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无际无涯

正文 无际无涯 (第2/2页)

搜查结束，埋银子的地窖被填平，钱财被卷走，门口的士兵依然在，这时候大家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眼看着日轮高悬，天光大亮，四人都是饥渴非常，却不敢生火造厨。李父便把昨天剩下的包子都搜罗了出来，也有二三十个，四口人便围在一起，安静地进食，不敢高声言语。李然想给前边门口的士兵送两个，结果刚一靠近，便被闻声而动的士兵拿长矛指着了。李然不敢动弹，把手中的包子亮了出来，士兵不为所动，依旧拿兵刃指着他，李然便退了回去。想跟父母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点什么，命悬他人之手，自己毫无抵抗的能力。一家四口沉默着，便听街上混乱的声音逐渐远去，想来搜查进行得很快。忽然便听见街上混乱之声大作，李然清楚必定是搜到了什么人，想看一下门前的士兵有没有离开，便往前边走去，结果那两个士兵依旧在。李然按捺下心中的好奇，回来跟李父小声商量：“肯定是搜出季家什么人了，这边准备的充分，看样子跑不了什么。”李父叹了口气，毕竟在郡守府生活了三十来年，虽然未曾见过季家大人物，但毕竟是依靠着这棵大树遮风挡雨，“这世间谁能平了季家啊。”“除了皇帝老儿还能有谁。”李然接口道。李父拍了一下李然的后脑勺，“瞎说什么，你小孩子家知道啥。”李然反驳道：“季家戴的是铁帽子，谁都动不了，照眼下这情况是要灭族，又能调来精兵，只能是皇帝，圣上坐江山三十多年了，想来身体是不行了，要换位子，可是季家地位尊崇，无需站队，跟换位子无关啊。”李父听李然摆龙门阵，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又弄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便吩咐道：“小孩子家，别胡乱说话，圣上是你能乱叫的，季家不季家的，以后也不准提。”
　　
　　李然听了心中不以为然，但是也不便说些什么，想着事情总有分明的一天，只是自己身处社会底层，不知道上层力量的推动源自何方又涌往哪里，而此时的重点，无非是想办法在这场灾难中活下去，便想着该做些什么，小声给李父说：“咱们得再挖点藏身的，鸡笼底下再挖个地洞，把之前的地窖再挖开，挖的再大点。”李父说：“现在没事做，听娃子的，干活声音小点。”眼看要中午了，日头毒辣，门外的士兵肯定精神不振，四人不敢停歇，趁此机会，挖出藏身大小的地洞。太阳愈发刺眼，四人却没人停下来，要依靠着手中的劳作来驱逐心中的不安。那一阵混乱之后再也没听到厮杀的声音，想来搜查结束了。李然跟李父叹息：“季家完了。”
　　
　　到了一天中最热的时辰，门外的士兵离开了，街上集结了整队的士兵，然后，屋子里被射进来千百只火箭。放眼望去，整条街开始燃烧起来。李父在第一波箭雨的时候便被射伤了，扑灭身上的火，拉着李母说：“我总觉得少了什么，原来少赔着命呐，这兵祸，是要杀死所有人的，哪有平安无事幸免的，总归要偿命才能过去的，咱俩把然子藏鸡窝底下的地洞，把包子藏地窖里，井里藏不住人的，咱俩冲出去，剩下的看他俩造化。”生死关头，李父逻辑前所未有的清晰，李母眼泪已经止不住了，包子也拉着李父的手拼命哭，李然看着燃烧的家具目瞪口呆，手足无措。李父拿刀劈了家里的竹家具，往李然怀里塞了几根竹管，几个包子，把李然推进地洞，便开始往他身上埋土，一边埋，身上的血一边往下滴。李然心中很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挣扎着，要出来。这时候李父一巴掌挥了过去：“躺好了，你爹我抗不住了，你想怎的！”李然张开嘴，想哭，却发不出声音，挤出几丝低吼，抓着李父胸前的衣服，撕下来一大块，咬在了嘴里，蒙住了脸，躺在了地洞里，李父给他身上盖了个木板，开始埋土。那边，李母也在跟包子说话：“闺女啊，你要是能活下去，就是然子的媳妇了，活不下去，那也只能认命，爹娘只能给你们做到这里了，来喊声娘听听。”包子流泪流得眼睛已经肿了，张口轻轻喊了声：“爹，娘，我听你们的。”李氏从身上的衣服撕了块布盖住了包子的脸，依照样子塞过去竹管和包子还有木板，开始埋包子。火势愈发汹涌，房屋的大梁都开始灼烧，墙体开始坍塌，李氏夫妇做完事情，想彼此说点什么，却发现彼此都浑身血迹，也无话可说，便搀扶着往外走去。出得门去，便看见街上到处是匍匐的尸体，门前站着冰冷的士兵，拿兵刃朝着他们，身体里的血要流干了，夫妇俩依偎着，快要站不住了，身后的墙体倒了下来，把他们埋住了。士兵没有上前查看，汹涌的火势已经吞没了门前的古槐。
　　
　　李然眼前已经完全是黑暗，身上覆盖的土层被烧热，竹子杆感觉快要燃烧了起来，有灰烬进入到自己的嘴里，李然蜷缩着，勉强动弹，把灰烬吐出去，想哭，又不敢哭。
　　
　　那是一场无际无涯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