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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中)

第一章(中) (第1/2页)

05
  
  俘虏学习班的主要任务是进行思想摸底和改造,提高对新政权的认识,写出自述和认罪书,互相检举,保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这个班管理比较严格,警卫森严,不允许擅自外出会友,不允许家眷探视。
  
  还有一个投诚军官学习班,学习内容介于起义骨干学习班和俘虏学习班之间,政治待遇比俘虏学习班稍微好些,可以看报纸,大门可以自由出入,还允许亲属探视。江淮医科学校没有跟随国民党军逃跑的一百多名学员,和在战场上主动缴械投降的原三十六师军官,多数都在后面这三个学习班里。
  
  肖卓然是新政权的翘楚,是雄踞在众多同学之上的耀眼的星辰。此后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他的工作就是管理和安排起义、投诚和俘虏人员。也就是说,他的这些同学、同僚今后的命运,主要是攥在他的手里。程先觉也不算差,作为一个起义人员,也算是有功之臣,今后的出路,就是作为留用人员帮助解放军建立新政权。
  
  城市管理学习班里没有教官,只有解放军的首长和学习材料,学员们互为教官。起义班和投诚班里的教官叫教员,其实也是他们的服务员,还负责照顾他们的生活。
  
  汪亦适和郑霍山就惨了,他们两个都是俘虏。虽然解放军不杀俘虏,但是也不待见俘虏。俘虏班里的教官不叫教官,也不叫教员,叫管教人员。他们早晨起床要出操,要跑步,要按照解放军的规矩说话办事,要学习汇报思想,要对自己的历史说清楚,而且是反复说,今天说了,明天还得说,跟张三说了,还得跟李四说。管教人员让他们翻来覆去地说,是为了让他们露出破绽,是为了抓住把柄。汪亦适听郑霍山说,俘虏里面罪大恶极的,有些人可能会被拉去枪毙或者判刑。所以说,他们现在住的是不叫监狱的监狱,当的是不叫囚犯的囚犯。
  
  汪亦适感到自己真是晦气透了。他给自己算了一笔账,如果那天夜晚在他成功劝说程先觉之后,带着程先觉去风雨桥头,那他就是当之无愧的起义人员,他就是新政权依靠的力量,他就是共产党的座上宾。退一步说,如果那天他不去劝说郑霍山,还了借书之后就当机立断去风雨桥头,那他还是起义人员。再退一步说,就算他没有及时赶到风雨桥头,而如果在小东门左街口投降成功,那么他也算是投诚人员,还是解放军的朋友,还可以成为座上宾,家眷可以探视,大门可以出入,拉屎不用报告。
  
  伙食差一点儿汪亦适尚且能够忍受,他最不能忍受的是大小便的时候有人端着上了子弹的步枪在旁边监视。刚到三十里铺的时候,他有好几天拉不出大便。他想,他要是起义人员就好了,就算是投诚也行啊!
  
  倒霉的是,就在他距离解放军阵地不到二十步的时候,背后有人开火。这一开火不要紧,惹得对面的解放军噼里啪啦就是一顿猛打,好在对方手下留情,要不是枪口朝上,他的身上至少被穿二十个窟窿。
  
  汪亦适作为俘虏被集中到三十里铺的时候,在路上他很恼火地问过郑霍山,说郑霍山你安的是什么心,明明看见我就在解放军的枪口下面,你居然从背后开枪,你是想让我死在解放军的枪口下吗?
  
  郑霍山说,哪个龟孙想开枪!你不是让我跟你一起投降吗?那时候我想明白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替那个我连认识都不认识的蒋委员长卖命,我想跟你一样,把白布绑在枪口上才出去,他妈的谁知道七弄八弄走火了。我不会摆弄***,这个你也知道。
  
  汪亦适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不过,有一点你必须向解放军说清楚,那天我到四楼你寝室去找你,劝说你起义,这是真的吧?
  
  郑霍山不回答,反问汪亦适,你认为解放军会相信你吗?
  
  汪亦适说,这是事实,他们为什么不相信?
  
  郑霍山说,那好,他们要是问我,我就跟他们说真话。
  
  汪亦适听郑霍山这样一说,就轻松多了。天地良心,他确实没有与解放军为敌的想法,相反他还很敬重解放军,他劝说了程先觉,又劝说了郑霍山,这都是事实,他应该得到解放军的礼遇。
  
  但是汪亦适想错了。
  
  那次肖卓然来看过他之后,他苦思冥想好长时间,终于有一天,他下了决心信誓旦旦地向管教人员张泗安报告,说他有重要情况汇报,然后就把他劝说程先觉和郑霍山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
  
  张泗安说,啊,你还那么开明啊,可是你想起义为什么不行动?你还是动摇啊!这种人我们见得多了,都是投机分子。
  
  汪亦适说,我不是投机分子,我千真万确是因为劝说郑霍山耽搁了时间,才被国民党特务裹胁的。你们不信,可以去问郑霍山。
  
  张泗安果然去问了郑霍山。汪亦适做梦也没有想到,郑霍山会那样回答。郑霍山说,汪亦适到我的宿舍找过我不错,但是他并没有说要起义,他只是问我要不要出城逃到江南去。
  
  张泗安把郑霍山的回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汪亦适,汪亦适一听脑袋就大了,差点儿没有晕过去。张泗安说,没有人证明你是因为劝说郑霍山起义才耽搁了时间,而且后来你还拿了枪,我们只能证明你是俘虏。
  
  汪亦适有苦难言,百思不得其解。后来见到郑霍山,汪亦适说,你郑霍山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坏人,我跟你前世无冤近世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
  
  郑霍山装蒜说,我没有害你。你说我怎么害你啦?
  
  汪亦适说,分明是我去劝说你起义,才耽搁了我的时间,你为什么不跟张泗安说清楚?我劝说你到风雨桥头去向舒云舒报到,这不是事实吗?
  
  郑霍山说,你想到风雨桥去找舒云舒,这是私事,跟起义不起义的没有关系,我为什么要说?
  
  汪亦适顿时愣住了,他没有料到郑霍山会这么看问题。他不说话了,看着郑霍山两眼发直。
  
  06
  
  直到二十年以后,经过当年的学友兼难友楼炳光的点拨,汪亦适才似有所悟。楼炳光说,郑霍山那时候之所以不愿意承认你是因为劝说他才耽搁了前往风雨桥的时间,完全是为了保护自己。
  
  汪亦适当时还是不明白,稀里糊涂地说,他倘若能够证明我是起义者,他也会跟着沾光,他不承认我是起义者,我们两个都成了俘虏。他不说真话,保护自己从何谈起?
  
  楼炳光说,你真是书呆子。你想想看吧,当时是什么环境?我们那群俘虏,成天都是提心吊胆,怕被镇压,怕判刑,还怕被发配到边塞。那时候可以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郑霍山要是承认你是因为劝说他才耽搁了起义时间,那他成了什么,那他不是成了阻挠起义的绊脚石吗,那不是找死吗?
  
  汪亦适这才似乎明白过来,半天做声不得。以后他也就渐渐地原谅了郑霍山。
  
  时光退回到当年,汪亦适在郑霍山那里没有得到证明,连续好几天茶饭不香。其实汪亦适并不完全是为了给自己挣一个起义者的待遇,那时候的汪亦适还意识不到待遇的重要性,他主要是想把事情弄清楚,他想证明自己的清白。突然有一天他的脑子里闪过了一丝亮光——他想起了程先觉。那天晚上他睡不着觉,辗转反侧中,他看见了这丝亮光,一拍大腿从铺上跳了起来,在屋里的青灰地面上走来走去。
  
  同屋的楼炳光说,你干什么,半夜三更的老是晃来晃去的,难道你想让管教人员过来揍你吗?
  
  汪亦适说,我现在不怕管教人员了。我现在就是要见管教人员!说着,就向门外高喊,警卫,警卫,我要见张管教,我要汇报思想!
  
  在学习班的办公室里,汪亦适怀着激动的心情,把自己在皖西城解放前夜劝说程先觉起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张泗安最初还是不相信,他们怀疑这个文质彬彬的家伙得了神经病。上次他言之凿凿地说郑霍山会证明他的起义言行,结果郑霍山一口否定。这次他不死心,又扯上了程先觉,弄得不好又是胡说八道。张泗安不想跟他啰唆,敷衍他说,算了吧汪中尉,我们劝你别再折腾了。你既然当了俘虏,就老老实实的。只要改造得好,俘虏也照样可以为人民服务,照样可以为新政权出力。
  
  汪亦适说,话是这么说,可俘虏和起义者总是不一样啊,我是千真万确地想起义,而且为了起义花费了很多心血,我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老是当俘虏吧?我不是新政权的敌人,我是新政权的支持者啊。求求你们,你们是自由的,去找程先觉问一下,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张泗安说,就是问,那也得等到明天吧?这又不是打仗,我们总不能半夜三更地跑到起义学习班去叫人吧?起义学习班里的人都是我们新政权的有功人员,都是要重用的。我们半夜三更去找人,那太不尊重了,上级会批评的。
  
  汪亦适说,那好,那就明天吧,明天你们可一定得给我问啊!
  
  那一夜汪亦适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象着明天张泗安去找程先觉的情景。这件事情过去也才十来天,程先觉肯定不会忘记,他一定会一五一十地向张泗安说清楚。那天晚上他和程先觉说的话犹在耳畔,那句句都是真话,句句都是新政权希望听到的。
  
  汪亦适在床上翻,同宿舍的楼炳光也在翻。楼炳光睡不着不是因为激动,楼炳光夜里经常做噩梦说梦话,因为他是医科学校的警卫科长,在此之前他是国军三十六师里的一个连长,他同解放军打过仗,手上的血债肯定是有的,所以他最担心解放军会把他毙了。他有好几次在汪亦适面前念叨,说他家上有七十高堂,下有五个幼子,他给国军当警卫科长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希望新政权网开一面,留他一条活路,哪怕给共产党倒马桶擦皮靴也干。
  
  跟楼炳光住在一个房间里,也是汪亦适急于摆脱俘虏名分的重要原因之一。楼炳光是什么人?楼炳光过去在医科学校差不多就是个恶棍,就是政训处的一条狗,经常关押进步学员,搞秘密侦察活动。那时候同学们在校园里散步,见到这伙计,避之唯恐不及。现在倒好,自己跟他住在一个房间,享受相同的俘虏待遇,简直就是鱼龙混杂。
  
  第二天早上,出操完毕,又开始劳动,脱坯烧砖——张泗安说,解放了,皖西城下一步要盖很多高楼大厦,需要很多砖瓦。汪亦适一边脱坯,一边观察周围的动静。他发现张泗安不在劳动现场,心中窃喜。他分析张泗安是到起义学习班找程先觉核实情况去了。
  
  吃早饭的时候,还是没有看见张泗安回来。汪亦适想,看来这件事情有眉目了,没准是张泗安了解清楚了,向上级汇报去了。也许等到张泗安回来,他汪亦适就可以摘掉俘虏的帽子,摇身一变成了起义功臣。原先汪亦适对于待遇问题并不看重,但是随着在俘虏学习班里时间待长了,他的思想就起了很大的变化。解放军的政策好,三十里铺的这几个学习班,伙食是一样的,如果单从嘴巴的待遇上看,当俘虏一点儿也不比起义学习班差,甚至不比管理学习班差。问题是人的待遇不仅体现在嘴巴上,楼炳光说了一句粗话,说人的待遇归根到底体现在下面那个巴上,你去撒尿,有人拿着上了子弹的步枪看着你,你尿都撒不干净。汪亦适想,我确实不能算俘虏,我干吗要背这个黑锅?
  
  汪亦适那天左等右等,没有见到张泗安。这样一来,他就更加坚信不移,张泗安确实是为他的事情奔波去了。汪亦适知道共产党的干部做事认真。涉及人的名誉问题,是个大问题,来不得半点马虎。汪亦适揣摩,张泗安从程先觉那里证实他汪亦适确实劝说过别人起义之后,一定又去找别人证明去了,没准还找了舒云舒。
  
  这样一想,汪亦适恢复名誉的愿望就更加迫切了。从皖西城解放前夕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见到过舒云舒。他可不想以俘虏的身份去见舒云舒。
  
  但是,张泗安迟迟没有露面。汪亦适盼星星盼月亮,直到第二天晚饭后,张泗安才在学习班出现。汪亦适认为自己的事情有了着落,走路的时候腰杆子就硬了许多,说话也理直气壮了许多。看见张泗安在伙房后面跟别人说话,他整了整自己身上的黄色军装,还摸了摸风纪扣,用手拢了拢偏背式头发,然后器宇轩昂地向伙房后面走去。门口站哨的解放军战士有点诧异,端着枪厉声喝问,你干什么?
  
  汪亦适站住,向站哨的战士笑了笑说,不干什么。我的问题可能搞清楚了,我去问问张管教,什么时候给我甄别。说完,迈开长腿,又往前走,步履稳定,神态自若。
  
  没想到刚走了四五步,那个战士就追了上来,把步枪往他面前一横说,站住,没有得到允许,不许离开房间!
  
  汪亦适再一次站住了,怔怔地看着那个战士说,同志,我去找张管教,我的问题张管教已经调查清楚了,我们已经是同志了。
  
  战士说,谁跟你是同志?我没有接到上级给你自由出入的通知,回到你的房间去!
  
  汪亦适的脸色立马黯淡下来,杵在原地,进不是,退也不是。正在僵持,张管教看见他了,向这边慢腾腾地走了过来,边走边说,啊,是汪亦适啊,你有什么事情?
  
  汪亦适眼巴巴地看着张管教,嘴巴嚅动了好几下才说,张管教,我前天晚上向你汇报的事情……
  
  张管教被问住了,直着眼睛看汪亦适说,事情?什么事情?
  
  汪亦适满腔热情被迎面泼了一瓢凉水,不由得来了情绪,没好气地说,张管教,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前天晚上跟你汇报我起义的事情,你答应给我调查的。
  
  张管教仰起下巴想了一会儿说,啊,有这么回事?我答应你了吗?
  
  汪亦适硬起脖颈子说,这两天没有见到你,我还以为你去找程先觉核实了呢,没想到你把我的事情当儿戏!你们共产党不是最讲认真吗?
  
  张管教怔了一下,突然笑了说,哦,你说那件事情啊,啊,是有这么回事。不巧,我这两天奉命到城内给你们领服装去了。你的那件事情我忘了。这样吧,忙完这一阵子,我就给你问。
  
  汪亦适不言语了,看了张管教一眼,慢慢地转过身子,看着西边的晚霞发愣。看了一会儿,长叹一声,无精打采地回房间了。
  
  此后的几天,汪亦适度日如年。汪亦适的心思连楼炳光都看出来了。楼炳光说,小汪啊,我劝你不要鬼迷心窍了。你说你是起义的,可是攻城之前你并没有直接投奔解放军,后来你又是拿着枪被俘的,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你说不清楚啊!我劝你认命吧,不要折腾了。万一有个差错,说你不老实,恐怕还弄巧成拙。
  
  汪亦适说,不一样。
  
  楼炳光说,什么不一样?
  
  汪亦适说,我跟你不一样,你是铁杆**,我不是。
  
  楼炳光说,谁说我是铁杆**?我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要是老早就参加解放军,我也会铁杆反老蒋。老蒋又不是我大爷,我凭什么铁杆为他卖命?
  
  汪亦适提高了嗓门又说了一遍,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楼炳光看着汪亦适说,小汪,你是不是病了,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还有什么不一样?
  
  汪亦适说,起义者和俘虏就是不一样,我和你也不一样。我一定要搞清楚!楼炳光冷笑着说,你那事情,本来就是**毛炒韭菜,理不清扯更乱。你要是能搞清楚,我也能证明我是地下党,你信不信?
  
  汪亦适说,那你就等着吧,程先觉就是我劝说起义的,他会为我证明的。
  
  楼炳光说,哦,那我就为你祝福,但愿你早日脱离苦海,早日吃上起义饭。
  
  又过了两天,张管教果然同起义骨干学习班取得了联系,找到了程先觉,详细地了解了皖西城解放之前汪亦适劝说他起义的情况。
  
  张管教从起义学习班回来之后,还没有进自己的房间洗上一把脸,就派人到俘虏学习班的宿舍,把汪亦适叫进了办公室。
  
  汪亦适听说张管教从起义学习班了解情况回来了,并且急于召见他,喜出望外,心想,这下好了,终于水落石出了,真的假不了,假的没法真。我汪亦适是黑是白,马上就要大白于天下了。
  
  离开俘虏学习班宿舍的时候,冷不丁地看见天上一轮太阳耀眼夺目,汪亦适的嗓子眼里突然一阵烫热,鼻子一酸,仰脸看天,轰轰烈烈地一连打了四个喷嚏。
  
  到了张管教的办公室,汪亦适喊了一声报告,张管教很客气地请他坐下,并且让通信员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汪亦适说,张管教你不要太客气了,我的问题搞清楚了,你就是我天大的恩人。
  
  张管教说,小汪啊,你能不能把我军解放皖西城前一天晚上,你的所作所为再回忆一下?
  
  汪亦适怔怔地看着张管教说,怎么,难道……我都回忆一百遍了,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张管教没有马上回答,长时间地看着汪亦适,像是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花样来。
  
  汪亦适立马意识到情况又是不妙,心里惶惶的,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张管教盯着汪亦适看了一阵子,察言观色,看见的是一张先茫然后绝望的脸。张管教说,小汪,你别急,你再想一想,那天晚上你同程先觉在一起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他是怎么说的。要说真话哦,说假话是要自食其果的。
  
  汪亦适终于被激怒了,站起身来,冲动地说,张管教,我向你汇报的都是真话。我现在倒是想知道,程先觉是怎么说的。
  
  张管教说,程先觉是怎么说的,我们不能告诉你,但是,我们得到的情况,正好跟你反映的相反。不是你去劝说程先觉起义,而是程先觉劝说你起义。程先觉以行动证明了起义的选择,而你却没有。情况就是这样。
  
  汪亦适傻眼了,看着张管教,愣怔了半天没有说话,好长时间,两行热泪才滚滚而下。
  
  汪亦适从此不提起义的事情了。
  
  很多年后,汪亦适才从张管教的嘴里得知那次张管教同程先觉谈话的真实内容。当张管教找到程先觉,向他说明来意之后,程先觉居然很意外,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看着张管教说,汪亦适找我了吗?我怎么不记得?那天我回到宿舍,我们两个商量了出路了是不错,我提议我们一起到风雨桥头投奔解放军,他说他要到图书馆还书。后来我见他犹豫,事不宜迟,我当机立断去了风雨桥头,我是投奔到人民的怀抱了。至于他最后怎么样,我就不清楚了。
  
  张管教跑了五六里地,在起义学习班里待了一个下午,最终无功而返。
  
  07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在舒云舒出现之后。
  
  后来汪亦适才知道,早在皖西城解放的前一天,作为地下党外围组织成员的舒云舒就被肖卓然派遣到攻城指挥部里当了一名联络员。攻城前的那个夜晚,收到舒云舒劝说信的一共有三个人,汪亦适、程先觉和郑霍山。信是舒云舒写的是不错,但不是那天晚上写的,而是早就写好了的,内容都是按照肖卓然的吩咐提前起草的。
  
  肖卓然这样做,用他的话说,是利用个人情感帮助革命。舒云舒是肖卓然的恋人,舒云舒爱肖卓然,这是事实。而汪亦适、程先觉和郑霍山都不同程度并且以不同的方式爱着舒云舒,这也是事实。不过,汪亦适对于舒云舒的感情属于暗恋,只在心里,从来不外露,肖卓然还是从舒云舒的嘴里了解到这个情况的。程先觉对舒云舒的感情,主要是纸上谈兵,没完没了地写情诗,有的是他自己创作的,有的是从外国诗或者古诗里面抄来的,多数是移花接木,把外国情诗、中国古代情诗和现代情诗里的名章佳句拼凑在一起,自成一体,以假乱真。郑霍山对舒云舒的感情,表现得比较粗俗。有一天晚上,他在校园内的假山后面拦住了正要去找肖卓然的舒云舒,直言不讳地要跟舒云舒“交朋友”,并且扬言,他是宋校长最器重的学生,将是国军的一代名医。名医就得名花配,她舒云舒要是跟肖卓然那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伙好上了,就是鼠目寸光。舒云舒也不示弱,当场还击说,你有本事你就把这话当着肖卓然的面说一遍,你要是敢,我就答应跟你交朋友。后来郑霍山当真在宿舍说肖卓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郑霍山之所以如此嚣张,倚仗的是宋校长,郑霍山的病理学和解剖学都是全校成绩最好的,那一年三十六师在蚌埠跟解放军打仗,从医科学校抽调学业出众的学员到前线实习,郑霍山被宋校长亲自点名到一线直接上了手术台,一天做了七台手术,场场成功,三十六师的师长黄中将授了他一枚青天白日勋章,而且还给医科学校送来了十头肥猪,为宋校长挣来了很大的面子。而宋校长和舒云舒的父亲舒南城是留学德国的同窗,二人私交甚密。传说宋校长曾经自作主张,承诺在自己的女儿宋露露和舒云舒中间挑选一个许配给郑霍山,因为有了这个承诺,所以郑霍山才肆无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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