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郎骑竹马来
【第一篇】郎骑竹马来 (第1/2页)楔子
她走在胭脂斋门口。胭脂斋又上了两种色泽顶好的口脂,她这便来瞧瞧。却不是赵安所喜欢的。自上回她没了孩子伤了身之后,气色便一直不大好,赵安也有十多日没来别院找她了。
也对,谁爱对着一张死气沉沉的脸呢。仿佛是她新丧了爹娘似的。
哦,她爹娘老早死了。
天色不错的,她听见旁人高声谈论着汾阳长公主和十六卫大将军的婚事。圣旨赐婚,约莫就在下个月吧。
怎的这天下尽是喜事,悲悲惨惨的仿佛教她一个人占尽了。
“阿蓉。”
她晃神半晌,这才想起这阿蓉仿佛是自己。
她心怪是哪位,施施然转过身子,那人站在不远处的竹子下,眉目清朗。“阿度哥哥!”
阿蓉,阿蓉。
一
她差些忘了,她原先也是有名有姓的姑娘家。
孟氏有女名蓉。
她见着自己铜镜里映出的凄惨衰败,都有些倒胃口。扶风别院里的衣裳,尽是赵安那个男人的口味。红的紫的,该露的地方露着,不该露的也没遮多少。孟蓉挑挑拣拣,总算找出了件还能看得上眼的衣裳,白颜色的。她爹新丧的时候,她这个做女儿的面上总要装一装悲恸。这才有了这独一件不合赵安胃口的。
孟蓉换上这一身白,在铜镜前左也照照右也照照,总也觉得哪里不够好。她平日里爱戴的金钗子也是不要的,换了绒花,总算有几分少女的模样了。
明日要这样去见阿度哥哥。真好,这才是阿蓉。
方才在胭脂斋门口,竟见着了十年未见的阿度哥哥,阿度哥哥成了十六卫大将军,她知道,是个顶大顶大的官,不然汾阳长公主也不会嫁给他。可惜阿度哥哥府里有急事,被仆从匆匆赶回去了。临走前,阿度哥哥还说明日要与她在茶馆小叙。
想到此处,孟蓉看见镜子里她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她想往下撇一撇,又扬上去了。
真是苦恼啊。
这晚,孟蓉做了个梦。小小的阿蓉拉住裴度:“阿度哥哥,你练剑做什么呢?”
寻常人家的子弟都是玩些瞧不上眼的游戏,裴度是唯一一个不寻常。
“男儿生来当保家卫国,但我以为先当卫国,卫我疆土,其后是保家,家是阿蓉。”
孟蓉一个小女儿家,彼时怒得很,佯挠裴度:“呸呸呸,谁要嫁给你了!”
裴度:“哦——”
孟蓉:“……”
二
裴家与孟家,不过一墙之隔。
孟蓉小时候也不是什么安分的娃娃,毕竟,安分的娃娃做不出翻墙这等事,更何况还是翻到隔壁男娃娃家里。
裴度在花园里练剑,目瞪口呆地看着墙上垂下来一条小肉腿,然后另一条。然后听见那两条腿的主人喊着:“管家你回去把回去吧,别教我爹发现了。”
那女娃娃怕是个傻子,只晓得墙那边有人举着上来,却不知道墙的这边怎么下来。
那管家怕是真走了,留着女娃娃挂在墙头上,跳回去也不是,跳到这边也不是。裴度眼瞧着,只觉得好笑。那女娃娃在墙头,仿佛都快哭出声了。
裴度撇撇嘴过去:“下来。”
孟蓉怯生生地向下看看,裴度张开了臂膀。
孟蓉不敢,裴度却有些不耐烦:“不下来我走了。”佯作要走。
“哎哎哎,你等一下。”
孟蓉伸了伸脚,大概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准备跳下去。
……
“你个女娃娃究竟有多重!怎么长的。”孟蓉这一扑,直接将裴度扑倒。两个人便这样趴在草地上,孟蓉爬起来,拍拍裙子上的泥土。
“你是裴度吧,爹和我说过,裴家爱练剑的那小子。”孟蓉说的很是老成,“怎么,你爹没和你说过我吗?”
裴度茫然摇摇头,确实不曾吧,不过兴许也是他忘了,毕竟他爹比他娘还啰嗦,也许提过吧。
孟蓉很是不讲理:“不行,我知道你的,你也要知道我的,我姓孟,我叫孟蓉。”
裴度有些不屑,像这样的女儿家的名字,在大街上如同筛子里的秕谷。
譬如花啊春啊,裴度其实心里挺嫌弃。
三
那夜孟蓉怎么回去的裴度就不得而知了。他也不关心这个,只不过邻居家的姑娘来过一趟,他去了书房读书,让家丁带着孟蓉在家里走走,时候差不多了他们就把这小祖宗送回去,约莫傍晚回去的吧。
裴度生来安安静静的性子,不像孟蓉,生下来便似个男娃娃般活泼好动。
书房里灯火明明暗暗,家丁来给裴度送裴夫人煲的鸡汤,家丁摆着碗时,他顺口问了句:“隔壁孟家老爷子赌瘾还那样吗?”
“是啊,把孟小姐送回去时候,那孟老爷还在家里发着火呢,好大的火气。真真是可怜见。”
他好像甚少关心这样家长里短的事。不过他似乎听他娘提起过,隔壁孟老爷被一群地痞带着沾了赌,孟夫人前几年又去了,孟小姐也不晓得这样的事。
他忽然觉得孟蓉有点可怜。将着这大好月色,他想,她娘不在了,她爹又染上了这么要命的毛病,以后可怎么好。
孟蓉倒是嘻嘻哈哈,一派天真可爱的样子。十几岁的小姑娘,心思本就不如裴度深沉。大概对自己将来一无所知罢。能高高兴兴活在现在的人,普遍对来者没有什么顾虑。裴度想,自己愁什么,人家自己都不愁,真是惯会自作多情。
这个不愁的女娃娃二游裴府,已是一月之后。当真好了伤疤忘了痛。孟蓉那日回去,孟老爹赌输了钱,便拿着她撒气——这女儿可以胡打海摔,那些宝贝花瓶罐子可不能。
孟蓉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又安分了半个月,又从孟府爬来了。
这回裴度没有练剑,孟蓉从墙头上狠狠跳下来,摔了一跤,教家丁看见了,给领去了裴度的书房。裴度还冲那家丁发了火:“谁让你带她过来的?”
家丁总觉得自个儿没错,也晓得少爷脾气好,悄悄退出去了。孟蓉却以为裴度真的生气了,泪眼汪汪地去拉裴度的袖口,被裴度轻描淡写地躲开了。
“我就是想来谢谢你的。”孟蓉说,“我爹常不在家,家丁们做着自己的事,大多也没功夫搭理我,你们府里的家丁真好。”
按道理讲,她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小姐,府里家丁不敢对她这样猖狂,大约也是对这小姐的地位心知肚明,懒得去应付罢。
“你别赶我走好不好。”孟蓉怕裴度真的不肯,连声都是颤颤儿的,见裴度没个反应,委屈巴巴地抬头,望着裴度的眼睛,颤颤地喊了一声,“阿度哥哥。”
行吧,留着便留着吧,左不过自己晚上辛苦些,把她从墙头送回去,不让孟老爷子晓得便是。
四
孟蓉这一口一个阿度哥哥叫得顺溜。这小丫头片子聪敏得很,接触多了发现裴度其实也不过就是看上去凶巴巴的,常常不给人好脸色,但他不发火,脾气也好。
譬如孟蓉在裴度书房里玩,袖子带倒了一个古董瓷器,可能还是裴度最喜欢的一个。裴度倒是想火,孟蓉瑟瑟缩缩地喃了句“阿度哥哥”。
哎,不过是个瓷器,不能用只能看着,碎了便碎了吧。
裴度素来恪守着不轻易发火的道理。孟蓉立刻喜滋滋地凑上去:“阿度哥哥,我请你吃糖葫芦吧,外头张爷爷卖的,可好吃了!我娘从前买给我吃,我都好久没吃到了。”
哎,这小姑娘也可怜,没个娘照顾着,爹又是……想吃便吃吧。
孟蓉心满意足地想,一定是她嘴甜,一口一个“阿度哥哥”哄得裴度高兴了。
她吃着糖葫芦,递给裴度一串:“喏,这个特别好吃。阿度哥哥你尝尝嘛!”裴度别过头去,样子别扭得很:“我不吃甜的。”
孟蓉和裴度并排坐在裴府门前台阶上,孟蓉一板一眼教训起来:“不吃甜的怎么行,你想想,要是不开心的时候,吃点儿糖,心情会好许多的!”
裴度撇她一眼,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来那么多由头。不过……她都要求了,拒绝仿佛也不好。那好吧。
裴度别别扭扭接过来。
这个小丫头,一串糖葫芦便赔给他当是古董钱了。裴度也不知说什么是好,不过,他好像并不介意了,她给糖葫芦他是高兴的,给石子儿,他想,他应该也是高兴的。
他不喜欢糖的滋味,不过那个午日,那串糖葫芦的味道,他也并未尝出来。那日微风轻轻柔柔,孟蓉鬓角的几缕发丝轻轻飘起来,好像是挠在他心尖上。日光洒在孟蓉脸上,她笑起来就像是闪着光的。
但他后来,再也没有尝过那样好的糖了。从军之时,最敬重的友人死在前线,他听说战地有种植物茎的汁液是甜的,他亲自去刨过来。滋味并不好,不过,滋味如何不打紧。他得活着,活到为友人报了仇,活到能娶了阿蓉回家当媳妇。
那样艰苦的日子,日日如同数碗里的米粒一样,怎么数也数不完,然而熬着熬着却竟也过来了。
五
有一年塞外大雪,漫天白茫茫。战场上有马蹄印,但很快,又被大雪掩去了。
说起来,青川甚少下雪,然也有一年,雪下得极大。孟蓉打出生,十几年从未看过雪,被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个时候,孟蓉当然是要去找裴度的。
裴度毫无反应,孟蓉有些失落。裴度儿时在江陵,那里年年冬天都有很美的雪。
孟蓉拉起裴度的手就往外拉,裴度面上做出一副极不乐意的模样,却任由着孟蓉把他拖出去,他若是反抗,孟蓉是绝拉不动他的,便是这样他不乐意,她还能逼得他去,她才开心。裴度有时候真是觉得孟蓉有些不可理喻。
不过女儿家嘛……算了。
家丁要给孟蓉带斗篷,孟蓉气哼哼地嫌他们啰嗦,耽误了她和阿度哥哥看雪。
裴度哭笑不得,让家丁把斗篷给自己,他们不要跟着妨碍。
街上一路红墙,雪下甚美。
“阿度哥哥,我是喜欢下雪的,可惜只在诗中见过,觉得这样好看的雪,一定要同你一块看。”
他俩攀着墙一路走,却听见了墙内人似是在吵。孟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左邻右舍的孟蓉大多认识,这家仿佛是李秀才家。
“我们两个这么多年,你同我说要和离?”
“阿英你知道的,我们俩这么多年,感情都耗没了,况且柳柳她有了,我总不好……”
“她怀的是你孩子我生的就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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