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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第1/2页)

优优的左眼像让墨水染了,套了一个很大的黑圈。那天晚上她不住地指着这个疼痛发胀的黑圈,竭力让周月相信:你是一个打拳的,你瞧,你的直拳打得多么有劲!
  
  周月似乎也开始努力寻找自己的前史:我是打拳的?我在什么地方打拳?我什么时候学过打拳?我打得好吗?什么?我得过冠军?
  
  对,你是打拳的,你打得好极了!你取得过很多很多胜利!你得过全国的少年冠军!你从仙泉被调到北京的武警拳击队,后来不幸在训练中受伤,虽然还能打拳,但再也当不了冠军。所以你考进了北京的公安学院,你现在是公安学院的一名学生,你在实习单位执行任务时英勇负伤,一个坏蛋用木棍打了你的头部……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周月摇头。
  
  优优有点恨他。恨铁不成钢那种。
  
  周月也很抱歉似的,躺在床上仰面去看屋顶,天花板上一无所有,只有一片雪白。
  
  优优在他的床边坐下,她和他近在咫尺,呼吸相闻。她说,“那你还记得过去有个女孩总是给你写信吗?她写了很多很多信,她在那些信里,告诉你她的生活,她的心情,和她碰到的每件有趣的事情。可你呢,你连一封信也没有回她。”
  
  周月把脸侧了过来,也许他觉得优优的样子像是在讲一个美丽的童话。但他还是配合地反问:“她,那个女孩,为什么总是给我写信?”
  
  “因为……因为她喜欢你呀。”
  
  “她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因为你帅呀,因为你打拳打得好,因为你曾经特别和善地对她笑。所以她的魂就被你勾走啦。”
  
  周月笑了,笑容和当年一样和善,而且,还有几分腼腆。他说:“是吗,那他为什么不给她回信呢?”
  
  优优也笑了:“不是他,是你,是你不给人家回信。”
  
  “为什么?我为什么不给人家回信?”
  
  “因为你要打拳呀。也可能,因为你看不上她;也可能,你并不知道她是谁。你们本来有一次约会,但你没去。”
  
  “她漂亮吗?”
  
  “还行吧。”
  
  “比你还漂亮吗?”
  
  “比我?这怎么比。我漂亮吗?”
  
  “你?当然漂亮。她呢?”
  
  “呃……我们俩,差不多吧。”
  
  “那我为什么没去?”
  
  优优盯着他,眼睛里同样充满了笑意的疑问:“对呀,你为什么没去?”
  
  像这样你问我答,我答你问的车轱辘话,他们每天都要说很多遍的,从早上说到晚上。自打周月能自由下床以后,优优就不方便睡在病房里了。她搬到了医院的地下室里,那里有两间专门给陪住保姆们预备的房间,每月交五十元住宿费,就可以有个铺位了。是地铺,铺位的大小也没一定的,人多就睡挤些,人少就睡宽些,每天有多少人挤进来,都不一定的。
  
  每天晚上,优优就和这些来自****的小保姆像沙丁鱼罐头似的睡在同一条地铺上,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每天都充满了粗声大嗓和吴哝软语的吵闹。但优优从不参与那些唧唧喳喳的争论,她对那些唧唧喳喳的内容漠不关心。在这些小保姆中,大概只有她是一个地道的城里人。另外,她比她们都漂亮,她比她们学历高,所以,她不愿和她们说话,不愿与她们同乐。她和她们睡在一起,心里却觉得自己和她们原本不是一路。她们来到北京,来到医院这种连气味都很难闻的地方,都是为了挣钱。而她不是。她是为了爱才住在这里。尽管,她在这里也挣一份工资,但这不是她的目的,就算分文不取,她也会来的。
  
  从保姆们的议论中她知道,在医院服侍那些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的病人,服侍那些目光浑浊奄奄一息的病人,比起给人家带孩子、帮人家收拾屋子买菜做饭这类家政服务来,地位是不如的。在医院干的都是“脏活儿”,只是挣钱比较多些,所以来这里干的比做家庭保姆的那些人,通常家境更差。但这于优优来说,则是不相干的。特别是在医院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干长了,优优更觉得,如果仅仅为了钱,她完全有机会找到更体面更实惠的事情做。
  
  比如,常常有些来探望病人的人和优优搭讪,问长问短。有个男的还想请优优去他家里做保姆呢,许诺这里开什么价,他那里只高不低的。甚至还有个开公司的小老板让优优去他的公司做秘书,出手也很大方,但优优都没答应。钱算什么,她来北京,来医院,目的就是为周月,只要周月还需要她,她就一无所求了。
  
  还有一些人,干脆说白了,是想和优优“交朋友”。给优优留地址、留电话,约优优出去逛街吃饭看电影。还有,送东西给优优。有送吃的,有送穿的,还有送戴的。戴的就是耳环项链之类。虽然吃穿戴都没送最值钱的那一类,但优优也一样都没要,虽然她也馋嘴,也爱美,但那时她心里只有周月,对其他一切都无所谓。
  
  惟独有一次,有个叫姜帆的年轻人,要送优优一部诺基亚,而且已经装了卡,让优优有点动心啦。她想要是能经常给大姐打电话该多好,那一阵她可想大姐呢。她甚至还有点想念平时没什么感情的姐夫和他那间火锅店,那火锅店也不知是否又重新开张了。但她只是用那只亮晶晶的手机和大姐通了个话,问了声平安就物归原主了。
  
  那个叫姜帆的问:“怎么了?这是专门送你的,这样式你不喜欢吗?”
  
  优优说:“喜欢呀。”
  
  姜帆又把手机塞过来:“喜欢你就拿着吧,这是8850,最新的,买一个至少四千多呢!”
  
  优优还是把手机推回去,她的回答也尽可能不伤人家的面子,她说道:
  
  “我这一阵子也出不去,一时也用不上这东西,等用得着了再找你吧。”
  
  姜帆只好尴尬地笑笑说:“那,也行吧。”
  
  优优没有收下这部手持电话,但她收了姜帆的电话号码。姜帆是一家药业公司的人事经理,到医院是来办事情的。优优在公安医院碰上他好几次呢,见了面就客客气气地说一会话。
  
  那一阵,优优过得既幸福又单纯,虽然她从小到大没离开过家,没伺候过人;虽然她每天早起晚睡很辛苦,但她从来没这么快乐过。她的心情全在周月身上了,爱一个人的感觉原来竟是这样好!你为他哭,为他笑,为他操心,为他牵肠挂肚,那感觉真的好。
  
  那时她最操心的还是周月的病情,还是如何能让周月回到过去认出自己。优优经过仔细回想,她和医生对周月的所有诱导,惟有一次让他瞬间回归,那就是拳击。这说明在周月过去的生活之中,只有拳击才最能触动他的身心,他过去也许把拳击看得高于一切,甚至高于生命,当然更高于爱情。虽然最浪漫最纯洁的爱情往往缘于年轻,但现在,年轻人更看重的,又往往是事业和成就,而不在乎爱情。
  
  猜想到拳击在周月心中的地位,优优内心并不忌妒,她甚至还有几分高兴,因为当初周月的观瀑亭失约,几年中对她的篇篇情书未有片纸回鸿,似乎一下子都有了令人安慰的解释。优优进而忽发奇想。她在一个黄昏上街给周月买擦脸油时,特意往仙泉给大姐打了一个电话。她从她大姐那里,要到了仙泉体校拳击馆的电话号码。
  
  然后,她就拨了这个号码,接通一问,果然是拳击馆。她记得周月的那位教练好像是叫洪什么的,她就说我找洪教练。优优知道,这个钟点正是拳击队训练的时间,所以洪教练肯定会在。
  
  她守在插卡电话旁边,等待的时间显得很慢,她总担心那张电话卡里的钱一旦用光,电话就会立即中断。好在,断电之前洪教练来了。优优与洪教练此前仅有一面之缘,交往也不过三五句话,但洪教练那威严的嗓音刚一出现,优优马上听了出来。
  
  “您是洪教练吗?我是优优。您可能不记得我了,我就是三个月前您和周月在路上帮过的那个人,您还记得吗,后来我还去体校找过您呢……”
  
  洪教练起初有些沉默,也许他一下子想不起谁是优优。虽然隔着长途电话,虽然隔着万水千山,但优优还是被这沉默弄得狼狈不堪。她硬着头皮继续自我介绍:“那天晚上是您送我出来的,您还答应我以后见到周月替我说声谢谢呢,您还记……”
  
  “啊。”洪教练终于想起来了,“啊,我记得。我知道你了,你还是想找周月吗?他最近还是没回来。”
  
  优优被洪教练记起来,这让她心里轻松了,虽然洪教练看不见,但从声音中也听得出她已经笑起来:“啊,谢谢您洪教练,我已经见到周月了,我现在也在北京呢。洪教练,周月现在受伤了……不是那个伤,他前段参加公安局的一次任务,让一个坏人打伤头了,他的大脑出了问题,过去的事全都忘了。但他还记得打拳的事,还做得出打拳的动作呢。所以我想能帮他的只有您,只有您能帮他想起过去的事。医生说这种病是因为记忆系统紊乱了,可能一辈子治不好,但也可能,也可能突然被什么东西激一下,激一下说不定就全好了。所以或许拳击能帮助他,也许只有您能帮助他……”
  
  洪教练打断了她的话:“周月现在在北京吗?我能为他做什么?”
  
  优优也说不出洪教练到底能做什么。但她希望他能理解到:“周月从小没父母,也没有兄弟和姐妹,您就是他最亲的人……”
  
  洪教练是在优优打完电话的第三天来到北京的。他在第三天的早上出现在周月的病房里,那时优优刚刚把周月吃完的粥碗从床头柜上端开去,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洪教练。她兴奋地叫了一声:“洪教练!”马上又转头看周月。周月也在看洪教练,优优从他的反应上,看出他和往常有些不同,对门口那位不速之客,似曾相识又不敢相认。他皱着眉头使劲看,看来看去叫不出教练的名。
  
  这天上午洪教练一直留在病房里,吃午饭时才告辞。他天南地北地与周月闲聊着,两人已经“混熟了”。虽然周月总是冲他叫叔叔,虽然周月始终没能记起他是何人,但他与洪教练聊得非常开心,彼此都是一见如故的样子,那样子一如他们的过去——既是师徒,又像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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