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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初恋

第十二章 初恋 (第2/2页)

他脑子里一片纷杂,又一片空白,立在一串红的巨大阴影里,腹腔里升起一阵阵颤抖,像是下在远方的细雨,打湿他洁白的骨骼。他看到窗户上的影子弯下腰……心似乎停止了跳动,嘴干得要命,简直含着一片沙漠。这时候,灯熄了。灯光刚刚差点儿要了他的命,现在又赦免了他。他逃命似的往学校跑。
  
  他俯身倒在床上,咬紧牙关,浑身颤抖。
  
  他的想象一意孤行,不断地试图看到灯光后面掩藏的真实,他的另一个自己却又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种可耻的行径。可他无论如何管不住自己。他带着自暴自弃的快乐,想象着自己如何抱住灯光后面的那个幻影。啊!……他用被子蒙着头,出乎意料地低低地喊了一声。
  
  第二天,他激动而又不安地期待着、又拒绝着夜晚的来临。
  
  下课后,陈健康喊他一起走。你这几天怎么搞的,鬼鬼祟祟的?走吧走吧,别看了,下课了还装什么。陈健康一把合上他桌上的书,他猛然抬起头来,看到陈健康,好像吓了一跳。他机械地把合上的书又打开,说,我再看一会儿。他看到殷桃还在教室里跟女伴说话。你真不走?陈健康不屑地乜了他一眼。他朝陈健康笑笑,教室里一半的灯火已经灭了,昏暗的灯光掩饰了他潮红的脸色。那我先走了,陈健康说,想不到你还真打算做好学生了。陈健康走到教室门口,顺手关了教室里余下的几盏灯。
  
  教室里顿时一片漆黑。殷桃在黑暗中呀了一声。两个女孩子笑骂着,悉悉索索整理书包。那些声音好似遥远的浮冰碰撞声。他的心怦怦直跳。
  
  她们出去了。教室里安静得可怕。他一动不动地坐在位子上,教室里只听得到他呼哧呼哧的喘息。他扶了桌子站起来,摸黑向门口走去,接二连三地撞到桌子,最初每撞到一次,他都惊恐得立即停下来,到后来,他便不再管它们了,甚至故意撞了几张桌子,乒乒乓乓的声音让他感觉有了一种支撑。
  
  这一次的跟踪,他表现出从没有过的小心。随便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内心的风起浪涌。他望着殷桃的身影,再也体会不到往日那种纯粹的美好了。他像那些粗俗的男生一样,只去注视她的胸和臀部。他骂自己下流,可这样的谩骂一点效果都没有。他麻木地迈着步子,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远,终于走到殷桃家的大门口。他躲在一串红巨大黝黑的阴影里,看着殷桃推开大门走进去。
  
  二楼的灯亮了。
  
  那扇桔黄色的窗户,不再让他感到温暖,只让他感到难以忍受的灼热。他贪婪地盯着窗户。一个身影闪过。他几乎踮起脚尖。然后,什么都没有了。窗户静悄悄的,过了一会儿,桔黄色的窗户黑了。
  
  他什么都没看到,预想中的一切都没出现。
  
  他静静地站着,夜风掠过,一串红大红色的花朵簌簌擦过他的额头,深深地凉意沁入,他醒转过来,转身往学校跑,心里一下子云开雾散了,脚步也轻巧了。他感觉自己在飞。
  
  接连好几天晚上,刘家木没再跟踪殷桃,因为他没法让自己不期待灯亮之后的那个影子。那样太无耻了,他对自己说。
  
  可那几个晚上,他经受了莫大的煎熬,翻来覆去没法入睡。他只好再次踏上跟踪的路。这时,他已经忘了自己最初跟踪殷桃的目的。不过他也再没在那扇窗户上看到那天晚上的情形,以至于他开始怀疑那晚的情形是不是自己想象出来的。或者,她已经发现我了?这个想法让他极为不安。他不由得往影子深处缩了缩。
  
  又接连好几天,他过得提心吊胆的,不敢再跟踪她了,可几天之后什么事都没发生,他又开始了。
  
  刘家木成绩很差,在数学上却有天赋。现在,他给一种模糊而美好的感情激励着,抛开其他科目,单在数学一科上用功。一个学期下来,数学成绩很意外地冲到了班里的最前面。每当数学老师在班里表扬他,他总偷偷地往殷桃那儿瞟,有时看到她毫无表情地盯着老师,忽然看到她朝自己转过脸来。他便慌忙转回头,盯着桌上的书,满脸烧红。
  
  有一次下课后,数学老师甚至摸着他的头,笑眯眯地对他说,好好干。这三个字至少让他温暖了一个星期。但更温暖他的不是数学老师,是殷桃。
  
  殷桃拿着数学课本坐到了他前面。他早就斜眼瞅到她朝自己走过来了,却一直装作不知道,这时候,他仍然低着脑袋,装作很认真地看桌上的数学书。殷桃用手指拍拍桌子,微笑着瞅着他,数学天才,她嚷道,别看了,问你个题。刘家木仰起脑袋,白痴一样看着她,同时,仿佛看到了自己通红的脸。他从没那么近看过她,他下意识地注视着她的脖颈,是那么白净,他又有了那种冲动,想把手放到上面。一定是冰凉的,像把手搁在了冰块上……
  
  什么题?他慌忙低下头,接过殷桃手里的书。
  
  殷桃问完题目离开,草稿本没带走。刘家木发现后,她已经不在教室里了。
  
  他盯着那本草稿本,不到一分钟就投降了。他迅速打开本子,一页一页,飞快地翻看。有些页上写满数字,有些页上画满卡通人物,有些页上写了一些句子,所有这一切都强烈地吸引着他,同时又令他强烈地不满。他饿极了似的把那些数字、绘画、文字塞进眼眶里,同时快速翻动书页。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找什么,只是怀着一股急切的寻找的心情,他快要失望的时候,在两页很深的夹缝里,一张纸条呈现在他面前。他抓住那张纸条,凑到眼前,上面只一行字:
  
  你认为陈健康那样的人值得交往吗?
  
  这是什么意思?他盯着那张纸条,翻来覆去地看。
  
  也许她认为陈健康那样的人太流氓?也许她暗示我也是那样的人?也许,她暗示我不应该跟那样的人在一起?他的脸忽然红了,难道她在乎我跟谁在一起?他把草稿本放在桌上,把纸条叠好,塞进口袋,又拿出来,看了一眼,夹进自己的数学课本,把书合上,抚摸着封面上的图画。又把书打开,把纸条拿出来,再次塞进口袋。上课的时候,他把一只手伸进口袋,攥紧纸条,一阵幸福的闪电击中了他。
  
  他像一只空落落的蚕蜕,灌满流水一般的光明。
  
  他暗暗抚摸着字条,想象着上面的字在自己的手指底下展开,便感觉一些温柔的手指头,在自己柔软的心坎上轻轻地敲着美妙的节拍。第二节课休息的时候,殷桃径直走到桌边,跟他打了一声招呼,拿走了一直放在桌上的草稿本。他看着她,莫名其妙地以为她会给他个暗号之类的,但什么也没有。
  
  她拿过书,没再看他一眼。他失望地望着她的背影,走了两步,她转过身来,看着他,书里还夹着一页纸,怎么不见了,是不是掉你这儿了?刘家木猛然回过神来,高兴地说,让我找找,他蹲下身子,在课桌里翻出一张纸,几乎没怎么考虑,在纸上写道:
  
  陈健康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出卖朋友,在别人面前说他的坏话。我也不会在别人面前说你的坏话。
  
  他把纸叠好,递到她手中。
  
  她接过纸,打量了他一眼,微微笑了。他端直坐着,心怦怦直跳,一页一页翻数学课本,所有的数字和符号都古怪至极。他兴奋地想,她一定是在试探我,够不够朋友,所以,刚才那样写,再合适不过了。忽然,又后悔得要死,刚才为什么在后面添上那样一句话?那句话实在太露骨了。
  
  他恨不得杀死自己。他的脸又红了。他斜眼瞅见殷桃已经坐在座位上,打开那张纸,他赶忙转回头,焦灼地等待着。他也不知道自己等待什么,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的。
  
  好些时候过去了,他什么都没等到。
  
  殷桃偶尔还来问她数学题。他耐心地给她解答,然后壮着胆子,盯着她,似乎在提醒她,有件很重要的事她忘记了,但她只是对他说谢谢。
  
  陈健康在学校里一向螃蟹似的横着走,谁被撞到只好自认倒霉,不过谁都知道他给自己定了一条规矩:不碰女人。陈健康对弟兄们解释,不是怕她们,而是烦她们,再说欺负女人的男人都算不得男人。那算什么?陈健康自己回答说,算乌龟。大家都对陈健康的这条规矩极为钦佩,谁也没想到,陈健康说出这话不久后,自己就做了一回乌龟。
  
  不知道为了什么,陈健康和殷桃吵起来了。
  
  殷桃站在自己的位子旁边,两只手支在桌边,身子因竭力掩饰着内心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好像随时可能倒下去。一件水红色上衣托着她的脸,脸色映衬得分外红艳。她的眼睛却是冷的,闪烁着坚硬的光芒。她斜睨着陈健康,使了很大的劲似的。陈健康站在她面前,没有了昔日的镇静,红赤着脸,攥着的拳头垂着,骂道,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打你!殷桃非但不害怕,反倒把身子往前一挺,说,你打呀,我就怕你不敢!陈健康举起手,又放下手,嘴巴扭来扭去,却又无可奈何。
  
  刘家木站在远处,紧紧盯着他们,使劲儿掐自己的手掌,下定决心,只要陈健康动手,他就什么都顾不得了,一定要阻止他。
  
  陈健康没有动手。
  
  他只是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指着殷桃的鼻子尖,一字一顿地骂道:我——操——你——妈!唾沫随着辱骂向四面八方溅开。殷桃别过脸去,转过来时,仍是那副冷冷的表情。你去呀,她嘲讽地说,我妈早死了,现在躺在棺材里呢。
  
  教室里嗡的一声,立刻又寂然无声了。陈健康愣了一下,青春痘一个个亮红,低声说,算我倒霉,我不跟你吵。低下头,转身往自己的位子走。殷桃仍那么站着,微微扬着下巴,睨着他的背影,陈健康似乎感觉得到她的目光,脚步竟有些凌乱。刘家木远远地盯着殷桃的脸,她马上就会哭了,马上就会泪流满面了,他不知为什么这么想,可殷桃并没有流泪,她静静地站在那儿,然后坐下去,从容地翻出一本书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刘家木手掌几乎掐出了血,又怜惜殷桃,又后悔不迭。
  
  殷桃之所以写那张纸条,一定是认为陈健康不是什么好鸟,想听听自己对他的评价,以判断自己是否也是那样的人,自己倒装出一副高姿态,说什么不出卖朋友!
  
  尽管数学成绩不错,期中和期末考试,刘家木整体的成绩还是一塌糊涂。而每次发下来的成绩单上,殷桃的名字都会印在很前面。有一次,他心血来潮,把成绩单铺在桌上,拿出直尺,很认真地测量了一下。我们只差十六厘米,他差点儿为这笑出声来。他第一次尝到了无力的滋味。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殷桃也很久没来问他数学题,刻苦的动力已渐渐消散。
  
  他彻底舍弃了在学业上跟殷桃达到平等的愿望。
  
  他又偷偷摸摸地开始喝酒、抽烟,有时候,甚至想找人打一架,不为什么,就想打一架,或者把别人打趴下,或者别人把自己打趴下,私心里,他更期望着后者。他将带着快意的微笑看着自己堕落到底,看着自己被人侮辱、被人损害。他有时会像陈健康那样,在教室里横冲直撞,同学纷纷避让,没人理睬他。他心生快意,又忽然感觉自己低人一等,禁不住怜惜起自己,他想,人家不是怕自己,是不想理会自己啊。
  
  他跟很多从农村来到城市的学生一样,嗅到了身上浓重的土味,这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无法消除的气味。刘家木每次跟打扮入时的殷桃目光相对,总会在刹那之间,想到自己散发着土味的打扮,就像一丝不挂地暴露在穿戴整齐的人的目光下。他立刻败下阵来,扭过头,满脸绯红,不敢再看她。
  
  深入骨髓的自卑让刘家木再次说谎。说谎也是一种毒,沾上了就很难戒掉,只能以更大的谎来圆原先的谎。
  
  他起初试探着说,爸爸是工头,怕别人不信,还列举了一大堆工程项目作证。大家相信或者装作相信之后,他开始向人描绘自己的家。我们家有二十多间房子,他说,然后,他发挥想象,向人描述了那二十多间房子华丽的装潢,这还不算,他还在屋前建了一座花园,然后,又向人描述了里面栽种的各种花草。他带着骄傲的神气,将自家描述得比县城里的人家优美、豪华。最初他还有点而胆怯,但想到这辈子都不会有同学到自己家那么偏远的地方去,就完全放开手脚了。
  
  他像一个满腹才华的人,踌躇满志,决定大干一场,把自己家建成世界上最漂亮的地方。有同学对他天花乱坠的描述提出质疑,他便不屑地瞥那人一眼,撇下一句,爱信不信,没见过世面。他理直气壮的样子让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了他。
  
  早上,正在上课。有人看到窗外站着个人,不住地往教室里张望。这是谁的家长?大家议论纷纷,好奇地往外看。刘家木也抬起头来,望了一眼,就赶紧把头低下去了。那不是别人,正是刘成良。
  
  刘成良在窗外站了一会儿,在黑压压的人头中间,没找到刘家木,转身找班主任去了。刘家木大大舒了一口气,好半天才敢抬起头来。如果同学知道,这个穿一身灰色工装的男人就是自己的“工头爸爸”,一定会笑死的。一下课,他就飞奔出教室,到班主任办公室里找到刘成良,刘成良出来后,他把他从学校后门送走,才回到教室。
  
  那星期回家,刘家木一直闷闷不乐,李惠云问了他半天,他才说,以后让爸别再到学校去了,老师说过了,家长别老到学校去,会干扰教学。
  
  李惠云悲恸不已,把一辈子的委屈都倒出来了。到学校去怎么了?你在学校做什么还不让家长去问问?这时候头上的血气还没干,就看不起你爹妈了,等你翅膀硬了那天还得了?看不起你爹妈,那别死皮赖脸回家要钱呀,反正我们也不敢指望你,辛辛苦苦养个儿子,竟是个白眼狼……说理不算,她还举了无数例子,说明农村里读了书有了本事的人都是不孝的,眼泪和鼻涕哭了一脸。
  
  刘家木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会引出如此可怕的结果,一遍遍向李惠云解释,希望能在刘成良回来前挽回一些局面,可一点儿用没有。一个个艰辛的日子哗啦一下回来了,在李惠云脸上投照下悲哀的影子,她不是用嘴巴哭、鼻孔哭、眼睛哭,而是用整个身子、整个一辈子在哭。
  
  刘成良回来,问明白后,黑青了脸,轻描淡写地揍了刘家木一顿。揍死你算了,养个白眼狼有什么用?刘成良说,声音里没有仇恨,而是混杂了失望和悲哀。刘家木这时候反倒硬了心肠,咬着嘴唇,他感到母亲的哭嚎和木棍落在身上的声响那么遥不可及。
  
  这之后刘家木回家次数明显少了,李惠云问他,他总借口说家里没洗澡的地方,要在学校洗。学校澡堂是一溜水泥地板的房子,男女澡堂背靠背,中间隔着一片单薄的墙。刘家木洗澡时间很长,他喜欢将水放得很热,静静立着,倾听女生澡堂那边哗哗的水声,滚热的水从头顶径直灌下,噗噗砸在身上,胸口一片暗红,微微起伏着。他右手攥着拳头,左手不由得紧紧攥住下面。
  
  学校里很多人都知道,管理洗澡间的那个半疯不癫的女人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处女。传说十多年前,她是一所大学的高材生,结婚当晚,刚入洞房,一群造反派就闯进去,不由分说地带走了新郎,她哭了一夜,第二天,在大街上见到了新郎的尸体,她没哭,却一下子疯了。刘家木一次次听人们说这个女人,“处女”两个字总像一把银闪闪的小锤子,不轻不重地敲一下他的心。
  
  这次被刘成良揍后,他在澡堂里待的时间格外长,出来时感觉浑身发软,眼前的世界晃晃荡荡飘飘忽忽,将两块洗澡钱递给女人时,女人抬起眼睛看看他,低下头去,又抬起头瞟他一眼。他心里一激灵,那眼神……多奇怪啊。仿佛内心的秘密被人觑见了,他顿时红了脸,快快逃离了那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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