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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省城,空气越发的骚热,来自腾格里大沙漠的热浪将这座西北城市烤得要着火。一场遮天蔽地的沙尘暴将人们的心情弄得极为灰暗。
  
  黄河岸边,桃花园里,厚厚的沙尘将满园风景击打成另一个样子,这座新开发的风景园,看上去一派颓废。
  
  不远处,祁连山脉桃花山脚下,碧水兰亭静静的。这是省城最具时尚元素的一座小区,也是有名的富贵阶层休闲度假区,一场沙尘暴,让这儿也变了味。
  
  八号别墅里,汤萍正焦灼不安地等着主人。主人在通电话,她被送进来后,只简单打了个照面,还没等主人开口讲话,楼上的电话便响了。
  
  他老了,简简单单一眼,汤萍便捕捉到这个真实的感觉。眼角的皱纹密密麻麻,低垂的眼袋让人不忍目睹那张脸。稀疏的头发已无力遮盖裸露的头顶,长长的一绺很辛苦地梳上去,但也无济于事。光亮的额上,爬满无情的老年斑,每一粒都那么狰狞。尤其是他的嘴,四下往下拖,像是收拾不住。男人一老起来,嘴竟是那样可怕。汤萍深吸了口气,说不清为什么,她的心有点暗淡。
  
  看来,岁月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没谁能阻挡时间的步伐,也没谁能抗得过无情的风霜。他有六十好几了吧,也说不定,年龄这东西,因人而异,像他这种位高权重的人,年龄有时是往下长的。但老是明显的,汤萍再次在心里强调了这个“老”,忽然就有种放松下来的感觉。
  
  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的门槛远没这么高,人也平和许多。三河那座红砖砌成的小院里,六月的紫老虎爬满竹架,那是一种怪诞的草,生长在靠近沙漠的地方,移到城市竟也能如此旺盛。汤萍跟着欧阳子兰,弓身穿过形似于甬道的花架,看到花丛中盛开的一张笑扑扑的脸。欧阳子兰吟笑着介绍了她,汤萍记得他好像说过这样一句话:“这就是你的救命恩人?”欧阳子兰笑着点头,尔后便像老朋友一样拉开了家常。
  
  那天他的目光始终像兄长或父亲一样端详在她脸上,他的年龄的确要比父亲大,当然官也比父亲高出几品,要不,汤萍是不会缠着欧阳子兰向他说情的。
  
  “想到哪儿去?”那天他这么问她,有点突然,有点让人喜出望外。
  
  当时欧阳子兰还没把来意完全说明白,他的殷勤和主动真是让人感动。后来才发现,情况不是这样。
  
  “听你的安排吧。”汤萍听到欧阳子兰这样说,心有些急,她是有目标的,就是冲那个目标而来的。不过欧阳子兰接着道:“你也知道,她身体不好,希望能给她安排一份不是太累的工作,当然了,要是能多接触点人,那样更好。”
  
  汤萍的心腾地落下来,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欧阳,她第一次发现,欧阳竟有如此不露痕迹的谈话艺术。
  
  “是这样啊?”汤萍听见他略略惊讶了下,跟后,那目光便又回到她脸上,这次长一点儿,也温柔许多,盯得她都垂下了脸。她的心鼓动着胸脯,使劲地跳,按不住。她感到那儿也落上了一双眼睛,很烫。这是汤萍第一次被男人看得紧张,她的脸红成一片。
  
  欧阳子兰起身,像是很感兴趣地欣赏他屋里的古董。他不得不收起目光,起身,引领着欧阳子兰。汤萍紧着的呼吸这才松下来。后来她才明白,救人是需要艺术的,不见得非要驳对方面子,欧阳子兰做得真是恰到好处。
  
  那次之后,汤萍如愿以偿,去了想去的地方,当上了行署接待处的干部。偶尔地,他也到接待处转转,目光远比家里傲慢,居高临下地扫上汤萍那么一眼,然后随意问问工作,便消失了。汤萍琢磨不定,那时除了敬畏,对他没别的。汤萍不可能对谁都有企图,她的目标只是接待处,看中的是那些来来往往让三河陷入匆忙的人。汤萍希望有一天,找到对自己有价值的人。对他,汤萍却是另一种态度,这态度跟欧阳子兰有关。
  
  汤萍记得欧阳子兰说过这样一句话,是在得知她又一次跟他单独接触后。欧阳子兰似乎有点火,斥道:“你最好别对他抱有企图,记住了,跟他你是要付出代价的,惨重的代价。”
  
  汤萍当然不会,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懂得该对怎样的男人抱企图。她还没愚蠢到把自己当供品一样奉上祭台。她领的是欧阳子兰的情,如果说她必须要领这份情的话。对他,她只能抱以淡淡的微笑,这便足够了,想得到别的,等着去吧。心气高昂的汤萍当年确是这么想的,她太年轻了,年轻便意味着傻,意味着对世事的不谙。果然,不久她便受到了惩罚,对年轻的惩罚。他再次邀请她时,她犹豫着,很想拒绝,可是实在拒绝不出,就含含糊糊地去了。是去他指定的另一个地方,她想不会有太大的事发生,大不了到时候把欧阳子兰端出来。这么想着,她忽然有了底气。那天的气氛一开始很好,他关切地寻问着她的工作,后来又问起她父亲。一提父亲,汤萍的话便多起来,甚至没注意到他的脸色,其实他是很不愿意谈她父亲的,不过他表现出了足够的耐心。等她说完,他淡淡地“哦”了一声,算是对她激情的回应。汤萍有些失望,原本想着他会顺着这个话题延伸下去,那么她很有可能得到另一份喜悦,关于父亲的喜悦。但是他没,他突然停止了谈话,甚至表现出一种近似于厌恶的冷漠。汤萍有点乱了方寸,不知该怎么应对面前的僵局。正在她焦灼地思考对策时,他忽然把手伸过来,搂住了她。是搂,不是揽,如果是揽,兴许汤萍还能接受。
  
  汤萍惊了一下,又惊了一下。因为他说出了一句话,一句让汤萍想吐的话。
  
  “难道你不想报答我?”
  
  “来吧。”他又说了一句,便以狂风暴雨似的方式开始掠夺她。对于“掠夺”这个词,汤萍是很敏感的,也是恨之入骨的。如果真要报答,她也喜欢轻风细雨式的,自己主动地献出去。她一把打开他,却打到了脸上,她看见那儿有了红印,接近于血的颜色,她激动地说:“不要碰我,我会疯的。”
  
  他捂着脸,惊愕地瞪着汤萍:“你敢打我?”
  
  汤萍笑笑,叫了一声他的官衔,说:“你不希望我对着窗子喊吧?”
  
  现在想起来,汤萍就有点后悔,人在年轻时候,是会犯许多错误的,最大也是最致命的错误。就是过高地估价自己,比之偶然遭受一次蹂躏或践踏,这种高估带来的一系列后果,代价更为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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