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 鄢陵之战：战争中的风流与气度

六四 鄢陵之战：战争中的风流与气度 (第2/2页)

郤至在这场战斗中的表现也很突出，他身穿浅红色的牛皮军服，三次追逐楚共王的亲兵，与射伤楚共王的魏锜不同，他每次见到楚共王，都要礼节性地下车，脱下头盔而快步行走，退出战斗的行列。楚共王很欣赏他的君子风度，派工尹襄送给他一把弓，慰问道：“正当战事激烈的时候，有一位穿浅红色牛皮军服的人，是个君子啊！每次见到不谷，都要遵循礼节下车快步行走，真是辛苦了！”郤至见了客人，脱下头盔，恭敬地接受来自对方国君的慰问，然后很有礼貌地回答道：“君的外臣郤至，跟随寡君作战，托了君的福，正穿戴着盔甲，不敢下拜答谢赐命，谨向君报告：对于辱劳君下达命令，心中深感不安。由于战事的缘故，谨向君的使者行肃拜之礼。”于是，郤至按照军人的礼节向使者行了三次肃拜（类似作揖），然后退下，继续投入到战斗中。
　　
　　韩厥在这场战斗中同样坚守着君子风度，为他驾车的是杜溷罗，他们的战车跟随在郑成公后面。杜溷罗看着郑成公的战车，对韩厥说道：“我们可以赶快追上去！他的御者频频回头看，注意力没有集中在赶马上，我们一定可以追上！”韩厥想起了十四年前他在鞌之战中俘虏齐顷公（虽然是假齐侯）的事，摇摇头说道：“不行，不可以再次羞辱国君了！”于是放过了郑成公。郤至的战车也跟随在郑成公后面，他的车右茀翰胡提议道：“可以派轻车绕到前面去拦住郑伯，我们再从后面赶上，然后我跳上他的车将他抓下来！”郤至摇摇头说道：“不行，伤害国君要受到刑罚！”于是也放过了郑成公。郑成公虽然被晋国的两位君子放过了，但仍然身处险境，他的御者石首说道：“从前卫懿公由于不肯去掉他的旌旗，成为敌人进攻的目标，所以在荧地一战中兵败身死。”于是把战车上的旌旗卷起来装进了弓袋里。郑成公的车右唐苟对石首说道：“您在国君身边，失败的时候应该一心保护国君逃走，这方面的能力我不如您，您带着国君逃走，我留下来做掩护吧！”说完，唐苟跳下战车，与追上来的敌人展开拼杀，石首望了一眼战友，来不及道别，驾车载着郑成公离开了。最终，英勇的唐苟寡不敌众，力战而死。
　　
　　楚军被晋军逼到了险境，楚大夫叔山冉对养由基说道：“虽然国君命令您不要卖弄本领，但现在形势危急，为了国家，您一定要射箭！”于是养由基施展看家本领，拈弓搭箭，朝敌人接连发射，箭无虚发，被射中的人纷纷倒地身亡。叔山冉也是个神勇之人，他在拼杀中武器坏掉了，于是干脆抓住一个晋人当成武器扔出去，击中了晋军的一辆战车，把车前横木都撞断了。晋人面对楚军两个战斗力爆棚的勇士，很害怕，于是停止了追击，不过抓住了楚国的一名王子作为俘虏，他就是公子茷。晋厉公的车右栾针望见了楚左军统帅令尹子重的旌旗，他曾经出使楚国，与子重有过一段交情，于是向晋厉公请示道：“楚人说那面旌旗，是子重的旗帜，那么子重应该就在那里了。昔日臣出使楚国，子重问起晋国的勇武表现在哪里，臣回答说：‘喜好军容齐整、按部就班。（好以众整。）’子重又问：‘还有什么吗？’臣回答：‘喜好从容不迫。（好以暇。）’现在两国交兵，连个使者都不派，不能说是按部就班；面临战事而没有兑现按部就班的诺言，不能说是从容不迫。请派人代替臣去给子重进酒，以兑现诺言吧！”春秋时代的贵族对于优雅风度的追求，简直到了天真烂漫的地步，晋厉公同意了栾针的请求，于是派使者端着满满的一壶酒，前去拜访楚军将领子重，说道：“寡君缺乏可供使用的人才，让栾针持矛在他身边侍奉，所以不能让他来犒劳您的从者，而让某代替他来给您送酒。”子重笑道：“那位先生曾经在楚国与我说过一番话，想必是为了那件事而送酒来的，没想到他的记性真好啊！”说完，接过使者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直等到使者平安返回，才重新敲响战鼓，投入到与晋军的战斗中。成语“好整以暇”便是从这里来的。
　　
　　战斗从早上一直打到晚上还没结束，持续了一整天，这在春秋时代算是很长了，战士们都很疲惫，楚军主帅子反于是命令军吏：“察看伤亡情况，补充步卒和车兵，修理盔甲和武器，陈列战车和马匹，鸡鸣时分吃早饭，一切按照命令进行！”晋人对此感到担忧，晋军智囊苗贲皇通告全军说：“检阅战车，补充步卒，喂养马匹，磨利兵器，整顿军阵，巩固行列，吃饱早饭，再次祷告，明天再战！”然后故意放走了一些楚囚让他们回去报告消息。楚共王因为伤情，本来很疲累，但一听说晋军的情况，立马打起精神，召子反来商议对策。再说那子反，打了一整天的仗，口很渴，他的仆人谷阳竖知道主人喜欢喝酒，于是给他送来酒喝，结果子反一发不可收拾，喝得酩酊大醉，当共王的使者来召他的时候，昏昏沉沉的他只得以心疾为由推辞了。楚共王觉得很蹊跷，于是亲自去找他，结果一入军帐，就闻到一阵酒臭，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叹道：“看来楚国的失败，是天意啊！我不能等下去了！”于是率领全军趁着夜色悄悄撤退了。晋军就这样取得了鄢陵之战的胜利，这胜利来得太突然了，以至于晋军进入楚营的时候，楚营里还留着三天的粮食，晋人于是在楚营里大吃了三天，就像五十七年前城濮之战后的情况一样。大家都在庆祝战争的胜利，唯独士燮仍然忧心忡忡，正当大伙准备进入楚营开吃的时候，这位忧郁的长者站在晋厉公的马前，告诫道：“国君年少，诸臣不才，我们凭什么福气获得这一战果？我听说：‘上天并不特别亲近某个人，而只授福给有德行的人。（天道无亲，唯德是授。）’我们怎么知道这不是上天故意让晋国胜利而以此来勉励楚国呢？国君和诸位大臣应当警惕啊！德，是福的基础，没有德而享受的福太多，就像地基没有打好却在上面筑起了高墙，不知道哪一天它就倒塌了！”但晋厉公正陶醉于胜利的喜悦中，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