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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炼狱

七 炼狱 (第2/2页)

按照德玲所说,在人群中慢慢走着,溜达到那个杂货铺附近,看见那个门依然开着,门面换了新玻璃,店内却不见人影。德玲再三嘱咐不能进去,天武不敢造次,但又不甘心就这么回去,想了一会,他鼓起勇气,慢慢走近那里,在旁边一个杂货铺买了一包烟,点一根,顺便瞟了瞟那屋,猛然发现,柜台后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天武一阵恐惧,却不慌不忙,深深吸了一口烟,顺路朝前走去,尽量不往后看。他知道后面一定有人盯着自己在看。
  
  走了很远,他拐进一条又窄又长的僻静巷子,确定身后没有人,走出巷子,上了黄包车,过了江,到姨妈家来了。
  
  芷秀看见哥哥来了,高兴得笑了起来,连问;“哥,哥,你休息啊?”天武笑着说找姨爹,姨爹正好在院子里遛步,看见天武,也很高兴,叫上他屋里去。
  
  天武给姨爹倒上茶,自己拿个板凳坐着,看周围无人,说:“姨爹,表姐要我来找你!”
  
  姨爹吃惊得放下了烟袋,“她在哪里?”天武说了德玲的处境,姨爹半天没有说话,难过地摇着头。半响,他说:“我要和你姨妈商量!”他亲自去找来姨妈。姨妈一听说德玲就哭了起来!说这辈子怎么办?连头都不敢露,将来怎么生活?姨爹打断她说:“说这有什么用?眼下总得帮她脱难!”
  
  两个老人清点了一下家底,银行里有存款,天武说现在不能去取,怕万一有人盯着。那么家里的现钱就只有五十元,姨妈全部拿来,交给天武。想了想,姨妈又摘下手上的戒指,也交给天武。临走,姨爹再三告诉天武,叫跟德玲说,现在先躲着,千万不要再做什么和当局对抗的事情了。等这里换了长官,再找关系疏通一下,取消那个通缉。
  
  天武一一答应着,心里知道德玲不会听。
  
  中午时分,德玲化了装,天武也戴上鸭舌帽,两人从屋里出来,叫了一辆黄包车,车夫拉上帘子,一股劲地跑起来。
  
  大约走了半个小时,换车,再走一个多小时,已经是城外了,两人下车步行,到了一个小镇上。西边天上,太阳已经落到山边了,金辉照得一地,小镇四围的菜花在夕阳下黄灿灿的。天武看到不远处有个小旅店,他小声对德玲说:“在这里住一晚?夜里走路不安全。”德玲说:“可以,估计这里要松一些。住一晚是不要紧的。”
  
  两人去那小旅店,要了一间房,房子是天武亲自挑选的,在楼上角落里。吃过饭,两人就不再出去。天武将一床被子铺在条凳上,和衣躺着。德玲睡床上,或许是累了,很快她就睡着。一会,天武也发出了鼾声。
  
  早上两人很早就起来,这里有个较大的码头,码头上出售到上海的船票。天武去买了票,看看时间还早,两人信步在江边走着。
  
  江南的早晨实在很美!微风从江面上吹过来,江滩上的嫩草一片片在风中起伏,绿色的波涛一般。堤角边,一棵棵柳树垂着千条绿丝,小鸟在树丛间戏耍跳跃,万绿丛中时有几朵鲜红,斑斑点点缀着江滩。德玲到了这里,心情好了些,江面,数条渔船张着白帆,在江边不远处忙碌穿梭。她看着天武,嘱咐一定注意肖老师的下落,天武答应了。
  
  德玲似乎有什么话还没说出,天武感到了,问:“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吗?”德玲说:“过去跟你接触少,这回通过这件事,感到你是一个很干练的人,你愿意参加革命吗?”
  
  天武认真地回答:“不。我不是做那样事情的人。我要做实业来为国服务。”
  
  德玲说:“这样的社会,实业有用吗?”天武说:“做了看吧,做都没有做,怎么知道没用呢?”德玲说:“总有一天,你会到我们队伍中来的。”
  
  船来了,德玲和几个学生模样的人一起走进船舱。天武站在趸船上,仰看着德玲,德玲站在船栏边,江风吹着她的头发,她的眼睛里满是忧郁。
  
  “记着我跟你说的话!”这是她最后的话。
  
  德玲逃避追捕的时候,肖老师在狱里受着折磨。
  
  因为他打破了玻璃,没有人进特务布设的陷阱,特务很恼火,在店里,就狠狠打了他一顿,拳打脚踢,就像打一只口袋一样,有一脚踢在他脸上,脸皮开了个口子。
  
  肖老师被押到警备司令部侦缉处,立刻进了刑讯室。他们将肖老师吊在屋中央,用鞭子抽,肖老师一声不吭。犯人有沉默这一招,当然,这是要以生命为代价才能获得的。
  
  审讯的头头恼怒了,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刑具,身体不断体验着新的疼痛,但是肖老师抱定必死,躯体已经不是他的了。
  
  老虎凳,死命的撬,腿要断裂,不叫唤,直到昏死。辣椒水,肺部不能喘气,像窒息一般,喉咙如火烧,大口咳嗽,至于鞭打,那就麻木了。
  
  最可怕的是火烙。不用烧红,只要略微在火上过一过,那烙铁就烫得钻心。在腿上,背上,一处又一处,行刑者很有经验,拿着烙铁,不是直接按上去,而是慢慢接近,让犯人充分体会恐怖临近。这时候,肖老师心里,只念一个“死”字!这样恐怖就没有了。
  
  顾鹏飞竟然也加入审讯,这叫肖老师格外愤怒。
  
  “滚开!你没有资格和我说话!”他嘶哑地喊着。
  
  每次审讯完毕,都是担架抬回监室。这使肖老师赢得了同室所有人的尊敬。有人用水给他轻轻擦洗伤口,有人用勺子喂水他喝。审讯进行了一个多星期,特务失去了耐心,不再审了。事实上,过了一个星期,一切都失去了意义。该转移的早就转移了。
  
  肖老师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天天都有人消失,他准备好了。
  
  那天早晨,监室大门哐啷一声响了。“出来!”有人怒喝。几个士兵气呼呼走进来,将他从地上提起来,拿绳子就捆。五花大绑,最后,将一根木条插在背心,那木条一端做成令箭形,上面写着“匪徒”等字样。
  
  跌跌撞撞出了走廊,外面停着几辆大卡车,士兵将肖老师提上车,又陆陆续续押出来几个人,都插着木条,无非是“匪徒”之类。两人架一个,全都上了车,汽车呜呜向前开去。
  
  天已大亮,路上已经很多行人了,汽车反而慢了下来,这是叫人们多看看,看反对**的下场。这叫“游街”。肖老师抬起头来,想看看有没有熟悉的人,一个也没有。人们都漠然地看着他,从眼睛里看不出是同情,还是高兴。这几年,这样的事情多了,大众已经没有刺激感。
  
  每一个犯人身后,站着两个兵,随时准备勒住犯人喉咙,不使其叫出声来。
  
  汽车在热闹地方游了好大一圈,慢慢朝郊区开去,到了一片荒山,周围已经站了好多士兵警戒,附近的乡民稀稀拉拉在圈子外站着,有的还和士兵开着玩笑。汽车一条长龙似地停下来,两个兵提着肖老师的绳子将他提下车,他昂着头,看看四周。
  
  另外几个提下车的,也都是年纪不大的男子,互相看了看,用眼睛打了个招呼,有一个还笑了笑。
  
  他们一起被推到山包前。
  
  一声“预备——”肖老师闭上眼睛。就这么离开世界。德玲,你好好活下去吧!
  
  “啪啪啪!”枪声响了,奇怪,怎么自己没有中枪?肖老师硬硬地站着,动也不动。又是一阵枪响,仍然如此。肖老师看了看周围,一同来的同志都已经倒在地上,只有他一个人站着。两个兵过来,将他重又往车上推。
  
  原来是“陪斩”。回去的路上,他一路都在微笑。
  
  军事当局在对肖老师的处理问题上发生了争论。一派人认为杀掉算了,因为这样死不屈服,留着也不可能起作用了。另一派认为从长远看,留着作用大,因为这人是重要路线上的交通,认识很多重要人物。何况对这人的审问并未结束,据顾鹏飞的估计,他除了担任交通外,很有可能在党内也负有重责,这一点尚未得到证明。杀掉一个情况不明的人质,是不明智的。
  
  最后,留派得到了认可,他们追到刑场,把肖老师留下来了。从这个角度,肖老师并不是陪斩,而是死里逃生。
  
  军事法庭判决肖老师终身监禁。
  
  在一个遥远的深山里,人迹罕至的地方,用铁丝网和电网围起一片房屋,许多政治犯就在那个圈子里度着他们悲惨的时日。
  
  对外,肖老师这个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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