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琥珀(下)
3 琥珀(下) (第2/2页)正月里白云观庙会开的时候,我就带先生去逛庙会。
往那边走的时候,路上全是去逛庙会的,步行,坐车,小姐们,太太们,一个个都往白云观赶。
走到庙门口,就看到围在一起赌糖、押洋烟的一群人,蹲在那儿抽着烟袋锅子晒太阳的老人,庙内桥翅下坐着几个闲着的道士,远一点的广场上还有赛马的。
再往里走,捏面人的,卖风车的,抖空竹的,唱竹板书的串着棚转,捏糖人的手下不停勾着形状,一边摊上的小布老虎瞪着双滴溜圆的眼睛可劲儿瞅你。
先生喜欢吃一品玉带糕,我就让他等着,挤进人群里。卖主刀功好啊,你看他手这么一扬,白光一闪,薄薄的一片就切成了。我就买上那么两片,包好了放在怀里,跑回先生身边,拿出来的时候还是热乎的。
先生吃着,眼睛都眯起来了,像只在吃白菜的兔子,看得我心直痒痒。
1940年春,我和先生在一起一年多了。
三月初的一天,逢着个同僚成婚,我观礼回来后感慨万千,想着要是也能和先生举行一场婚礼就好了,晚上躺在床上说起这件事,还很遗憾。
先生当时没说话,但偷偷记在了心里。
三月十九那天,他做了件让我终生难忘的事情。
那天我从营中回来,吃过饭,先生就把我牵到了厢房,从桌上拿起一张红纸,一边说着“虽然法律不允许,但是我自己写了张”,一边递给了我。
我接过来一看,是张结婚证书,证书上写着:
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咏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定此约。
结婚人:关起应沈鹤笙
中国民国卌年三月十九日谨订
然后他拿出根红绳来,给我系到了手腕上,他自己手腕上也有根,对我说道:“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他说完,就眼睛亮亮地望着我,煤油灯的灯光多暗啊,可先生眼里就跟落进个月亮一样,明晃晃地发着光。
他就是我的月亮。
我当时,眼泪像下大雨,刷地就流下来了,止都止不住,先生就在一旁哄我。
我想我上辈子一定积了不少福,说不定下辈子的福气都用光了,才遇到先生这么个知心人。
1940年4月的时候,他曾在外国任教的音乐大学发电报召他,他推脱不了,就先回比利士了。
临走的时候,跟我说好两个月后就回,我嘴上说等他,心里却想着,你要敢不回,我就去把你抓回来,让你哪儿也去不了。
本来说得好好的,相安无事,到他上船之后也没什么,结果那汽笛声一响,我就有些魔怔了,脑子“轰”地一声炸开,我就追着那个游轮跑啊,一边跑一边喊:“沈鹤笙,你可别想跑,要是过期了你没回,老子就是抓也得把你抓回来。”
当时那岸上船上的人都齐刷刷地望着我,可我一点都不怕,我只看着他,眼里只有我的先生。
他就隔着那海,在游轮上摆了摆手,我也摆摆手,手臂垂下来的时候,浑身就和泄了气一样,一点劲儿都没有。
你说两年?是啊,我和先生两年没见了,今天就去接他回来。
我的宝贝,他今天就回家喽,木樨饭我都准备好了。
嗯?你说他人在哪里?就在这里啊,这不就是吗?
死了?哦,你看我这记性,他是去了,去比利士那年,5月10日德国入侵,爆发战争,他不小心被流弹给打到了。
我跟他家人讨了两年,这才把他追了回来。
他可别想离开我,他可是我的宝贝,得一辈子长长久久地和我在一起。
我们这就回家。
宝贝,咱们回家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