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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鹧鸪天 第九章 承露台的消夏

第一卷 鹧鸪天 第九章 承露台的消夏 (第2/2页)

少女道士笑着点头,“你们是饮食大家,听你的。”
  
  司椎嘱咐人往亭中搬了一只冰鉴,然后就和罗织、谢听棠的小童红麝、王幼薇的瘦高侍婢丹朱等人围坐在亭中另一只桌子旁玩耍。贴身仆从和普通奴役虽然同是杂役,但地位截然不同。袁若木侧侧身子用心声对谢听棠道:“二八佳人体如酥,腰间丈剑斩愚夫,这王家女郎,必然一手好剑术。”两人先拉着周洛笙喝起酒来。
  
  卓吾看看天色,问袁若木,“袁熹大哥还没到吗?”
  
  袁若木道:“他呀,今后恐怕都来不了。今年年初刚刚过了修心大考,此后就得去西京王朝任官职了。可怜呦可怜,以后再难像咱们一样逍遥快活。”
  
  转头看向谢玄,问:“谢玄大哥,下一纪你也要到修心考的时候了吧,族里怎么安排的?要不要到时候帮衬一下?”
  
  一旁的朱獳嘿的一笑,“别怪老奴多嘴,别的事都能含混过了,这件事,诸位少爷还是不要欺心的好。”
  
  长年修行,修行者的心态会极其容易出问题。不是道家佛家出现的所谓“心魔”,而是日常心境把持,很容易出现诸如“寿长无用,万事无趣”“人人难知我,山中总孤独”等心性。修行法门只是让他们手法段高强,但心灵上修行者仍是普通人。所谓修心大考,就是传承了千万年的修行世家内部总结出的经验,每当家族内子弟到了一定境界或年岁,就私下里针对其心性安排一次“问心局”——与其让外人将后辈子弟心境打破搅烂,不如由自己人先行堵上缺漏,起码风险可控。至于世家子弟,往往第一关常见的是“戒骄戒躁”或者“戒断情爱”之类,防止出现因出身豪门大户就导致德行不端、或精心培养的后辈因为情爱事心性大崩甚至直接跟人跑了。
  
  以上种种,皆是因有前车之鉴,或者放在漫长的世家历史中是屡见不鲜。
  
  这些的以血缘关系传承的修行世家,真正的豪门高阀,其根脚历史甚至能上溯到古武方士时期。其“家风”之正,底蕴之深,远非后来那些所谓山上宗门,乃至无根底的山泽散修可比。
  
  所谓豪门应出贵子,家族子弟多横行跋扈的世家,只说明这个所谓“贵族”不够“贵”而已。
  
  在这些古老世家眼中,宗门无非就是散修扎了堆,低等门阀则是散修暴富。
  
  所以曾经有一个散修出身、身为世家供奉的上六品修士曾痛心疾首的说过,最怕比你优秀的人比你聪明还比你努力。最真切的瞧不起,不是他们门缝里看人的态度傲慢,而是知晓我和你从根子里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发自内心的融洽和善待。与所谓“资源”相比,眼界、审美和气度,才是上层子弟对底层散修出身真正的先天优势。
  
  袁若木撇撇嘴。
  
  卓吾环视一圈又问:“大袁哥务俗,那卢可久呢?”
  
  谢听棠举杯斜坐,姿态风雅,“他呀,还能干嘛?被家里逼着闭关修行呗。今年又来不了。”看向袁若木和周洛笙,突然感慨:“正经人修行谁闭关啊?”
  
  周洛笙道:“是啊!”
  
  谢听棠看袁若木:“你会闭关吗?”
  
  袁若木否认:“我不闭关。”
  
  扭头问周洛笙:“你会闭关吗?”
  
  周洛笙道:“谁能把修行的指望关屋子里?”
  
  谢听棠又道:“关出来的境界那能叫修行?”
  
  三人一齐举杯:“下贱!”
  
  互相遥敬,一口饮尽,哈哈大笑。
  
  王幼薇看卓吾一眼,眯眼微笑。
  
  这亭中的六人,以及提到的袁、卢二人。
  
  南阳国谢氏。谢玄,谢听棠。周氏,周洛笙。
  
  清河国王氏。王幼薇,王放之。
  
  西京王朝“三袁”。上袁一支袁熹,中袁一支袁若木,下袁一支袁鸿陆。
  
  琅琊国李氏。李卓吾。
  
  范阳国卢氏。卢可久。
  
  再加上相对游离的荥阳国郑氏和清河国崔氏,就是归栈洲东部三朝十六国最根深蒂固的八个修行世家。某种意义上,亭中六人,就是这十六国的一半未来。
  
  片刻后被冰湃着的鲥鱼送到。扬子国的鲥鱼、虎纹河豚,岭南国的妃子笑,百越国的卢橘,在曾一统全洲的旧长安王朝时被合称贡品“四鲜”。归栈洲极大,即使是在修行普世的年代,要把这爱惜鳞片、出江即死的“惜鳞鱼”跨越几万里距离送到案头,鳞鳍犹动,也是千难万难。
  
  六月鲥鱼带雪寒,三千云驿到建安。
  
  谢家老奴朱獳跪坐在正中,就用冰鉴做砧,亲手片鱼。除了四肋鲥,早早有南鮪脍、石鲈脍、北极贝切等其他水物,由特雇的切鱼师傅在亭外切好了端到亭子里。鱼脍与普通菜肴大不相同,对刀工要求极其严格,要求愈薄愈好。讲究“蝉翼之割,剖纤析微。累如叠縠,离若散雪,轻随风飞,刃不转切”。朱獳人老但手稳,把四肋银鳞的鲥鱼横剖两爿,去大骨和红肉,片成一枚枚乳白半透明的蝉翼摆盘,端到几人各自案头。配着生姜,白醋,柠檬叶等一起入口,滋味不可多言。
  
  谢听棠闭目后仰,“鲜比莼鲈,甜似荔枝,舒坦哪——”低头看着自己案上其他的鲜味,难过道:“有美味在前,再看你们叫我怎么还吃的下啊。”
  
  等着朱獳片鱼的功夫,小圆桌那边,罗织看着自己小盘里的鲥鱼脍迟迟不敢下筷,嚷嚷着会不会有虫。大家哂然,谢玄给她解释说四肋鲥本是海鱼,只有这个时节才会游到江里来,身上四个鳃就是两个呼吸江水两个呼吸海水的,江鱼虫多,海鱼虫少,所以放心吃。罗织终于试探入口,紧接着就是眼前一亮,迅速吃完自己那份就眼巴巴看着朱獳。但还是有点不放心,问谢先生这个鱼片是很好吃但是不辣,下顿饭要不要吃顿火锅驱驱虫吧?
  
  王幼薇被罗织逗得弯腰,对罗织说:“辣又不驱虫。你这么爱吃火锅,怎么不问问你身边的丹朱?她在跟着我之前可是一直生活在川东蜀山国,那边好吃的火锅特别多。”
  
  罗织登时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丹朱。
  
  眉心有红痣的女童性子清冷,问:“你还真的以为,川东人每天都在吃兔火锅老火锅炭火锅卤菜火锅牛油火锅,炸串串煮串串烫串串烤串串,酸菜鸡花椒鸡凉拌鸡干煸鸡,兔脑壳麻椒鱼脑花切猫儿啊?”
  
  罗织悻悻,然后释然。
  
  丹东又答:“对,要不然呢?”
  
  罗织小脸一撅。
  
  一亭人哄然大笑。
  
  白云皑皑,承露台上,少年游也,有童趣和仙气。
  
  鲥鱼吃尽时候,酒已小醺,谢听棠与袁若木带着司椎罗织等人一起投壶为戏,王幼薇执酒杯凭栏而立,湖风吹动道袍,修长大腿曼妙。谢玄与李卓吾留在席上,慢慢啜饮。
  
  卓吾道:“大袁兄本不应该这么快谋职,西京朝中可有事?”
  
  谢玄道:“三朝都号称继承长安旧朝大统,礼仪规制多模仿之。咱们这个西京朝开国皇帝更是想连长安国‘凡人治仙人’的根脚都要学,坚持只修身不修行,结果就成了三大皇朝里皇帝的最勤的一个。代代传下来,现今的皇帝坐不住了,寿岁将尽,要修行,想长生。”
  
  “皇帝撂挑子,朝中事宜就乱了。宰相崔不玮就想试图开一个皇权虚置、群臣治国的先河。”谢玄饮一口酒,道:“先前滑稽。此刻更滑稽。”
  
  李卓吾道:“所以大袁兄早些做事,提前入朝站位置。大袁兄站的是哪一队?”
  
  “书院党,袁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喜欢过激做派。相党的是王家的王放之。站哪边都一样,过家家而已。”
  
  万年以降,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权王朝。
  
  李卓吾看向栏边的女道姑,“这位是怎么回事?”
  
  谢玄双眼迷离,眼中不掩饰欣赏。“幼薇应该不全是代表王家。她老师是温常公,一直游离于朝野与山林间为道家奔走。这次或许是嗅到了什么契机,想要借着法家子弟崔不玮做些什么事,让自己的女弟子和咱们接触听听咱们几家的口风。毕竟在儒家学宫占据大统、吸纳法家之前,法从黄老出。”
  
  少女回眸看向两人,似有深意,风姿绰约。
  
  谢玄远眺山外,以指击案,“其实西京朝皇帝只是透出这么个意思,但是朝里态度已经暗昧不清。弄得下面的几个藩属国,大卢,清河,上衍,大邿,也都暗流汹涌。尤其是正在和隔壁老丘国打仗的大邿,最尴尬,不打不是,继续打也不是。”
  
  不怎么说话的周洛笙也补充,“南边的姜楚王朝其实也有动作。趁着西京朝异动,早就往这边撒网了。”
  
  李卓吾站起身,端酒杯走向王幼薇身边。一步一念。
  
  “世间多有腌臜事。”
  
  两国战场中,箭火纷飞。天上的符弩射出的弹链交织成恐怖的新一层天幕。有底层修士躲在壕沟,瑟瑟发抖。远处是谁声嘶力竭的呼喊:“老丘,不退!”
  
  “旧鼎门楣当自新。”
  
  大城豪府,朱门幽深,有权倾朝野耄耋老者斜卧在榻上如病虎,听身下跪坐的群臣相继议事。中途插言道“黯了。”于是诸口齐喑,堂中无声,静静等待侍女进来举高杆穿行一一引燃高悬蛟烛。
  
  “纸笔山人多退意。”
  
  一名高冠道袍老人须发飞扬,站在跪在地上的一群道袍持刀信徒之间,厉声问“你们这也叫所谓‘全性’?你们只不过是纵欲罢了!”转身离去,原地天空中乌云忽生,闷雷滚滚。
  
  “美酒贪杯多醉人。”
  
  万里之外,一名墨家行走立在船头,一长串飞舟挟风破障,漂浮在高空。
  
  李卓吾与薇姑同举杯扶栏杆,两两相视,一对璧人。
  
  凡俗上犹有王权,王权上犹有皇朝。皇朝外犹有山野,高山上犹有云上。
  
  云头上,有少年游。
  
  (6750字。这章既算是现在的复盘收拢也能之后作为第一章当铺垫。希望大家看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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