到辽阳没敢进家门,就是怕自己放声大哭。属实说,他真想抱着父亲母亲,扎进他们的怀里好好哭上一场。但王国开拼命抑制自己的情感,淡淡地说:“头几天出火场,挺危险。”
  
  这话老父亲没听清楚,老妈听到了,她看到了儿子流泪,妈妈摸着儿子受伤的那条胳膊,说:“咱们不要功,平平安安就行。”
  
  “平平安安”这几个字何等沉重,消防官兵谁敢说自己能平平安安?只能说他们在为别人的平平安安奉献着一切。“平平安安”太珍贵了,在7·16火场,它远在天边。王国开不敢再跟父母唠了,他又把老爹老妈按在沙发上,“咣咣”又磕几个头,说队里有事,开门匆匆离去。磕完头,他觉得自己心里舒服多了。
  
  7月16日晚上,花园口消防中队刚接到警报的时候,王国开心里挺高兴。心想这回挺好,过去一直是演习,这回新兵有机会上真火场了。再过半年老兵就退伍了,借这个机会让老兵带带新兵,挺好。
  
  王国开带上25名官兵,精神饱满地奔赴大孤山火场。车开着,见天空浓烟滚滚,聚集云层,心想这是不祥之兆啊,一般的火哪能在天空堆积几十平方公里的浓烟呢?车拐过弯,大伙一看,心呼拉提到了嗓子眼。
  
  进大孤山的路是一条盘山路。山挡着,看不到油库区的情形。车拐过弯,大孤山油库尽收眼底,那是一片火海啊。火不仅仅在燃烧,是火球四外放射。一团黑烟如炮弹一般崩出,烟散开,火焰马上蹿出。王国开一看就傻了,消防队员对火场的常规观察,比如确定中心起火点,估算过火面积,在这全无意义,四处起火爆炸,不知道中心在哪里。到处是火,哪还有啥面积不面积。
  
  到达阵地,离103号罐很近。大队长李永峰劈头对王国开说:“你到103号罐东南侧的泵房设阵地,能不能顶住?”
  
  “能!”王国开二话不说就表明了态度。转身找泵房,泵房在哪儿?在7·16火场,这一类的问题太多了,没人回答你泵房在哪儿,消火栓在哪儿,高危化学品罐群在哪儿,你自己找吧。王国开拉住一位企业员工去找泵房,路上问了一句——他早想问,憋不住问了出来——“油罐和厂房的自动喷淋系统为什么不启动?”
  
  大型化工企业都有严密到无可挑剔的消防设施、报警装置和喷淋系统。第一套失灵还有第二套、第三套跟上。在理论上,或者说在图纸设计上,这些措施全都万无一失。
  
  这位企业员工的回答让王国开万念俱灰,他只说了两个字:“没电。”
  
  企业设备的安全措施都以电为动力源。爆炸毁了电路系统,或者按消防规范厂方断了电,使所有的消防设施胎死停电之中。设计人员曾经说,油库区这些油罐的罐壁可以抵御战争爆发之后爱国者**的攻击而不致破裂,战争还没发生,油罐却因违规操作而爆裂。真实的战争发生在消防官兵和原油大火之间,以血肉之躯对抗狂暴的火浪,战争就这样一点一点拉开。
  
  王国开带中队战士前往泵房的位置。途中,见一台消防车在灌木边的草地上熊熊燃烧。王国开抄起泡沫枪对准这台车灭火,喷半天,见车上一个人都没有,人早撤了。王国开知道企业消防队已经弃车撤离了,心里更加沉重。企业消防队比公安消防部队更深知这场火的厉害,他们撤了,这肯定是一场不同寻常的恶仗。
  
  王国开和战友在泵房边上架设阵地,出一支泡沫枪、一门泡沫炮,为已经起火的泵房冷却降温。他们所处的地方低,流淌火从四面包抄而至,在这里形成一个火焰飙高的火湖。
  
  打油火必须贴近打,打火的根部。只有打火根,才能让火一点点后退。离远打,不解劲。靠近打,人受不了。王国开和战友站到离火三四米的地方打火,感觉脸上的皮肤都挣开了,烤爆了。他们戴的防火护目镜有过滤功能,看眼前一片红,找不清火根的位置。王国开把护目镜推上去,眉毛呼地被燎了,把嘴里的唾沫都吸干了。原油燃烧跟油锅的油燃烧是一样的,边烧边蹦油星子。王国开感觉油溅到脸上,脸上立刻起了一片泡,他赶紧撩一把泡沫水泼到脸上。
  
  他们坚持了将近40分钟,大连市里的增援队伍还没到。40分钟何其漫长。消防车给泡沫水枪的压力给到了最大,王国开觉得双手把不住枪了,但依旧抱着枪打。火场的官兵,无论是开发区消防大队苦战的前40分钟,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苦战的前7个小时,还是全省各支队前来增援的2380多名官兵共同奋斗的15个小时,没人片刻放下手中的水枪、泡沫枪,最后的胜利就是这样一点点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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