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终命（下）
8 终命（下） (第1/2页)累我半生孤苦，费尽心血布局，换你一世长安。但愿我不会后悔，不会功亏一篑。
天际一线白痕亮起，浩气营地重新热闹起来，弟子们互相推攘着起床，准备迎接新一轮攻防战。
穆玄英动了动冻得僵硬的手指，拍开黏在衣服上的白雪，吹响口哨，唤出照夜白。
整装完毕后，穆玄英清点了一下人数，确认无误方带领着浩气弟子走在最前面。茫茫风雪中，他不止一次眺望远方的恶人谷。没记错的话，他近十年没见过莫雨了，连偷偷来恶人谷看一眼都不敢。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费尽心机布下的局，付诸流水。
现今，终可一见。
却或是最后一面，此后永诀。
风雪遮眼，寸步难移。月弄痕留心静听一阵，策马上前到穆玄英身边，语气客气有礼却也带有疏离：“穆坛主，前面有人。”
“嗯，多谢前辈提醒。”穆玄英道，扬手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传达命令。
霎时，厮杀声冲透九重天，回荡在昆仑每一个角落。月弄痕身先士卒，对上阎王帖肖药儿，不消片刻，即有鲜血侵染进纯白的雪地里，随即与白雪混合在一起。
另一边，穆玄英和浩气大部队分开行径，只领了零星几十人择小道直奔恶人谷。
打从一开始，其他人就根本不在穆玄英计划范围内。这一战攻防，最终目的，是见到莫雨。
依仗对昆仑熟悉程度，穆玄英认路毫不费力，即使风雪呼啸，依旧能辨清哪一条路踏上去安全无虞。
“穆坛主从未来过昆仑，对昆仑却了若指掌，可见坛主来之前下足了功夫。”身后一名浩气藏剑弟子出声，不无赞叹。
若对昆仑不熟，当年他怎么能瞒过恶人谷和浩气盟，带着莫雨转了一处又一处地方，千防万防才单单只叫善追踪的唐门找到。
只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穆玄英专心赶路，并未理人。藏剑这才想起天狼是个怪人，从不与人亲近，讪讪住了嘴。
如此沉默的赶了有一段时间，期间未曾碰上任何兵马截杀，他们直接穿过昆仑，抵达恶人谷门口。
不过，也只能到这里了。
最终的那道防线，由莫雨亲自镇守。
恶人谷大门渐近，红色的旗帜在风中张扬，那人广袖衣袍随风起舞，飒飒英姿一如当年迷人眼。
穆玄英驱马，想要近一步，再近一步，好好看看这个人，他有十多年没见过他了，今天之后便再无机会，绝无人知道这些年里，穆玄英究竟有多思念莫雨。
才终于体会古人口中‘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并非虚言，也一点都不矫情。
“穆坛主，不能再近了！恶人谷小疯子在放冷箭。”
惊呼声唤醒穆玄英残缺的理智，一支穿云箭破空而来，风声鼓舞，劲道刚猛，穆玄英大惊，腰身后仰，堪堪避开袭向眉心的箭矢，却同时惊动□□照夜白。马儿扬起前蹄，长鸣不已，幸而穆玄英使惯重剑，臂力惊人，迅速控制好照夜白。
对立的彼端，高台之上，莫雨长身而立，神情漠然。
即使隔得这样远，也不妨碍穆玄英看清楚他脸上一厘一毫不容错失的表情。
很久以前，月弄痕曾问穆玄英，在他眼中的莫雨是怎么样的？
当时穆玄英怎么回答的？“我觉得莫雨哥哥很温柔啊，特别温柔。”那般笃定。笃定得月弄痕以不可置信的好笑眼神看他。仿佛月弄痕问的和穆玄英答的根本是分毫不相似的两个人。
也就是穆玄英而已，敢把莫雨与温柔二字沾边，说出去任是中立人士也好，恶人谷或者浩气盟的弟子也好，都会笑掉大牙。
凛冽的寒风拂来，莫雨的眼里却再也看不见温情二字，他看他的神情，当真只有恶人谷少谷主看一个浩气弟子的冰霜模样。
此刻才体会到，为什么当年他把自己对莫雨的真实看法说出来，旁的人一副不敢苟同模样。莫雨的表情，太冷了……
早有所准备莫雨对他的态度，想象一回事，真正经历，原来仍是会失落。穆玄英抬起头仰望高处的那个人，恍惚不已。
“浩气盟推崇的天狼星，果然不凡，半日不到竟攻至我恶谷门口。”莫雨神情倨傲，语调轻慢，“到此为止了。穆少侠。”
穆少侠……
和记忆力总是温声喊他‘毛毛’的人，差太多。
莫雨哥哥……我有幸，总算体会那时你在洱海听见‘莫大侠’后，心酸苦涩的滋味。
莫雨哥哥，莫雨哥哥，莫雨哥哥。穆玄英痴了一样凝望立在高处的人。我这样在心底用尽力气喊你，你也听不见了吧。我的小雨哥哥。不对，似乎是早没资格，把你算成是我的。
“小疯子你不要狂，我们天狼坛主自然能力过人，攻破恶人谷不在话下！”
“藏剑说得对。你恶人谷的人何不束手就擒。兴许我们坛主还能放过你们。”
“咦。莫雨旁边的紫衣姑娘，好像是谷里陈月师姐？是曾听说莫雨有一红颜知己，没想到是她……”
“坛主。你怎么了？”
随着莫雨一语，浩气弟子不甘示弱，你一言我一语反讽回去。红颜知己四字无声刺激穆玄英，稍微拢回他丁点理智。果然是做不到毫不介意。穆玄英十分无奈，每一命对结局无力改变的挫败感瞬间划过心间，停留不散。
我终于能改你命数，推你出这理不清的劫难里，却付出不能承受，又不得不承受的代价。
“浩气盟的人就只会逞口舌之利吗？如犬乱吠。”莫雨语气轻蔑。
穆玄英抬手制止己方动作，他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开口的颤音却泄露尽心底无助脆弱。“莫……”穆玄英咽了咽唾沫，竭尽全力稳住止不住的颤栗感。
莫杀立于莫雨右侧，嘲笑道：“这还没开打，穆少侠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完了是不是要跑回去哭着给谢渊老儿告状？”
恶人谷爆发出一阵哄笑。
穆玄英闭了闭眼，吐出口浊气，重新睁开眼睛时，已无法令人窥清眼底惶然。“莫少谷主。”莫雨哥哥……穆玄英朗声，“久仰大名！早想与少谷主光明正大一战，看看究竟是少谷主厉害，还是在下技高一筹。”
莫雨冷笑一声：“久仰大名？我莫雨何须他人仰慕，又何来名声给人景仰？浩气盟废话真多，要战便战。”
“愿领教莫少谷主高招！”穆玄英恳切道。
莫雨也不虚张声势，话音落地，挥手，顷刻，箭矢横飞。穆玄英举剑以身挡在浩气众人面前，完美躲避第一轮流矢。
他们两人带头一动，身后各门各派弟子按捺不住，纷纷亮出兵器，只待痛快的酣战。穆玄英待到时机，抓住机会，纵身一跃，竟然弃下马匹施展轻功单独朝莫雨方向飞去。
他之行动速度，快到浩气弟子来不及阻拦，人一闪，眼看要至莫雨所站高台。
莫雨冷眼望着，既不动手，也不阻止莫杀带头搭箭拉弓射杀穆玄英。
天罗地网式的箭矢未曾伤及穆玄英，莫雨眼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果然有几分本领。
“莫少谷主，还请不吝赐教？少谷主应不会手下留情吧。”穆玄英凌空一跃，稳稳站定在莫雨跟前，似笑非笑。
“哈？凭你是谁，以为我会留情？既然穆少侠想战，我也很想知道能破我战术的天狼究竟如何厉害，容你便是。”莫雨讥道，喝止莫杀等人上前，回头与左侧紫衣少女轻声叮嘱，“小月顾好自己，跟在莫杀身边，不要有失。”
陈月点点头退后到恶人谷保护范围内。莫雨身形一动，分水剑影一晃，人已至穆玄英面前，冰凉的短刃眼看差一毫厘便要触及对方喉口。
电光火石间，穆玄英方才做出反应，他微微下腰，上身极力向后一弯，莫雨挥出的分水立刻落空，只扫断了穆玄英一撮长发。穆玄英扫一眼飞舞在空中的黑发，头一次，莫雨对他出手，极尽全力，全然不怕自己叫他伤到。
正好！早在最初的时候，我就有心想与你来一场真真正正的攻防战。我想知道，我的成长，有没有另你这个当哥哥的失望，而我自己是否具备了与你比肩而立的力量。不要你让，不需要相让，这是一场只属于你我的博弈。莫雨哥哥，请赐教。
“还以为穆少侠打算束手就擒，不准备躲让了。”莫雨冷道。
穆玄英爽朗一笑，这与莫雨之间的战役，是他在尘世间所做最后一件事，总希望给自己留下点什么，回忆也好，其他也罢。此后，生死不复。“岂会，莫少谷主，接招了。”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穆玄英手持巨阙，脚步不停变幻俨然踏出一套别具匠心的步法，手上配合空冥诀上武学，竟显得威力巨大。巨阙光辉逼人，穆玄英一身气势凛然，人形剑，剑如人，一劈一砍看似简单，却招招难防，外围的陈月早已单手捂嘴，眉头高高皱起，生怕莫雨会被劈中。
却道莫雨又是什么样的人？莫雨为人孤傲，遇强更强，年纪轻轻武学一道便非常人可比，自然毫不畏穆玄英攻势。何况红尘心法洞悉人心，于江湖人来说手中剑刃便是自己，挥出的剑法无不是透露心之所向。外人看来或许穆玄英一招一式都想取他性命，可招式中气息太温和，反倒更像平常喂招，而非生死搏斗。
“如何？”穆玄英微微一笑，口中问话，动作也没有停下，迫得莫雨刺出的分水到头来又不能不收回防守。
二者兵刃一为短刃，一为重剑，穆玄英内力不输莫雨，要压制莫雨太容易。
莫雨看着他，不咸不淡：“尚可。”
一声赞许，穆玄英笑得开怀，尽管武斗特别生死关头时，不当分心，他却还是时时关注着莫雨的神情，那双微微上挑，十分好看的黑眸里，赞赏之色，显而易见，可之于穆玄英，莫雨的眼神还是很陌生啊。
他二人在高处单打独斗，下方的浩气盟与恶人谷侠士也不遑多让，不多时，便已有不少人受伤，后方浩气盟援军也已赶至，攻防战显然已趋于白热化。
穆玄英见莫雨不时往下眺，心中明了。他咧嘴又是一个大大的笑脸，“我早打听清楚今日指挥攻防的人是你。故而推翻了他们的原定计划，制定出新一套针对少谷主的作战方案。”
“哦？”莫雨轻道。
“今日与你一同来的乃是阎王帖肖药儿和圣女米丽古丽。本应是肖药儿在前，截杀浩气弟子，赶他们至米丽古丽后方埋伏处，就可杀浩气一个措手不及。但肖药儿素来与少谷主不合，怎肯乖乖听少谷主的话？少谷主早已料定肖药儿不会配合，按他心性一定是打算一意孤行，自己动手留下浩气盟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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