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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下)

第十三章(下) (第2/2页)

汪亦适和肖卓然有着截然不同的作风,他不像肖卓然那样雷厉风行。为了康民大厦的事情,他足足考虑了两个月。两个月后,汪亦适召集会议,专题研究康民大厦的续建问题。汪亦适在会上说,我们第三医院从荣军医院开始,成立已经二十多年了,零打碎敲花钱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干部职工忙忙碌碌也忙了二十多年,可是我们想建一座医疗大楼,就是建不成。为什么?我已经是第三任院长了,我不想在我卸任的时候,还交给下任院长一个烂摊子。
  
  在那次会议上,连李绍宏都表示支持了,但是刚刚着手筹备,便接到了市委的紧急通知,第三医院康民大厦停止续建。所有工程图纸和设计方案,上交市革命委员会专案组审查。
  
  后来才知道,这件事情是针对肖卓然的。市卫生局群众组织要造肖卓然的反,要夺权,首先就从康民大厦工程开始。这个群众组织写信告状肖卓然利用康民大厦的工程,搞修正主义,建造所谓的贵族病房,是为资产阶级服务的。告状信里只举了一个例子,就可以看出这个所谓的康民大厦并不是为贫下中农建造的。贫下中农含辛茹苦捡粪积肥,可是按照康民大厦的设计方案,以后解手不用上公共厕所了,要用冲水便池和抽水马桶,那么肥料怎么办,全都让水冲走了,这对于农业生产是个什么态度?对于农民是个什么感情?
  
  告状信转到市革委邱副主任手里,邱副主任批示,目前正是革命运动方兴未艾之际,广大人民无不欢欣鼓舞积极行动起来参加运动。第三医院大兴土木,有冲淡运动之嫌,停止工程,有关人员回原单位参加运动。
  
  一句话,康民大厦又半途而废了。
  
  有一天肖卓然从卫生局下班回来,约汪亦适到康民大厦的工地散步。肖卓然说,亦适,连我自己现在都怀疑,当初我们搞这个康民大厦是不是头脑发昏?我最早提出动议,是在50年代初,距今已经二十年了。老院长第二次提出来,是在50年代末,我当时反对,认为那时候时机不成熟,可他坚持,声称我们有责任给老百姓提供一个像模像样的医院。霸王硬上弓,轰轰烈烈地忙活半年,就打下几根桩。我当时的看法是,一年两年不行,三年五年有可能,十年八年准成。可是,从那几根桩打下之后,也是十多年过去了,我们第三医院还是窝在国民党留下的老房子里。
  
  汪亦适说,现在看来,我们越来越需要一座新型的大楼了,设备要更新,办公水平要提高,病房条件要改善。这些变化,放在老房子里是根本不可能的,别的不说,光水路和电路都跟不上。你们的想法没错,皖西解放二十多年,按照正常情况发展,别说一座康民大厦,就是三座,也应该建起来了。
  
  肖卓然说,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汪亦适说,天灾人祸,有天的原因,也有人的原因。
  
  肖卓然说,亦适,这话说哪里了,祸从口出啊。
  
  汪亦适笑笑说,我怕什么,我这个院长是你们强加给我的,大不了不干。
  
  肖卓然说,到地区卫生局工作,我才知道,我们皖西地区的医疗卫生形势有多么严峻,我成天看着一堆堆报表数据,头皮都发麻。我们的老百姓还生活在这样的卫生环境里,简直触目惊心。
  
  汪亦适说,你说这话也要注意,当心你惹的麻烦比我大。
  
  肖卓然说,在其位谋其政,有些问题,明明知道不能说,可是不说良心过不去,还是要说。大道理不讲了,每个月拿七八十块钱薪金,是老百姓的血汗啊,不为他们做点事情,别说党性了,良心也不安啊。
  
  汪亦适说,你想怎么做?
  
  肖卓然说,我对于卫生局长这个职务的理解,就是搞好人民群众的健康。根据我们皖西地区的实际,搞好健康,就要解决两头问题,上头不要乱吃乱喝,下头不要乱拉乱搞。饮食卫生和环境卫生、居住卫生要结合起来。
  
  汪亦适说,你这三个卫生的口子一扎住,医院的负担也就减轻了。你的思路是对的。
  
  肖卓然和汪亦适在探讨卫生局长和院长职责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大概的方向,没有细化。不久之后,肖卓然大抓节制生育,十几年之后,在他担任市委副书记和市长期间,又大抓城市建设,兴建冲水厕所,高度重视居住环境卫生,花大力气控制大吃大喝。当年他说的是抓两头,到了郑霍山的嘴里就变味了。那是在一次和汪亦适、程先觉乘凉聊天的时候,郑霍山说,肖卓然这个人一辈子做了多少事?千条万条,数也数不清,但是要我说,重点就是两巴,上巴不要多吃多喝,下巴不要多搞多生——这是后话了。
  
  这年夏天,肖卓然让地区卫生局政策研究科牵头,从地区卫校和几个医院以及防疫站抽出得力骨干,组成六个医疗工作组,奔赴梅山、蓼城、寿春等县,重点是丘陵和平原地区,水网稻田区,结合治病治伤,进行调研,课题就是人口密度和卫生条件之间的关系。这个动作做得很大,持续时间很长。
  
  一个月后,各路人马回到皖西城,提供了大量的数据和事例,证明在以农耕为主要劳作方式的地方,发病率较高,肝炎、血吸虫、肠道病乃至肿瘤,均高于山区。人口越密集的地方,健康状况越差。
  
  同时,肖卓然还组织力量走访了农林和环境等部门,请专家就饮食环境和病源之间的关系进行辅导。
  
  到了秋天,肯卓然认为时机成熟了。地区卫生局召开了一个全系统中层以上干部和各县卫生局长、医院院长会议,就如何改变皖西地区医疗卫生状况进行讨论。肖卓然在会上作了长达两个小时的报告,一是当前皖西地区医疗卫生现状,二是发病率居高不下的原因,三是解决问题的几点意见。这几点意见里面,除了培训农村医疗卫生人才,提倡文明卫生习惯,加强基层卫生院、所建设以外,突出的一个重点就是实行节育措施,控制人口增长,提高人口质量。
  
  肖卓然的报告作得激情澎湃,有根有据,有事例有数据,有理论有观点,然后分组讨论。
  
  汪亦适和程先觉、郑霍山都参加了这次会议。程先觉和郑霍山住一个房间,中午休息的时候,郑霍山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一晃一晃地说,肖局长拉开这么大的架势干什么,想杀人啊?
  
  程先觉说,你这是什么话,这不是要解决医疗卫生状况差的问题吗?
  
  郑霍山说,那也不能搞什么节育啊,怎么节育,不让交配?
  
  程先觉说,你怎么说得那么难听!什么叫不让交配,采取措施不等于不让过夫妻生活,措施在于怎样过。会场上不是有宣传画吗?节育措施有很多,可以戴避孕套,也可以吃药,听说国外发明了一种金属节育环,放在女性宫颈部位,可以阻止精虫进入,达到避孕目的。
  
  郑霍山说,那太不人道了。第一,皖西的老百姓够苦的了,看场电影都要扛着板凳跑十里八乡,晚上也没啥娱乐活动,就床上那点快活,你还要取消它?
  
  程先觉说,你这个人听不懂人话吗,怎么叫取消?不是跟你说采取措施吗?
  
  郑霍山冷笑一声说,老程,你不是医生,你不懂科学。我是中医我知道,人与人交配是非常讲究心情的。你说采取措施,搞什么避孕套,那东西我见过,橡皮气球,你说你把一个橡皮气球安在那玩意儿上,还能正常交配吗?是跟橡皮气球交配还是跟人交配?如果再把你说的外国发明的金属节育环安在女人下体里面,那就更完蛋。给你老婆安一个你干吗?没准把你那玩意儿割出口子了,那还交配个什么劲!
  
  郑霍山说得不阴不阳,把程先觉的脸都气白了,瞪着眼睛说,你狗日的郑霍山真是个搅屎棍子,我怎么不是医生了,我怎么不懂科学了,就你他妈的懂,你那个**科学就是交配,离了交配二字,你嘴里就没词了。
  
  郑霍山说,你错了,我离了交配也还有词。就算戴上套子勉强可以交配,但是你不让老百姓生孩子,那不是杀人吗?老百姓挣钱挣不到,当官当不了,坐车坐不上,吃药吃不起,他就剩下个生孩子了,多子多福,养儿防老,他就剩下这点盼头了,你还不让他生,让人家断子绝孙,他不骂你祖宗八代吗?自古都是希望人家人丁兴旺的,没听说堵人后路的。
  
  程先觉说,老郑,你说话注意一点,你反对肖局长的控制人口思想,是要犯错误的。
  
  郑霍山说,我牢都坐过,我还怕犯错误吗?汪亦适早就说不想当院长了,你是不是想巴结肖局长,把老汪搞下去你当院长啊?我跟你说,没用,老汪再不想当,也轮不到你,还有我呢,再怎么说,我也是肖局长他老婆的二姐夫,肖局长他不能胳膊肘往外拐,你说是不是?除非你把你那个黄脸婆休了,继续追求咱们家老四,要是追到手了,咱俩也许还有一拼。
  
  程先觉一拍桌子吼了起来,我不跟你说了,你这个人简直就是流氓。
  
  郑霍山说,你发那么大的火干什么,唾沫星子喷到我脸上了。
  
  程先觉和郑霍山吵架的时候,肖卓然和汪亦适就在隔壁房间聊天,汪亦适说,卓然,动作太大了吧?
  
  肖卓然说,长痛不如短痛,动作不大,行动不力,那还不如不做。
  
  汪亦适说,你今天在大会上作报告,我倒是想起了一件往事。
  
  肖卓然说,什么?
  
  汪亦适嘿嘿一笑说,算了,我们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有些话还真不好意思出口。
  
  肖卓然急了,说,亦适你怎么回事?不怀好意啊!
  
  汪亦适说,那我就说了。还记得在朝鲜战场吗?那时候你新婚燕尔,干劲冲天,害得舒云舒老是怀孕。你大姐多事,多次监视不让你们在一起,那种滋味好受吗?
  
  肖卓然愣了半天说,哈哈,你是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你错了,我一直都不想要太多的孩子。一对夫妻,一男一女,家里够了,也不给社会增加压力。如果不加控制,照这个速度生下去,十年翻一倍,五十年就是几十倍。到那时候,我们全体喝西北风,全体得畸形病,那才是真正的东亚病夫。
  
  汪亦适说,关于人口控制,其实早有先知先觉,马寅初老先生解放不久就提出来了,但是结果怎么样?马老先生受到了严厉的批判,被说成是新马尔萨斯人口论。你现在这么搞,上面有人支持吗?
  
  肖卓然说,你怎么也变得谨小慎微了?难道你甘心天天只搞运动只喊口号,什么事也不做?我也明白,只要做事,就有风险,但是我们不能因为怕担风险就不作为。如果大家都前怕狼后怕虎了,都不负责任,那么,我可以断言,我们这个国家,不用美帝苏修来打了,我们自己就把我们打垮了。你见过农民养蚕没有,每当想到人口恶性膨胀,我的眼前就会出现蚕虫吃叶的情景,声音不大,动作不大,沙沙沙,一会儿就解决了。
  
  汪亦适说,我理解你,我能为你做什么?
  
  肖卓然说,支持我,在第三医院最先成立节育病房,培训节育医生和护士。
  
  汪亦适沉默了半天说,可以。
  
  肖卓然说,如果康民大厦建成了,可以拿出一层,专门用于节育病房,搞高级一点。
  
  汪亦适神情黯淡地说,可惜啊,又是半途而废。
  
  肖卓然说,不会半途而废的,我们早晚得把它搞起来。
  
  11
  
  系统大会结束后,肖卓然让卫生局政策研究科起草了一个综合报告,提供了丰富的调研资料,并附上会议简报,中心思想是要在皖西地区进行人口控制,呈交地区革委会。
  
  有一天上午休息时间,机关做完广播体操,大家自由运动,肖卓然边做扩胸边往办公室走,走到办公楼前,政工科的董科长趴在楼梯口神秘地说,肖局长,你看那边,好像是市革委的邱主任。
  
  肖卓然头皮一紧,顺着董科长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市革委的邱山新。邱山新现在是皖西市革委会的三把手,名字几乎在每天晚上的“皖西各地人民广播站联播节目”里出现,知名度很高。肖卓然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卫生局,背着手正在看机关的宣传栏,看样子来了已经很长时间了,想必是微服私访吧。肖卓然正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上前请领导上楼喝茶,邱山新转过身来了,向肖卓然招招手说,卓然同志,你过来。
  
  肖卓然上前说,不知道邱主任大驾光临,也没有准备汇报。
  
  邱山新说,准备什么?还铺红地毯啊?我一进你卫生局这个院子,就听到广播响,紧接着就看见大家下楼排队,我还以为你们知道我要来,奏乐列队欢迎,吓了我一跳。
  
  肖卓然说,我们正在编排一套适合办公室同志的广播体操,主要是针对脑力劳动的特点,锻炼腰椎颈椎和眼睛的。准备编印下发,七八月份向全市推广。
  
  邱山新点点头说,哦,我听说了,你在卫生局做了不少事情。啊,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只做好事,不做坏事。
  
  肖卓然心里咯噔一声,坏了,难道又有什么把柄被这哥们抓住了?
  
  邱山新说,这两年,皖西市医疗卫生系统的业务工作确实有声有色,但是这显然还很不够。当领导的,要想大事,不能只埋头拉车,不抬头看路。
  
  肖卓然说,我们工作没做好,请邱主任指示。
  
  邱山新说,卓然同志,我跟你讲一句体己话,你这个同志,就像一团火,走到哪里,哪里就能燃烧起来。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们皖西地区的老书记陈向真说的,虽然他犯错误了,但是他的有些话还是对的。我对你也有过误解,感觉到你这个人不大听招呼,不好领导。那么事实是不是这样呢?你自己回答。
  
  肖卓然说,我是军人出身,“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唱了几十年,我怎么能够不听指挥呢?
  
  邱山新说,那我来回答,事实证明,你这个同志确实不听招呼。现在是什么时期?是伟大的革命运动时代,是轰轰烈烈的革命的**时代。我们整个皖西市,到处都是革命的声音,可是你这里呢,还是四平八稳,搞什么广播体操,这都是修正主义的东西,是保命哲学。做什么广播体操?到庄稼地里帮助老百姓插秧割稻,累出一身臭汗,比什么样的体操都管用。
  
  肖卓然哭笑不得,赔着小心说,邱主任高屋建瓴。可我们这是机关,偶尔下乡搞搞助民劳动可以,平时蹲机关,最好还是活动活动。
  
  邱山新说,走,我们到你的领地转转。
  
  肖卓然说,要不要把机关的同志召集起来,请首长给我们讲讲革命运动的大好形势?
  
  邱山新说,形势大好,在世界上四分之三的人口都处在水深火热的今天,我们的革命运动轰轰烈烈如火如荼,人民群众过着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报纸广播都有,你们自己学习就行了。我有些话只对你本人说。
  
  肖卓然心里想,他妈的,搞得不好要拿我开刀了。是祸躲不过,听天由命吧。
  
  两个人从卫生局的前院转到后院,又从后院转到南院。邱山新说,你们卫生局办公条件不错,花红叶绿,一尘不染,是个滋生官僚主义和修正主义的地方。
  
  肖卓然一怔,没有接茬。
  
  邱山新指着一棵桂花树说,八月桂花遍地开,可是我家里那几棵桂花树,开得不阴不阳的。
  
  肖卓然试探着说,要不,我让人起两棵金桂送去?
  
  邱山新摆摆手说,我们是无产阶级劳动者,不搞个人的小恩小惠。
  
  肖卓然心里又是一阵别扭,这狗日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知道他这次来到底要干什么,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邱山新说,有人反映你们卫生局是土围子,封建堡垒,革命运动在你这里针扎不进,水泄不通。现在看来确实是这样。说你死气沉沉吧,你这里也是喇叭嗷嗷叫,男女老少上蹿下跳。不过,喇叭里播的不是革命的声音,男女老少跳的不是革命的舞蹈。
  
  肖卓然说,我们没有跟上形势,我检讨。
  
  邱山新说,卓然同志,你胆子也忒大了一点。今年夏天,是我们皖西市革命运动的**时期,各个机关都在忙着搞斗批改,成立革命委员会,可你们呢?革命委员会没有搞,斗批改也没有搞,却兴师动众地开了一个医疗卫生系统查问题大会,这是公然和革命运动唱对台戏啊!
  
  肖卓然一头冷汗地说,邱主任,我们的革命委员会正在筹备,至于说查问题大会,就是为了弥补不足,更好地革命啊!
  
  邱山新说,你还是糊涂!我说的是革命运动,不是革命。在革命运动期间,运动就是中心。要把声势造出来,动作搞大点。你这里确实死气沉沉。
  
  肖卓然终于忍不住了,抵触地说,可是,声势造大了,工作怎么办?医疗卫生系统,做的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让他们停下治病救人,天天开会搞斗批改,上街游行喊口号,那病人怎么办?
  
  邱山新回过头来,看着肖卓然说,我说过要你们停下治病救人吗?
  
  肖卓然豁出去了说,天天搞运动,搞斗批改,老一点的医生专家家庭出身都不好,成分都高,人人自危,哪有心思搞业务?成天上街游行喊口号,年轻人个个都以为自己可以打天下,可以保卫毛主席,随时准备上井冈山,哪有时间工作?邱主任,我真不知道这个运动该怎么搞!
  
  邱山新指着花台说,来,坐下,我跟你说。
  
  肖卓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垫在一块相对平坦的地方。邱山新说,用不着,我们都是劳动人民出身,还怕灰尘泥土吗?我们又不是林黛玉。
  
  说完,拿起手绢,扔给肖卓然,自己一屁股坐了下去。
  
  肖卓然迟疑了一下,站着没动,情绪明显抵触。
  
  邱山新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不是做文章。对待革命运动,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一是反对,结果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灭亡。二是积极投入其中,成为旗手,成为先锋,成为革命运动的马前卒生力军,顺应潮流,这才是正确的态度。
  
  肖卓然说,我们当然想成为革命运动的马前卒生力军,可是医疗卫生系统不能乱,牵一发而动全身,医疗卫生系统乱了,人民的生命健康就没有保证了。
  
  邱山新说,大乱达到大治,但是并不等于说大家都乱,并不等于说天天都乱。
  
  肖卓然听得稀里糊涂,茫然地问,邱主任,我想得到领导的具体教诲。
  
  邱山新说,对于这场运动,有模糊认识的不仅是你,就连我们,也有跟不上的时候。陈向真说,抓革命促生产,抓革命是手段,促生产是目的,这就犯了右倾机会主义错误,所以我们都要引以为戒。我的理解,先抓革命,后促生产。
  
  肖卓然说,我还是不明白,难道我们医疗卫生系统要停下业务,喊完口号才去上班做手术?
  
  邱山新火了,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说,歪曲,肖卓然你歪曲了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譬如,你们下面的医院,一部分人具有运动的积极性,另一部分人具有生产的创造性,这样就可以合理分工,让那些搞运动的人把运动声势造得轰轰烈烈,让他们红透半边天;而专家医生,必须坚守岗位,为贫下中农服务,以他们的实际行动支持革命运动。写材料,这两个方面的事迹都要总结。
  
  肖卓然听傻了,他没有想到邱山新说的“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原来是这么个抓法。
  
  邱山新说,哪些人是革命运动的积极分子呢,你们可以自己考察,但是那些在医疗卫生岗位上平庸的人,就可以让他们在革命运动中发挥他们的一技之长,让他们扛旗子,喊口号,写大字报,充分利用他们的价值。譬如第三医院的那个郑霍山,业务上没本事,当医生起不了多大作用,当不了运动的领头人,当马前卒还是可以的。
  
  肖卓然愕然说,邱主任难道不知道,郑霍山是皖西市著名的中医啊,怎么说他没本事?
  
  邱山新笑笑说,知道,名气很大,徒有虚名。他能像汪亦适那样把人脑袋里的瘤子变成囊肿吗?不能。他能像汪亦适那样把一个生命垂危的领导干部从死亡的边缘拯救出来吗?不能。我倒是听说他在50年代就是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所以,让他把主要精力放在革命运动上,这也是人尽其才。
  
  肖卓然愣了半天,哭不是,笑也不是。
  
  邱山新说,像汪亦适那样的,别看他表面平静,但在他的内心,充满着对革命运动的积极性。这样的人,参加运动靠的不是嘴巴,不是写材料,不是搞斗批改,而是要让他把他的革命才华放在病人身上,通过解除人民群众的痛苦、挽救人民群众的生命,体现他的革命性。这样的同志,站在手术台上,就是积极参加革命运动。
  
  直到这时候,肖卓然才有点回过神来,细细一琢磨,邱主任话里有话,也为他一筹莫展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轰轰烈烈的运动指明了方向。尽管邱主任对郑霍山的评价离题千里,但是,只要能保住一批专家继续工作,那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啊。肖卓然激动了,他没有想到过去人见人怕的整人高手邱主任的思想现在有了这么大的转变,这不是坏事,这是皖西市医疗卫生系统的福音啊。肖卓然说,邱主任,我明白了,我尽快布置下去。
  
  邱山新说,革命委员会要尽快成立。
  
  肖卓然说,不知道革命委员会的领导成员市革委有什么安排?
  
  邱山新神秘一笑说,嗨,一个机构,两块牌子。你做块牌子挂在大门口,组织医疗卫生系统的干部职工扭秧歌,放几挂鞭炮,敲半天锣鼓,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肖卓然的眼泪差点儿都流出来了,情不自禁地来了个立正,说,邱主任,我向你保证,皖西市卫生局革命委员会明天就正式成立。
  
  邱山新说,你的那个关于节制生育的报告我看了,基本上是错误的。
  
  肖卓然一听,心里又凉了半截,说,邱主任,我派了六个工作组,调研了一个多月,还咨询了专家。解决皖西市医疗卫生条件差的问题,改变人民群众健康状况,提高人民群众受教育和医疗的水平,首先就要从生育节制开始,当务之急,迫在眉睫啊!我拿我的党性保证……
  
  邱山新摆摆手,打断肖卓然的话说,我说的基本上错误,指的是角度,而不是观点。观点正确,角度不好,很容易犯错误。节制生育的想法很好,符合历史辩证法,但是不要把皖西市农村的落后面貌扯进去。皖西市怎么落后了?胡说!形势大好,不是小好,节制生育,是为了更好。你琢磨吧。我不能跟你多说了。
  
  肖卓然呆了半晌,突然动情地说,首长,我们能不能请你吃顿饭,我个人掏腰包,不花公家一分钱。
  
  邱山新摆摆手说,免了,我们革命者两袖清风,不搞吃吃喝喝那一套。
  
  邱山新微服私访的第二天,皖西市卫生局革命委员会就在锣鼓喧天中成立了,鞭炮放了一地。那天机关干部没有做广播体操,全体到大门口扭秧歌。当天的《皖西日报》以显著位置报道了这一消息,题目是《革命运动结硕果——皖西市卫生局革命委员会成立》,文中详尽报道了揭牌仪式盛况,“皖西市医疗卫生战线广大无产阶级欢欣鼓舞”,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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