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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除恶

第七章 除恶 (第2/2页)

东家庄地最终在草绳家地埂上停下来,草绳男人还在窑上,地里只她一人拔草,东家庄地暄了几句,扭头跟奶妈仁顺嫂说,回头让下人们过来帮个忙,地里的草不能等,草猛了欺庄稼。草绳说不用,自个能行。庄地又站了会儿,突然说,灯芯有了,赶过年我就能抱上孙子了。
  
  地里抖出草绳一片子尖叫,准是带把的,她爹那么有本事,东家呀,你可真有福气,娶这么好的儿媳妇,心善得跟菩萨样,老天爷都帮着让她早生贵子哩。
  
  东家庄地笑着的心越发舒展,满沟溢满对儿媳的夸赞,以至他怀疑是不是太苛刻她了。
  
  这个后晌,东家庄地破格叫儿媳灯芯一块吃饭,奶妈仁顺嫂也坐到了饭桌上,三个人边吃边说,乐不可融。少奶奶灯芯瞅了一眼奶妈,见她面色越发红润了,头发高高绾起,额前还飞了刘海儿。忍不住心里笑。想想过年时她的样,更是多了番感慨。
  
  饭后,东家庄地让灯芯留下,柜子里取出一红布包,层层打开,竟是一玉镯。
  
  这是你奶奶留下的,三房女人我都没给,今儿个你收下,你要好好爱惜。东家庄地声音里带股复杂味儿,眼睛竟也湿润。少奶奶灯芯双手捧玉,心里一片湿。
  
  三杏儿就是这个夜黑哭哭啼啼跑进西厢的,进门就说:“我不活了,活不成了。”
  
  “咋了?”少奶奶灯芯收起玉镯问。
  
  三杏儿泪一把鼻子一把,说日竿子天天到她家,问水獭到底是咋回事?还有,他跟我打听二拐子舅舅的事。
  
  “二拐子舅舅?”
  
  就是窑上干了活的那个瘸子。
  
  三杏儿不说,少奶奶灯芯还把王二瘸子给忘了。当下惊起耳朵问:“他咋打听的?”
  
  三杏儿抹了把脸,哽咽着道:“老不要脸的一口咬定,是二瘸子害了和福,反倒让六根背不是。”
  
  “他放屁!”灯芯忍不住就骂了脏话。
  
  “我也说他放屁哩,可,可,可……”
  
  “你倒是说呀,尽可个甚?”打三杏儿脸上,灯芯似乎看出甚,心猛地紧起来。
  
  “可他说六根是我害死的,还说他夜黑里听见六根的魂在我家院里叫,少奶奶,你可得帮帮我呀,这些个日子,我连觉都没法睡。”
  
  灯芯心里哗一松,担心的事总算没发生。不过,三杏儿这样哭哭啼啼,也不是个事。遂说:“你先回吧,赶明儿让四堂子去后山,就说我说的,拿马把半仙驮来,禳眼禳眼。”
  
  三杏儿一听,顿时破涕为笑:“真的?”
  
  次日,四堂子打院里牵了马,一早就去了后山。公公正好给望见了,问灯芯,他牵院里的马做甚哩?灯芯实话实说,公公居然没怪她,还说:“等半仙来了,先接院里,我要好好答谢他哩。”
  
  后山半仙刘瞎子这一次说甚也不进下河院,还说他这号人,有鬼捉鬼,无鬼绕门而行,哪有乱进人家的道理?东家庄地听了,也觉他说得有道理,遂安顿媳妇,等半仙给三杏儿家禳眼完,记着牵匹活羊,拿两块茯茶,送给他。灯芯哦了一声,忙忙地到三杏儿家去了。
  
  半仙一到沟里,立刻引得众人围了来看,灯芯冲院里院外黑压压的人说:“不就捉个鬼么,有啥看景致的,看得不好鬼渣子溅身上,我看咋个是好?”一句话说得,众人顿做惊鸟散,生怕跑得慢让鬼给撵上。半仙笑着说:“没想你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了。”灯芯羞答答道:“让他们围着,三杏一家心里越发慌了,到时候有个甚,还说你没替他们捉尽哩。”三杏两口子忙着找东找西时,屋里就剩了半仙跟灯芯,半仙沉下脸道:“往后,这种有影儿没影儿的事,你少替我揽,也不怕人知道了戳脊梁骨。”灯芯伸伸舌头道:“不是我招揽,是她心里本来就有鬼哩。”
  
  “你还犟嘴,这四堂子,一看就是个实委人,可不能拿实委人欺负。”
  
  “知道了,往后不敢。”
  
  正说着,四堂子来了,问灯芯说甚哩。灯芯说还能说甚,我让半仙叔给你把法场做大点,活鬼死鬼一次全抓了。四堂子没听明白,头一抬就望见日竿子正隔着院门朝里巴望,忙唤,日竿爷啊,屋里进。
  
  不进了,不进了,日竿子一个溜秋跑远了。
  
  法场连着做了两天,鬼抓住没抓住不知道,不过在面柜后头捣出一窝老鼠倒是真的。三杏儿说,怪不得天天夜黑吵得人睡不着呢,原来……
  
  吃过喝过,半仙找个借口将三杏两口子支开,单独跟灯芯坐下拉谎儿。
  
  “闺女,管家六根是死了,按说,叔该给你道喜哩,可叔这心里,还是堵得慌。”
  
  “叔,有话你就说,我听着哩。”
  
  “闺女,我见过二瘸子了。”
  
  “哦?”灯芯忙坐直了身子,听半仙往下说。
  
  “当初,我也不知你咋想的,按说打发谁也不该把他打发了。那个人,虽说是仁顺嫂的娘家兄弟,可人实诚着哩,他跟二拐子,不一样,对你,他也是实打实贴上心干哩。”
  
  “叔,我懂。”
  
  灯芯心里,哗地就涌上旧事。按说,她是不该草草打发掉二瘸子的,二瘸子屋里的情况,她也听说了,等米下锅哩。可不打发行么?窑上一出事,所有的眼睛都盯她身上,二瘸子又是她请来的,当初还说是她娘家人,出事又在窝头里,要是有人拿这话跟公公编排是非,不但二瘸子得撵走,弄不好,对石头娘俩,她也不好交代。再者,她也是替二瘸子着想啊。你想想,六根是谁,他能冲老管家和福下手,难道就会饶过二瘸子?
  
  灯芯忍着悲,将心里的苦楚跟半仙说了,半仙这才哦一声:“闺女,你把话说清楚,我也就明了,还是你想得周到啊。你放心,这话我会带给二瘸子的,想必他听了,也该感激你。”
  
  “感激不感激我倒不图,只要不骂我就成。”
  
  “咋会?我听四堂子说,这沟里,说你好的不止一两个人,闺女啊,活人千万要记住,要想叫人说好,就得自个行得端,立得正,当然,人欺负你又是另回事。”半仙说这儿,突然一转,“闺女,有句话不知叔当问不当问?”
  
  “叔,还有甚问不得的,只管问。”
  
  “老管家的死,你真就当是窝耳朵所为?”
  
  灯芯一惊,这话可有点太是意外。
  
  半天,她颤着声:“叔,咋讲?”
  
  “那个窝耳朵家,叔也去过,他上吊死后。我总觉得,窝耳朵不像干那事的人,他没胆量,也没那个狠,他是个孝子呀,天下哪有孝子乱害人的?”
  
  “可他跟日竿子……”
  
  “这事我也想过,日竿子找归日竿子找,窝耳朵干不干主意在他心里,我是说……”
  
  “难道……我冤枉了他?”
  
  “你想想,你再想想,到底窑上还有没有人跟老管家有仇,没仇没恨的,做这事,怕是轻易下不了手。”
  
  灯芯心里,一下就给迷茫了。要说老管家的为人,在沟里是数一数二的,除过日竿子跟六根,他还能开罪下谁哩?
  
  “闺女啊,往后遇上事,千万别轻易下结论,结论这东西,不是好下的,下不好,就把一个好人给害了。”半仙说到这儿,再也不往下说了,留下大片的空白,让少奶奶灯芯猜。
  
  直到拖着疲软的身子回到西厢,少奶奶灯芯还是没猜出,谁,除了窝耳朵,还会是谁?
  
  37
  
  转眼到了秋季,少奶奶灯芯挺着肚子,东家庄地不让她干一把活,还让凤香专门侍候着,这令她不安。凤香已从悲痛中走出,人比先前还胖了些,跟灯芯一起最多的话题便是石头。灯芯倒是爱听她说,说多少也不烦。自从管家六根死在磨溏后,灯芯让后院的下人轮着给石头做伴,多的时候却是她亲自过去,石头阴沉的心在少奶奶灯芯无微不至的关怀下慢慢晴朗,两人在磨房里说话或是打闹,快乐的声音便响出来。石头非要摸小宝宝,灯芯躺下给他听,手摩挲着他头发问,听到没?石头一脸孩子气地说,他在笑哩。一股浓浓的幸福燃遍灯芯全身,幸福地闭上眼说,他要是有你机灵就好了。
  
  没了和福,石头便是凤香唯一的寄托,一天不见,心就慌。这天,灯芯让凤香陪了自个,去磨上。远远见石头光着膀子,站在沟沿上挑淤泥。他越发横实了,肩胛上已隆起肌肉,太阳下发出油黑的亮。灯芯愣神望了会儿,禁不住脸兀地一红。到了跟前,说,都秋日了,还光膀子,衣裳哩?口气里,分明有股嗔怪的味儿。听得凤香怪怪地投过来目光。石头努努嘴,示意衣裳洗了晒草上。凤香捡起衣裳,借故往树上晒,躲开了。灯芯的目光便大胆地投过去,盯在那油光发亮的肌肉上。磨房里正在磨面,石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磨得人心里痒痒。秋风掠过树林,树叶瑟瑟作响。整个沟谷呈现出一派特有的宁静,仿佛万物都在期待丰收的来临。
  
  这个夜晚,灯芯坐灯下给石头缝衣,摇曳的灯光映红她染满希望和梦想的脸,脑子里闪出跟少年石头一起的情景,心里灌满了蜜。半夜时分,一阵细微的敲门声吵醒她,侧耳一听,知是二拐子从窑上跑来了。躺炕上没动,敲门声又响了会儿,知道不理他不行,隔窗说:“三天两头你跑来做甚,跟你说多少遍了,咋个不听?”
  
  二拐子说:“开了门再说,我想你,忍不住。”
  
  灯芯说:“再乱说我割你舌头。”
  
  说完,心哗地黑下来。这个冤家,咋就说死也不听哩。欠你的已还了你,睡也让你睡了,该沾的全都让你沾了,咋还没个完,这院里,是你天天来的地儿?想着,又骂:“你不走我喊人,看你还敢来!”
  
  二拐子也是较了劲:“喊谁也不走,就要跟你说话儿。”
  
  灯芯说:“休想。”
  
  二拐子不言声了,灯芯当他怕了,走了,没料半天后又听见声音:“你真就这么狠心?”灯芯沉沉说:“没啥狠不狠的,往后你规矩点,甭昏了头连命也不要。”
  
  一听命,二拐子果真怕了,像是挨了一刀,咬牙越墙出去了。
  
  这事是该了结了,再不了结,怕是夜长梦多,迟早要犯他手里哩。可咋个了结,一下两下能了结掉?灯芯越想越觉怕,怕到后来,竟恨恨咬了牙,大不了……
  
  次日早起,少奶奶灯芯挺着身子到后院,跟下人说,北墙有个豁落,夜里有狗跳进来,院里不安宁。下人忙说,我这就泥去。灯芯又跟羊倌木手子说,今儿起你不放羊了,去磨房,以后磨面推料的事归你做,小心照看石头,他还是个孩子。木手子受宠若惊道,少奶奶放心,我会对他好。
  
  这一天还发生了很多事,奶妈仁顺嫂交出了厨房钥匙,凤香拿到钥匙时手使劲地抖,嘴唇哆着不敢说话。少奶奶灯芯说,以后厨房归你管,东家爱吃甚你做甚。凤香诚惶诚恐点头。少奶奶灯芯这才跟奶妈仁顺嫂说,东家身子不方便,你留心侍奉着,闲了多到后院看看,帮着做点零碎。
  
  奶妈仁顺嫂嘴张了半天,不知道自个又做错了甚。但自打六根的事发生后,院里上上下下,对少奶奶灯芯,分明是越发敬重了。遂重重地点点头,说了声是。
  
  后晌时分,草绳娘家的弟弟赶了来,跟草绳一道见过少奶奶灯芯,灯芯说,往后你就在院里放羊吧,工钱照木手子发,放得好再赏你羊。草绳弟弟赶忙谢过,进羊圈了。
  
  少奶奶灯芯做这些的时候,并没跟东家庄地言声,东家庄地站上房门口望住她,目光燃烧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至于她说什么,倒是其次了。
  
  下河院微小的调整并没引起啥风波,每个人都从少奶奶灯芯手里得到了喜欢的东西,包括奶妈仁顺嫂,打这天起也不得不对灯芯另眼相看了,毕竟,她有更多的时间和理由跟东家庄地在一起了,比之失去厨房的损失,她心里,还是感到快乐多一点。感激之情溢满院落。
  
  就在第二天,少奶奶灯芯叫上四堂子,悄悄去了趟后山。在半仙刘瞎子家,少奶奶灯芯看到应约而来的二瘸子,几月不见,二瘸子一下老出许多,还未说话,他的泪先下来了。
  
  少奶奶灯芯扶起他,说:“不急,有话我们慢慢暄,时间长着哩。”
  
  菜子沟下河院度过了它最为艰难的日子,当黎明再次来临时,映入眼帘的,是满沟金黄金黄的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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