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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约之失

旧约之失 (第2/2页)

这么高的规格,不知小刘请的是什么贵客?
  
  小刘挂完这个电话,并不罢手,又马上打别的电话。照样先是调侃,再是请人家明天钓鱼。邀约好了之后,又漫天漫地扯淡。等小刘打完三个电话,已是十点多了。
  
  这时,向处长踱了进来,拿起小刘桌上的一本书随便翻翻,放下,说,没有变吧。舒云飞正懵头懵脑不知何事,小刘答道,没变没变。向处长这就抬起头来朝天花板上溜了几眼。舒云飞和小刘也跟着他抬头望天花板。天花板上除了电扇懒懒地转着,什么也没有。等他俩收下目光,向处长早已转身走了。舒云飞心想这姓向的真他妈的神经病!
  
  舒云飞坐下来查工商局的电话号码,小刘却哼起了小曲儿。这人今天怎么这样高兴?简直还有些洋洋得意。舒云飞猛然想起刚才小刘同向处长的神秘对话。原来如此!他明天是请向处长钓鱼。
  
  明天还是大钓哩!什么大钓小钓!讲行话大凡有两种情况,一是怕别人听不懂,便约定俗成了一些行话,比如某些专门行业;一是生怕别人听懂,就造出一些准黑话当行话,比方黑道、商场和官场。
  
  不知怎么的,舒云飞眼睛有些发花了,翻来覆去查不到电话号码,只得合上电话号码簿,拿出一叠文件来做样子。自己今天的心理素质怎么这样差?见了这种事情不知是愤还是妒?
  
  老婆说得对,别人耍尽巴结,自己却木头人一般。他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清高了。他平时总爱讲这么一句话:投靠是背叛的开始,并戏说这是他的凡人名言。一个人今天投靠你,一定是为着某种利益,那么,明天利益需要他背叛你,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就倒戈了。现在他想,自己为什么老同人讲这句话?难道不是想让向处长明白他的心迹吗?若是这样,自己也太天真了,太可怜了。怎么说呢?自古忠贞之士都是这般,就像痴情的女子,对心爱的男人似乎都是单相思,而男人却醉心于一群****。就说屈原,对楚怀王简直怀有同性恋情结,作《离骚》、赋《九歌》,满腹爱恋和怨尤,可楚怀王照样宠信子兰等巧言令色之徒,屈原却被放逐,落得怀沙自尽。天同此道,地同此理,亘古不变。这忠与奸,正与邪的苍凉故事只怕要永远这么演义下去了。
  
  舒云飞满心复杂的想法,什么事儿也做不成,只见手中的文件模模糊糊的一片。
  
  这几天,向处长带着小刘出差去了。舒云飞无端地感到心情轻松了许多。怎么会有这种反应,他觉得很奇怪。他早不在乎这个人的脸色怎么样了,可那张胖乎乎的脸又的确无时无刻不在左右他的喜怒哀乐。同事们出差在外,环境一变,相互间容易交流些,这是他长期以来感受到的一种经验。不知他们二人在外会交流些什么?这不是庸人自扰,他知道他们只要论及单位的是是非非,对他都是不利的。
  
  一个人在办公室,他总考虑着自己的境遇和前程,只觉去路茫茫。他想过干脆调到一个清闲的文化单位去算了,读读书,写写文章,图个自在。或者干脆做生意去,赚钱也罢亏本也罢,听凭自己的本事和命运闯去,省得在这里看别人的脸色过活。可想来想去,就是不甘心,好像在跟谁较劲似的。细想不是跟朱厅长,不是跟向处长,也不是跟小刘,似乎在跟一个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较劲。一个假想敌?想来想去也没法跳出这里。好吧,还是在这里挨下去吧,今后也别事事都放在心上。自己成天的不快也真没意思,几乎都是一些庸人自扰的事。不要管那么多,一切听凭自然吧。其实这种犹犹豫豫的心思也是常年在他的脑子里打转转的。
  
  这天一早去上班,他远远地就见朱厅长站在办公楼前同人说话。他想管他什么猪厅长马厅长,我就是不同你搭话,又怎么样?他便挺着身子,目不斜视朝前走去。可越是走近朱厅长越是不自然,脸上肌肉有些发紧。就在同朱厅长交臂之际,他忍不住又叫了一声朱厅长好。可朱厅长只顾同人说话,脸都不偏一下。
  
  舒云飞额上顿时大汗淋漓。一进办公室,就关了门。反正向处长不在家,他也就不顾那么多了。好一会儿,感到越来越热,才想起空调没打开。
  
  室内渐渐凉了下来,他才把门开了一条缝儿。手头没事,又没人管,就索性坐在那里发呆。等心情稍微平静些了,就给工商局打了电话,那位熟人说,现在正搞文化市场整顿,书店一律停止注册,也不知什么时候解冻。不管怎样今后会卡紧一些的,现在小书店太多太乱了。舒云飞同这人仅仅只是熟悉,并没有交情,人家客气几句就开始打官腔了。见这般光景,他只好说,那到时候再请你帮忙吧。
  
  他不准备马上把这消息告诉龙马二人。别人心里正热乎乎的,这么快就去泼凉水,过意不去。再说他也希望听听他们二位的联系的情况,说不定到时候又有办法了呢?
  
  过了几天,龙子云有消息说,门面倒是打听了几家,只是租金要价都高。但有两家门面是公家的,找他们头儿做做手脚,可以谈下来。马明高说,税务登记本来就不成问题,关键是定税,到时候再活动。
  
  只是贷款还找不到可靠的人,不然人家谁敢收你的红包?舒云飞见龙马二人果然劲头十足,只好告诉他们,工商局那边熟人出差去了,估计个把星期回来。他说了这些,感觉心里歉歉的,好像愚弄了别人。
  
  一连好几天,他都在犹豫,是否该把工商局的情况告诉他们二位?
  
  这天,马明高又打电话来,问事怎么样了。舒云飞想也应该同人家讲了,就讲,我刚准备打电话给你的,那个熟人回来了,我刚才联系过。于是把情况说了一遍。马明高问怎么办?他说,只有等一段了,相信也不会等太久吧。马明高又说,贷款的事初步联系过了,人家松了口,但血是要放一点的。通完电话,舒云飞不太好受。
  
  舒云飞那天同朱厅长打招呼讨了个没趣,只要想起来就不舒服。他想今后谁要是主动同他打招呼就是和尚的崽!他甚至想再次碰上朱厅长,理都不理他就同他擦肩而过。可是朱厅长是个忙人,他要是不下楼来看望大家,你说不定几个月都见不到他的影子。听说他这会儿又去美国考察去了。舒云飞想,天知道他去美国能考察些什么。
  
  舒云飞的心情不好,却又不便同晓晴讲。这事说起来是摆不到桌面上的。就只有一个人闷在心里烦躁。问了几天,心情也慢慢平和下来。再回头想想这事,就觉得有些好笑了。可是现在生活就是如此平庸,除了些鸡毛蒜皮的事,还有什么大事呢?那些领导们,也不是成天同你脸红脖子粗,他们只是把一颦一笑都做得极其含蓄,又深不可测,总叫你提心吊胆地去捉摸。
  
  这天上班,舒云飞正在卫生间,听见外面有人在高声应酬。他知道是向处长他们回来了。他本来已完事了,可一想想外面的场景,就索性又蹲一会儿。同事们出差回来,通常要与在家的同志握手客气一回,似乎一日不见隔三秋。向处长回来,更是要——握手。舒云飞不喜欢那双胖乎乎的手。不是他心胸狭隘,他是讨厌这人握手的讲究。向处长同上司握手总是身体前倾,伸出双手握住人家的手激动地摇晃五六下。同平级干部握手,他就挺直身子,伸出右手,不紧不松抓住对方的手,摇二三下。要是下级伸过手来,他就看似平和,实则心不在焉,半伸出手,直着手掌同别人软绵绵地一带而过。你就感觉摸着了一只泡得发胀的死老鼠。可你还不便表示不快,还得陪笑。这不光因为他是领导,还因为他的表情倒是过得去的。只是你觉得让他笑容可掬地藐视了一回。
  
  舒云飞蹲在厕所里好一会儿,听到外面的热闹劲儿过去了,方才起来,脚都有些发木了。洗了手,本想扯了卫生纸揩干的,却只抖了抖。走过向处长办公室门口,见大家站在那里说话。舒云飞便招呼道,向处长回来了?向处长应了声就伸过手来。舒云飞忙摊摊手说,对不起,手上尽是水,尽是水。就这么搪塞过去了。他不好马上走开,也只得站在那里。这才知道大家正在欣赏向处长新穿的金利来衬衫。都说不错不错,向处长层次高。向处长却只满口谦虚,哪里哪里。舒云飞发现平时在这种场合最活跃的小刘只是微笑,并不开口,他心里就明白了大半。他看不惯这种气氛,就猛然抬腕看看表,装着有急事的样子,小跑回到自己办公室。
  
  这几年男人都有些女人味了,喜欢议论谁的衣如何,谁的鞋如何。最好玩的是处里这些人,把品评上司的衣着也当做拍马屁的必修课了。去年冬天,舒云飞新买了一双老人头皮鞋。碰巧向处长也穿了一双新鞋,同舒云飞的一模一样。有天闲聊,大家说向处长的皮鞋够层次,处长就是处长。一片啧啧声。他们马上发现舒云飞穿的也是一双新老人头,有人就开玩笑说,只怕是假的吧。舒云飞觉得好笑,故意说,我不识货,分不了真假。小刘就蹲下来很内行地摸一摸,捏捏,然后拍拍手,断定是假的。舒云飞有意愚弄一下他们,就说,管他真货假货,反正就百把块钱。在场的这下乐了。百把块钱也想买老人头?肯定是假的。并要舒云飞同向处长比肩站在一起看看。你看你看,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真假老人头,一比就出来了,区别好明显。是的是的,好明显。买名牌,还是要像向处长一样,到专卖店去,这是经验。舒云飞感到幽默极了。他怎么也看不出这两双老人头有什么区别。他们断言舒云飞这双鞋不到半年就会脱绽的。后来却发现并不如他们所料。再提起此事,他倒不便点破他也是在专卖店里买的了。这样会让同事们脸上不好过,尽管他们是自取其辱。他只好信口编了一套理论,说冒牌货不一定就是劣质货。有些制冒牌货的厂家,设备技术都不错,就是缺少驰名品牌,他们的东西,质量也是过硬的。大家听了,也觉得有理。
  
  那边大概热乎够了,小刘回到办公桌前来了。见小刘容光焕发的样子,他说,小刘出差几天,倒显得更加年轻了。小刘说,哪里哪里。不过在外面自在些,不像在家里这么闷得慌。舒云飞笑笑,就不多说了。他相信向处长的金利来衬衣一定是这次在外出差小刘孝敬的。去年向处长的老人头,后来就有人说是小刘老婆出差从外地带回来的。
  
  小刘抬头望着舒云飞说,你听说过吗?最近要从处长中间提一个副厅长。看小刘的眼神,舒云飞猜他一定是知道内幕了。这事其实早就露出风来了,而且早已暗浪千重,只是大家都隐讳。现在小刘开始议论这事了,说明盘子只怕定下来了。他便说,我的消息不灵,还真没听说什么,也不知上面用人是凭资历还是凭能力。凭资历就不好说了,要是凭能力,我个人看法,应首推我们向处长。他说罢便望着小刘的反应。小刘不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笑。
  
  他觉得小刘的笑真的有些神秘。这小子一定掌握内幕了。说不定就是向某人要发达了。这么一想,他立即感到心跳加速,肛门发胀,又想大便了。
  
  蹲在厕所里,想自己好笑。眼看别人又要上了,你就屎尿都急出来了?说把心放开些,真遇事了又放不开了。
  
  一转眼,源源开学了。除了原来一手交清的三万块,学费还得另外交。读书是好事,图个吉利,晓晴忍着不发牢骚。过了几天,晓晴问男人,你就从没听见你们向处长提过小孩上学的事?男人说没有。晓晴就觉得奇怪。五万块钱,他那么松松快快就交了?我想他就是再有钱,也不会出这个冤枉钱的,一定是找到门路免了。不过这也是人家自己的本事,我们不去管他。晓晴叹道。她本想这么宽解男人的,不料却刺激了他。什么本事?凤凰无毛不如鸡!他不当这个处长,看他哪来的本事!晓晴想人家当到了处长就是本事,难道硬要人家写本书不成?便说,也是的,越是有地位的人,越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要是没有佣人,他们连饭都进不了口哩,哪有什么本事?晓晴说完好一会儿,舒云飞才想到女人这明地里是在鄙夷别人,实际上是在奚落他。他也不怎么往心里去了。事实就是这样,能办成事,能在社会上出人头地,就是本事,不然你满腹经纶也是白费。
  
  眼看就到了中秋节。晓晴开导男人,还是不要太犟,主动同向处长改善一下关系吧。你就借这回中秋,到他家里去坐坐。俗话说,阎王爷不打送礼的。舒云飞一听就不高兴了。改善什么关系?谁说我同他有意见?晓晴笑道,你别一来就发火,同我发火有什么用?我这是为你好。就说向处长,要是对你有意见放在嘴巴上,人家也当不了处长了,你那儿也就不叫官场了。
  
  向处长虽是无权提拔他,但只要这姓向的不在朱厅长面前说他的好话,他就无出头之日。而且向处长时常没个好脸色给他,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他哪里不明白其中的微妙?只是讨厌这么做。再说,就是自己这会儿想屈膝了,也放不下面子。这么多年直着腰杆子过来了,到头来还是要点头哈腰去做人,成什么了?要清高就清高到底!向处长就住在他家对面的三楼,舒云飞住这边五楼,要是向处长窗帘不拉严,他站在自家阳台上可以看见那边的客厅。就这几步路,他怎么也迈不出去。
  
  晓晴这回却像变了一个人,反复要男人脑瓜子开点窍。要想人前显贵,就得背后受罪啊!晓晴说。
  
  舒云飞说,哪只是受罪?单是受罪我也不怕了,我是苦出身,哪样苦都吃过,哪样罪都受过。可这是做孙子!
  
  做孙子又怎样?你那种场合,谁又不是奴下奴?
  
  我才不当奴哩!舒云飞像是受了侮辱似的,脸都有些变形了。
  
  晓晴说,我不是讲你怎么样。你想想你那里,一般干部巴望处长有个好脸色,处长巴望厅长有个好脸色,厅长巴望市长有个好脸色。不都是奴下奴?
  
  这么翻来覆去争了好些天,舒云飞无可奈何,答应晓晴去做一回丢人的事。
  
  晓晴便采购了一些礼品,无非是烟酒和月饼。多少钱?舒云飞问。
  
  晓晴说,你就别问钱了。如今除了工资不涨,什么不涨?就这点东西,还看不上眼,差不多就千把块了。不识货的,还说我们小气哩!
  
  舒云飞听了心里很憋气。平白无故地送东西给人家,还要担心人家讲自己小气。这是什么事?千把块钱,家里老爹一年都挣不来!
  
  吃过晚饭,两人准备到向处长家去。晓晴催男人先给人家打个电话。舒云飞很不耐烦,说好好,等一下等一下!他像是要去做一件非常重要又非常危险的事,心跳都有些异常了。他慢慢走到阳台上,深深地呼吸,想调整一下自己的心律。自己这个样儿到人家门上去,说不定一进门就会面红耳赤、语无伦次、手足无措。这样就是真正的笑话了。自己会更接受不了的。我一个堂堂汉子,为什么要在他面前窘态百出?
  
  他的心情一时静不下来。晓晴却在催。这时,他无意间看见一位同事从向处长那个楼道出来,缩着头往旁边单车棚的黑影里钻,跟做贼似的。舒云飞觉得好笑,自己等会也就是这副慌张相了。他正幽默着,又见小刘提着包往那里去了。快到楼梯口,碰上一个熟人,小刘同那人很随便地打了招呼。舒云飞感到奇怪,这小刘办这种事情怎么这样自然?那神态就像是回自己家去,全不像是去拍马屁。他真的佩服小刘了。要把低三下四的事做得从容不迫,也是一门本事啊。算了算了,自己甘拜下风了。
  
  晓晴跑来问,到底去还是不去?
  
  舒云飞狠狠地拧灭了烟蒂,说,去他妈的鬼!
  
  晓晴睁圆了眼睛。怎么了?说得好好的,怎么又不去了?这么多东西不心疼,你怕是偷来的?
  
  心疼什么?高级东西只配别人吃是不是?我们自己也来豪华豪华。
  
  晓晴说,你怕是发疯了?莫说烟酒,只说这月饼,三百多块钱一盒,一盒才六个,一个合五十多块,你舍得吃?
  
  舒云飞倒是笑了起来,说,这就是怪事了,给人家吃舍得,自己吃就不舍得了?我还偏要自己吃哩。
  
  晓晴急了,说,你莫说吃不吃的,你只说还去不去?
  
  舒云飞回屋里往沙发上一靠,架起了二郎腿,一副死牛任剥的样子说,我真的不去了。
  
  你有神经病不成?说得好好的,这会儿讲不去就不去了。花了这么多钱,你怕是我们家钱没地方丢了?
  
  舒云飞说,由你怎么讲,我反正是不去了。你要去你自己去。
  
  他只顾一个劲地抽烟,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晓晴气得话都说不出了,坐在那里喘气儿。过了好一阵,她才说,你以为我舍得花这个冤枉钱?我是看到你太死板了,出不了头。你又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总让你这么屈着,过不了几年,你不要病倒才怪。我也不图你做官出名,只望你身体好,不要出毛病。你不想想,如今谁还像你?上班在办公室老老实实坐着,下班在家死死地呆着,读书呀,写字呀。在你们那个场面上混,要那么多学问干吗?我猜想,人家心里忌着你,八成是因为你书读多了,人太精明。你看什么问题一眼到底,说起话来又一针见血。这么一来,人家站在你面前就像自己没穿裤子似的,什么都叫你看了个透,当然不舒服了。可你那儿又偏叫官场,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所以人家明知道你是块料子,偏讲你不行,偏让你翻不了身,看你捡块石头把天打破了不!别人夜里都是怎么过的?要么请人唱唱歌,打打保龄球,要么陪人搓搓麻将,输他个千儿八百。你花不了这个钱,但起码的礼还是要尽到呀!
  
  晓晴的体贴话还真有点让他感动,她对他处境的分析也真是那么回事。他想这女人真是一个好女人,又聪明,又贤惠。可是他还是不想到对面楼里去。这是人的节操大事啊!老半天,他才缓缓说道,晓晴,你就别难为我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但我实在做不出。一个人可以不做官,而且还有许多都可以不做,但终究要做人哪!辱节没操,何以为人?
  
  晓晴长长地叹了一声,像是无奈,又像是很轻松了,说道,只好由你了。我说你呀,就是把这个人字看得太重了。好吧,那你以后就不要老是闷着生气了,凡事都想开些。你硬是要做君子,就坦坦荡荡做君子算了。可是君子不好做呀!
  
  这个晚上,舒云飞又一次失眠。
  
  次日上班,舒云飞一见小刘,就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心里难免又生感慨。但细细一想,什么都说不出,真是瞎子错嚼了抹桌布,什么味道都不是。一会儿,向处长来到他们办公室,同小刘很随便地打了招呼。舒云飞心想,要是有人给自己送了礼,第二天马上见面,一定会很不自在的。可人家自在得很。你看他俩,就像两个偷情的男女,一提上裤子,又都是好人了。舒云飞有了昨天一夜的失眠,像是又一次想通了许多事理,这会儿不在乎小刘怎么恭谨地站在那里,他只是没事似的坐着喝茶。可向处长只同小刘聊了几句,就转向他说,这里有个调查报告要呈送市**和厅里领导,你写一下信封。写好之后给我看看再交收发室。舒云飞接过材料,向处长就走了。他心里觉得很别扭。难道我舒某人连个信封都写不好了?还得让你审查一下?但不管怎么,工作还是要认真对待,他便取出毛笔和墨汁,一丝不苟地写了起来:呈某某同志阅。他的字很漂亮,参加全市书法比赛还拿过奖的。这也是他颇为自得的地方,只要有机会,他都好亮几笔。
  
  写好之后,他拿到向处长办公室去。他知道向处长对他的字虽说有些嫉妒,却也不好说什么的。只是时有表示不屑的意思。那年他的书法得了奖,同事们都表示祝贺,还闹着要他请客,只是向处长只做不知道有这事。舒云飞站在向处长的办公桌前不走,等着审查完了之后再送去收发室。可向处长的眉头不知怎么皱了起来。舒云飞忙凑过头去,看是否写错了字,却也没发现有错字。向处长又半天不做声,只是皱眉,弄得他都有些紧张了。过了好一会儿,向处长把信封往桌边一推,说,老舒,市长就是市长,厅长就是厅长,你写什么呈某某同志干吗?
  
  舒云飞这下真的不理解了,说,党内称同志,我记得以前中央还专门发过文哩。
  
  向处长更加不高兴了,你这么迂干什么?你不看报纸不看电视?领导同志出来,职务再多都要不厌其烦地排出来,后面加不加同志倒是无所谓。将心比心,你要是也是长字号的,下级口口声声就叫你舒云飞同志,看你心里是什么味道!
  
  舒云飞觉得向处长今天有些特别,这人平时都是很含蓄的,这回怎么如此直露?他也不想争辩,说拿回重写罢。有什么多讲的道理是道理,常情是常情。按道理不该的事还多哩。
  
  他真想恶作剧,把领导的名字写成瘦金体,而把他们的职务写成肥肥的魏体,拳头那么大,让他们过过瘾去。但到底还是不敢,只得规规矩矩写了。
  
  这下向处长不讲什么了,过目之后,毫无表情地说,好吧。
  
  舒云飞便把报告封好,送往收发室。想起刚才向处长那威严的样子,真的太像处长了。看来向处长说的市长就是市长,厅长就是厅长,潜台词当然是处长就是处长了。这是否在暗示他目无官长呢?才不信邪哩!应该倒过来,叫长官无目!好吧,不称同志就不称同志吧,反正也没有什么志可以同了。也真是的,自己连个信封都写不好了,还有什么能耐?在这样的地方,大凡按正常思路去想问题,办事情,往往就会出岔!可自己的想象力有限,头脑中只有正常逻辑,歪经不会念。
  
  这件事情不大,甚至可以不算个事情,舒云飞却想得很深,似乎它的象征意义可以涵盖整个官场。
  
  开书社的事迟迟没有进展。老这么拖着也不是个话。晚上,龙马二人来了。进门就拱手,中秋好,中秋好。
  
  晓晴玩笑道:拜节也没个拜节的样儿,空着手舞一下就成了?
  
  龙子云说,我们到哪里都是“空手道”。
  
  晓晴马上倒了茶来。舒云飞让女人拿月饼来吃,中秋嘛。晓晴心里有些不舍,但男人说了,她又不好驳面子,只得拿了出来。龙马二人客气一下,就一人拿了一个。龙子云吃了一口,再闻了闻,说,什么鬼月饼,有股怪味儿?
  
  舒云飞骂道,龙子云是小看人,凡是我舒云飞的东西一定是低档货。我说你这一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月饼。你那一个月饼多少钱你知道吗?
  
  多少钱?是块金子?龙子云偏不信。
  
  五十多块哩!
  
  龙子云就把月饼凑近了仔细看了看,说,我真的看不出。
  
  马明高感叹道,这么一点点东西,用不着拇指大的面粉,却要五十多块,钱也真不叫做钱了。所以一句话,赶快赚钱。他这人不喜欢空谈,一句话就到正题上了。
  
  舒云飞明白,书社办手续的事,只要随便有一个关系好一点的朋友或熟人,很快就会办好。停办不停办,那是另一码事。问题是就这一点小事他都无能为力。他只会按正常途径办事。他猜想马明高是生意场上的人,一定看出了这一点,只是碍着面子,不好说出来。龙子云去,早让他难堪了。想到这一层,他在马明高面前倒有一点心虚的感觉,不敢正眼望人家了。马明高说了一句话之后,只是静静地喝茶,样子好像很深沉。
  
  大家一时都不讲话,有些冷场,舒云飞就开玩笑说,早些年有个高人给我算命,讲我是发财的相。但到目前为止,我还看不到自己发财的希望。
  
  龙子云接过话头,说,那么我们就托你的洪福,一起发财。
  
  舒云飞又说,不过那位高人还说,我又是一个仗义疏财的人,只怕是赚得多,舍得也多,到头还是一场空。
  
  晓晴不太畅快,讥笑道,我还从来不见你仗过什么义,疏过什么财哩。
  
  舒云飞知道晓晴的气是从哪里来的,就自嘲道,我那是还没有财可以疏嘛。
  
  龙子云说,其实命相之说我是不相信的,说来说去,人的命运还是在自己手里。唐朝诗人皮日休对命相之说的讽刺很有意思。他说相术都说谁像龙,谁像凤,谁又像牛或者马。人本来是万物灵长,最为尊贵。可是人偏要像禽兽就尊贵了,像人反而下贱了。一席话说得大家忍俊不禁,大笑不止。
  
  舒云飞说,你这个掌故很有现实意义,要是借题发挥,作个杂文,一定会获得大家喝彩的。
  
  马明高说,确实如此。现在信这一套的人太多了。我还发现一条规律,最信命相之说的有这么三种人:发大财的,年纪大的和文化高的。
  
  舒云飞想想这话,还真是那么一回事,不过有一种人马明高不会知道,那就是现在有的人官越当得大越相信命相,只不过这一类人暗地里请人相面,明里却会批评别人唯心主义。但他不说出来。他感到特别幽默的是皮日休讲的人像禽兽就尊贵的话。真是有意思。
  
  笑过之后,马明高又说,我们还是扯扯那个事情怎么办吧。这么一拖,黄花菜都凉了。
  
  龙子云说,既然书社一时办不成,我们也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呀?我们还可以选一下别的项目,哪个石缝里不藏鱼?
  
  晓晴忍不住笑了。我说你们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好不容易选了个项目,又搞不成。这会儿又想另外搞了。我说你们干脆办个点子公司,反正你们一夜三十二个梦。
  
  马明高却说,点子公司也有办得好的。但人家尽管是一肚子烂书,可他们头上多半有顶教授、博士之类的帽子吓人,才有人信。我们有什么呢?
  
  是否另图良策,舒云飞一时拿不准,但他想摆脱窘境,便说,是可以考虑有无更好的门路。
  
  马明高想了想说,也可以考虑。要想想那些谁都缺少,或者谁都需要的东西,从这些地方开开路子。
  
  龙子云说,我最缺的是人民币,当然有美元也不嫌弃。
  
  马明高骂道,废话!你缺钱别人也缺钱?有人还穷得只剩下钱了哩!
  
  舒云飞这会儿却是一腔浪漫情怀。他想现在人们最缺少最需要的只怕是真诚了。他独自感慨了一会儿,笑说,若论大家都缺少、都需要的到底是什么,我说了你们别笑我迂,那就是真诚。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叹了气。
  
  马明高说,是呀。可是真诚同我们赚钱有什么关系呢?
  
  我刚才只是一时感触,说说玩,不是出点子。舒云飞倒为自己的天真不好意思了。
  
  大家正七嘴八舌,龙子云举起手往下压了压,说,刚才云飞的玩话倒是提示了我。我有个建议,听起来玄,你们别笑话。城南大道有家婚姻介绍所,开得很有成就。我们可以办个类似的公司,当然不是介绍婚姻,而是介绍朋友。你们别笑,西方国家稀奇古怪的公司多哩。有专门替人道歉的,有出租假名人照相的,甚至还有在监狱里开旅馆供人历险的,你想得到想不到的都有。
  
  舒云飞见自己的玩话倒引来了办公司的灵感,便有些兴奋。他略略一想,觉得只要别出心裁,当做一回事去做,说不定也是一个路子。便说,朋友的确是大家都缺少,都需要的。不知你们的看法如何,我觉得朋友只会越来越少的。一般的情形是,同事之间很少能成为朋友,而大家的交际很有限,流行的交际场所又成了高档消费的地方。所以有可能做朋友的只能是同学、同乡或者其他偶然机会结识的人。但物欲横流,人心不古,朋友反目的往往比新交的多。鲁迅同瞿秋白相知后,感叹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雨果临死时倍觉孤独,他讲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看到了一个黑暗的世界。舒云飞的语调越来越低沉,最后成了深深的叹息。
  
  马明高像是被感动了,觉得自己在缓缓下沉。舒云飞讲完了,他才下意识地提了提身子,说,云飞很有感染力,你一番话,说得我全身都有些发冷了。这么说,这是一个路子?不过据我所知,这在我们国家只怕还是一个开创性的事业,没有经验可鉴哩。
  
  搞得好也是一个赚大钱的事业。开先河哩!龙子云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
  
  晓晴像是自言自语,说,听起来倒是那么回事。不过你们几个人办事情,我就怕你们太浪漫。讲起来天大,看见了抱大,到手了鸟大!几句粗话说得三个男人不好意思了。
  
  那么我们可以扯一扯,就办这么一个公司,供人们交流感情,结交朋友。龙子云显得很有兴致。
  
  马明高说,完全按照婚姻介绍所那种模式搞,只怕不行。介绍婚姻,见了一面不成的话就不好见第二面了,交朋友就没有这种顾虑。这也是我们这个项目的优势所在。根据这个特点,我们就可以办成沙龙式、会员制。
  
  舒云飞一听,觉得很有道理,赞赏道,明高到底是生意场上的人,你看大家这么一凑,思路就有了。
  
  龙子云性急,一扯就扯到公司牌号的事了。晓晴笑话说,你那女儿的名字只怕是恋爱时就起好了的吧。
  
  闲扯也是闲扯。龙子云说,你没听说,北京有帮文化人,没事就在一块儿侃,几十集电视剧,这么侃着侃着就出来了。
  
  侃是侃,怕你们赚得了钱吧?
  
  马明高说,这倒不一定不赚钱,关键是要会搞。
  
  龙子云来得快,已想好了一个牌号,就急了,说,先说说牌号。才说那家婚姻介绍所叫玫瑰之约,很不错的。我想我们叫旧约屋怎么样?
  
  几个人听了,一时说不出好坏。过一会儿,马明高说,什么旧约新约的?不成了基督徒了?
  
  舒云飞倒是不这么快就否定人家,只玩笑道,愿闻高情雅意?
  
  龙子云便说,我原先发过一首长诗,叫旧约之失,不知各位读过没有?
  
  晓晴的目光便在舒云飞和马明高的脸上飞来飞去。那诗其实谁也没有读过。马明高木着脑袋不做声,舒云飞含混地点了点头。龙子云却立即进入了情绪:
  
  我们早已相约
  
  又总是擦肩而过
  
  那个时候,一切
  
  温柔得像一条河
  
  太阳老了
  
  月亮老了
  
  我们的记忆
  
  已是斑斑黄锈
  
  ……
  
  龙子云的声音低回而凝滞。马明高却说,你念还念得可以,把你自己都感动了。我是没听懂,怎么听起来像是大白话?
  
  不等龙子云说什么,舒云飞早笑了起来,说,新诗我也不懂,我总觉得,中国的旧体诗倒是到达过辉煌的顶峰,可新诗一直还处在童年阶段。是不是人类越来越聪明?反正是话越说越长。说完这些,又怕伤龙子云的面子,就说了句俏皮话。当然,诗永远是文学的童年。也正因为是童年,也就永远纯洁而天真。舒云飞就望着龙子云那张疑惑怅惘的脸,还真有些天真。
  
  马明高沉不住了,说,别再搞学术讨论了,说扯扯牌号就扯扯牌号吧。子云你说叫旧约屋,你那什么旧约诗是什么意思?
  
  龙子云这下又神秘兮兮了。严格说来,诗是不能再解释的,一解释就寡淡无味了。这也是道可道,非常道的意思。
  
  马明高有意作对,说,那你就不严格说吧。
  
  龙子云哭笑不得,说,同你说不得高雅东西,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清。好吧,我就说个大概吧。其实云飞感叹如今人心不古,真情难寻,我也早有同感,只不过我是一种艺术感悟,便作了这首《旧约之失》。我认为,人本来是纯真的。荒洪时代,我们质朴善良。我们相约走出那片黑森林,去寻找一块乐土。可是,走过漫漫几千年,我们迷失了。我们忘记了旧有的约定……
  
  马明高听不下去了。怎么我越听越觉得像是梦话?
  
  舒云飞听着听着,身子轻飘飘起来,似乎灵魂出窍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子云写的是人性的失落和异化,是对人类的终极关怀。我们顺着这个思路办公司,唤起人们的共鸣,客户自然不会少的。
  
  晓晴刚才好像也被感染了,打了一个寒战。她缓了一口气,说,把我都搞糊涂了。你们说的倒像那么一回事,只是我越来越觉得你们像是在办社会事业,哪是在赚钱?她说罢就望着马明高。赚不赚钱,她倒更相信马明高的话。
  
  马明高说,这个思路的确新奇,办得好,当然是可以赚钱的。反正事在人为。
  
  大家就这么闲扯着,眼看着夜就深了。龙马二人便告辞。马明高起身说,反正这么久都耽搁了,也不在乎一天两天了,大家都细细想一想吧,多出一些点子,拿稳一点。有空大家再凑一凑如何?
  
  这个晚上舒云飞有点兴奋,一时睡不着。他认为这个点子很有创意,一定会成功的。真的势头好了,到时候就干脆辞职下海了。现在的处境根本就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俗话说,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昼夜赶科场。就让那些喜欢玩手脚的人去玩个够吧。
  
  三个人好久不在一起聚了。舒云飞想到了许多好点子,等着他们两位一起来扯。可这一段大家都忙,总凑不到一起来。
  
  这天晚饭后,马明高一个人来了。
  
  怎么不邀子云一起来?舒云飞问。
  
  马明高说,我邀了,子云说他有事走不开,改天再来。
  
  闲扯了半天,都没人想到旧约屋的事。舒云飞感到有些奇怪,便问,明高有一套成熟的方略了吧。
  
  马明高脸上很不自然,停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别怪我不够朋友,我只怕没时间同你们二位一起办公司了。最近我们公司上任了新班子,经理硬要我负责财务科的工作。我本不想干的,可经理三番五次找我谈,说就算是给他私人帮忙。人家这么说,我也就不好推了。这个科长一当,官又不是官,事情又啰嗦得不得了。
  
  怎么不是官?你从一般干部一下就到科级干部了,一步登天。我这个科级干部却是十多年一级一级提上来的。你们企业用人开放些,说不定哪天一下子就到处级了。到时候我到你手下来讨碗饭吃算了。舒云飞便调侃道。
  
  马明高真的不好意思了,说,你就别笑话我了,我哪是想官当?
  
  舒云飞见是这样,就只好扯别的闲话了。他们在一起本是从来不需要什么话题的,今天却感到无话可说。马明高坐了一会儿,说八点半还有一个应酬,就走了。舒云飞关上门,回到座上,脑子稀里糊涂的,像做过一场梦。
  
  没有马明高出来,公司只怕办不好。舒云飞也就没有多大兴趣了。照样天天上办公室应卯。日子过得很无聊,今天不知明天的光景。感觉自己就像爬在苹果树上的一只蜗牛,树梢上是不是有一个大苹果,其实早就注定了,只是蜗牛不知道,仍在不遗余力地爬呀爬呀。到头要是一棵空枝丫,蜗牛只怕也爬不回去了。
  
  过了很久,龙子云来玩。舒云飞也早把旧约屋的事忘到脑后了,只好把他们的宏图大略当做玩笑了,说,子云你是来赴旧约的吧?
  
  龙子云一副无奈的样子,说,明高干不成,我也干不成了。我现在也是身不由己了。
  
  舒云飞想起马明高,一个科级干部就把他安抚了,就问,怎么?你也当官了?
  
  哪是什么官?这次我们学校搞人事制度改革,领导班子民主推选,竞争上岗,大家硬是要我干教导主任。这样一来,我们一起搞第二职业就不现实了。
  
  果然是这样!舒云飞说不清此时的心情。龙子云平时那么愤世嫉俗,清高之极,到头来一个股级官帽就让他心满意足了。
  
  龙子云随手翻一下茶几上的书,说,云飞,你也要变通一下才是。我一直佩服你的聪明好学,不像我人懒,写一点东西全靠一时的才气。可你,怎么说呢?不要误读诗书,到头来聪明反被聪明误。我最近也想通了,怨什么怀才不遇?有这种想法的人,就是想遇上一个好上司来赏识自己,这是天真的幻想!
  
  舒云飞只是笑,说不出什么话。今天眼前这位老同学真的有些陌生了。他怎么突然变了一个人呢?难道平时是假清高?
  
  龙子云说的晓晴是赞同的,但她感觉这人怎么一下子有点春风得意的意思了,便不太看得过。就说,你这个教导主任怎么也不早点竞争上岗?我们源源也好少交一点钱了。
  
  龙子云放小了声音,做贼似的说,我正要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知道你们向处长的小孩上学交了多少钱吗?
  
  多少?
  
  一文没交!
  
  啊?那是怎么一回事?他有这么大的能量?晓晴的眼珠子睁得要爆出来了。
  
  龙子云摇摇头,说,我说了,你们要沉住气。他个人是一文钱没交,可你们厅里给了一中五万块!做得也艺术。教师节那天,你们单位到一中拜节,给了一中五万。这事起初就说好了的。我是当了这个教导主任才知道内幕的。本来我是不能说出这事的,你们知道了就行了。
  
  龙子云走后,晓晴感到脚都有些发软了。自己三万块钱就那么水一样地流了。三万块,三万块哪!他五万块钱公家就出了?还有这种事?像什么话?他凭什么?
  
  凭人家当着处长!舒云飞没好气。
  
  晓晴更加来火了。我都要气得吐血了,你还要嚷我?我也不要你在单位忍气吞声了,我们明天就到纪检会告去,看有没有这个搞法。
  
  舒云飞说,你去告什么?人家说厅里给教师拜节有什么错?尊师重教是全社会的事哩。人家不交钱,就明说了是找关系免了,你也没有办法。这又不是皇粮国税非交不可。到头来只落得我们自己灰溜溜的!
  
  这是明摆着的事,就没有办法反映了?
  
  舒云飞冷冷一笑,说,笑话!你平时那么精明,怎么一时糊涂了?如今这种明摆着而又没有办法的事还少吗?有的人大家都知道他贪赃枉法、腐化堕落、五毒俱全,可你就是抓不到把柄,扳不倒他,人家照样风风光光、青云直上!你还得在人家面前陪小心哩!莫说远了,就说你们单位,谁都知道你们修那栋新住院楼,院长不知受了多少贿,可人家照样是著名专家,劳动模范,享受**特殊津贴,你还不是只能在家里议论议论?
  
  晓晴不说话了,坐在那里忍不住泪眼涟涟,不知是痛苦,还是愤怒。
  
  舒云飞还不知女人在哭,只顾独自埋头抽烟。他明白了,这五万块钱还有更深层次的意义。厅里那么多处,不是任何一位处长都在朱厅长面前有这么大的面子。这说明向某人真的要当副厅长了。
  
  他当他的副厅长吧,我还得按我的活法活下去。只是以后不想在乎别人的脸色。自己一天到晚只在一些说不上的小事上守着清高,的确也崇高不到哪里去,但心里兴许自在些。
  
  只是转眼想到龙马二人,心里就不是味道了。这两位今后也不能说就不是朋友了,但只怕不会像以前那么有事无事到一块侃侃了。
  
  晓晴哭出了声,舒云飞过去劝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别哭了。哭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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