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1998年（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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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个哈欠，兰尼揉揉眼睛，翻出账簿仔细检查。女儿和父母俩完全不像，天生是个学习种，即使暑假也主动要求上补习班。按校长的说法，如果该校能出一个考进N大学的，那就是劳拉。N大学在世界上排名前十，却是私立学校，学费贵得令人咂舌。为了劳拉，他说什么也要挣够钱送女儿上好大学，也算是慰藉早逝妻子的在天之灵。
　　
　　觉得口渴，他给自己倒了一扎黑啤，从杯口往里看。咖啡色液体倒映出一张长方形的脸，头发稀疏，早已不见了往日的潇洒。
　　
　　该死的，如果当初一直待在黑帮，说不定早就出人头地，根本不用为钱发愁。自从“那件事”之后，他便决定金盆洗手，在后来的妻子的帮助下逃离黑帮，隐姓埋名，在这片和平的土壤上开了间小小的餐馆，一过就是十八年。
　　
　　十八年来，每每想起“那件事”，心中仍不由唏嘘。那是个寒冬的深夜，他载着黑帮的杀手“教鞭”杀了一位母亲，掳走了她的一对儿女，准备送往圣十三修道院。结果，年仅六岁的女儿用玩具车的车轴杀死了“教鞭”，带着弟弟逃了。
　　
　　兰尼至今忘不了小女孩的那一瞥，仿佛从摩天大楼顶层的落地玻璃俯瞰夜景的眼神，仿佛置身事外，却在当时彻彻底底地俘获了他的心。那女孩长大后，不知会成为什么样的祸水。可惜，离开黑帮之后，他再也没有听到过姐弟俩的消息。
　　
　　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兰尼条件反射地堆起笑脸，朝门口喊道：“欢迎光临！今天的特价是茄汁意面……”
　　
　　他吞下了后半句，因为来客是个陌生女人，从头到脚用斗篷裹得严严实实，似乎炎热的天气只是他的错觉。即使戴着大号墨镜，也隐瞒不了她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脸型。
　　
　　女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兰尼赶忙递去菜单，努力不让忐忑的心情表现在脸上。谷地里有好久没来过游客了，能见到如此美女当然是幸运，可……
　　
　　“请给我来一份三色通心粉。”女人指着菜单第一页道。兰尼注意到她的手极其漂亮，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上等人。
　　
　　“天这么热，来杯冷饮吧？来这儿的游客都对我们的黑啤赞不绝口呢。”
　　
　　女人摆手谢绝：“热？我倒觉得冷呢。”
　　
　　“……明白了。很快就好。”
　　
　　兰尼快步走进厨房，系上围裙，打开头顶的橱柜，取出三色通心粉的袋子，又转身拿出一个大碗。一抬头，戴墨镜的斗篷女人正站在他面前。
　　
　　瞬间，混黑帮残留的直觉告诉他，他将会……
　　
　　死在这里。
　　
　　“请告诉孩子们，真正的惩罚是会留在心和记忆里面的。
　　
　　吞下的罪恶侵蚀着灵魂。
　　
　　不久之后，连身体、灵魂都会被吃尽。
　　
　　在那之前……
　　
　　请告诉父母亲们……”
　　
　　爬满藤蔓植物的凉亭下，穿校服的少女摸了摸肚子，望向西边的天空。根据太阳的高度判断，现在是下午五点。本来可以再背会儿书，无奈肚子饿了，那就先回去吧。而且爸爸一个人看店也很无聊。
　　
　　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后的灰，她将书小心翼翼地放回书包，拎起包往回走。视线尽头，蓝天白云，绿草如茵，红瓦黄墙的小屋沿街错落有致。不远处一座挂着招牌的二层小楼，就是父亲经营的餐馆，她的家。
　　
　　大约还有两百米，少女听到狗在狂吠。真是的，爸爸总是忙着算他那点小钱，忘了喂可怜的帕比。这么多年来，他满可以找个老板娘，那样餐馆的生意会更好些。对爸爸有好感的阿姨不少，可都是有夫之妇。最重要的原因，是爸爸一直顾虑她的感受。其实她很乐意有个母亲，即使是继母。
　　
　　推门而进，风铃声清脆悦耳。大厅里没人，也没有狗。老爸一定在厨房做饭。
　　
　　“我回来了——”
　　
　　劳拉一面张望，一面往里屋走。
　　
　　帕比就在厨房门边，朝里面发了疯似的叫。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通心粉，红的黄的绿的，她最爱吃的螺旋形，像这座小镇一样可爱。通心粉袋子敞着口，躺在爸爸手边。旁边站着一个披斗篷的人，背对着她。
　　
　　“刚才他说，他有一个女儿放心不下……还说如果我杀了他，又和当初杀了我妈妈的人有什么分别。”
　　
　　那人转过头，一瞥。
　　
　　劳拉从没见过那样漂亮的黑瞳，却仿佛有寒意浸透到骨髓里。
　　
　　“区别在于，我给你自由。”
　　
　　女人戴上墨镜，与她擦肩而过。
　　
　　“等你长大了，就来找我吧……你有复仇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