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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五)

第二十章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五) (第2/2页)

"没有,没有。"
  
  "还有啊,你成绩也快下来了,你在那边查,还是我们帮你查?"
  
  我心里咯噔一下,欢快立刻折了许多:"我自己查吧,你们别操心了。"
  
  我打电话给齐享,他过了一会才接,我说:"喂,我妈同意了。"
  
  他笑:"哦,那替我谢谢她。"
  
  "咦,喝酒了你?"
  
  "听出来了?"
  
  "嗯。"
  
  他装作很懊恼:"我都尽量扮清醒了,你配合一点。"
  
  "哼,干吗喝酒啊。"
  
  "应酬。"
  
  "很重要?"
  
  "当然。"他转了话题:"你现在在做什么?"
  
  "回寝室啊,收拾东西。"
  
  苏玛和曾小白不知在商量点什么,我推门进去她们就不再说了。
  
  "讲我坏话呢?"我笑嘻嘻地问,开橱门。
  
  "就讲了,怎么着吧。"曾小白也笑,翘起一双长腿:"这是干嘛?你现在就要搬走了?"
  
  "没有,和齐享出去玩。"
  
  "哟呵,去哪啊?"
  
  "我干吗跟你汇报?你们两个说的那么开心,又不带我。"
  
  苏玛说:"哦,我们刚在说,毕业之前全寝室一起出去聚个餐。"
  
  "聚啊,今晚就去好了。"
  
  她们两个都不搭腔,我有点明白过来。
  
  把一件长袖衬衣塞进包里,我转头问:
  
  "她回来了?"
  
  谢端被分到了新生宿舍,我们在走廊上经过,看到迎面而来大一的小女孩子们,觉得自己就像十足的老油条。
  
  来之前不是一点犹豫没有的,她没跟我们任何一个联系,还是苏玛凑巧才碰上了,她想不想见我们?
  
  还有,我想不想见她?
  
  我还怨恨她,或者怕她更多一点?女人之间的情谊,不见得比不上爱情微妙。
  
  "端端。""端端。"在门口,曾小白和苏玛同时叫一声。
  
  谢端正趴在桌上看书,闻声转头往这边望。她头发剪短了,几乎跟我的一样长,面孔还是那样白皙干净,她看见我们时的神色那么讶然,我一时甚至猜想她不会是,失忆了?
  
  但她却很快起身,跑过来,又哭又笑地拥抱了我们每一个人。
  
  以前那些咬牙切齿,空剩一个表情,我都已经想不起来那背后是如何激烈的感情。我们四个像几年前那样围坐在小饭店里,我看到她样子很安宁,竟然也觉得很开心。
  
  "你也不跟我们联系。"苏玛对谢端说。
  
  谢端笑了笑,如果说有变,她比以往更加温和更加寡言。
  
  她预备推迟半年,到秋天毕业。李老师已经帮她联系好在溧城的工作,如果顺利的话,她直接回去就可以上班。
  
  "多好啊。"我说:"我还没找着呢。"
  
  "你考研嘛。"苏玛是我们寝室最舒服的一个,直接保研,我原本也有这个机会,被我的盲目自信给放掉了。
  
  "考得还好吧?"谢端问我:"你肯定没问题。"
  
  我说:"哎我们不讲这些事。"
  
  "庄凝她幸福的都要傻啦,后天还要跟着齐哥哥出去玩呢。"曾小白拿筷子指指点点:"你们是不是等不及毕业就要办事啦?"
  
  "办什么办事什么事,吃你的糖醋鱼。"
  
  谢端放下筷子:"哦,说到这个,我可能今年年底。"
  
  我们都不解地看着她,她微微笑,说完:"结婚。"
  
  "......"最后是曾小白说了一句:"端端,你变幽默了。"
  
  "是真的,我提前跟你们预约了,要去哦。"她转脸对我说:"庄凝,你要去哦。"
  
  这一天,章豫两口子前来机场接机,郝甜甜长得娇小,可真是个厉害的姑娘,她帮我提行李,然后单手把好大一个旅行包"pia"扔进了出租车后备箱,整个车都抖了一抖。
  
  几个人里只有我出声赞叹,她男友和我男友都十分淡定。
  
  "这算什么。"章豫说,这是个卷头发的、白净斯文的小伙子:"改天让你看看她工作。"
  
  "郝师姐做什么的?"
  
  她笑:"你看我像做什么的?--齐享,你可别提示。"
  
  "......老师?"
  
  "哇。"郝甜甜叫起来:"你女朋友厉害哎,一猜就准。"
  
  我其实是开个玩笑,猜了最不可能的,没想到。齐享把最后一件行李扔进去,阖上车盖:"那是,也不看看谁家的。"
  
  郝老师没有接他的茬:"准确的说,是职业拓展训练师。"
  
  深C大是国内开发拓展训练比较早的大学,项目由校心理咨询中心、社会科学部和体育部联合开发,郝甜甜执教于社科部,训练师算兼职。
  
  她目前还住在学校的单身公寓,拓展训练场就在一墙之隔,五六米高的器械,暮光里看过去像一排高压线。
  
  "回头想不想试一试?"我们把东西放下,看我在后窗那往那望,郝甜甜问。
  
  "好啊,有危险吗?"
  
  "有我在就没事,不过其他训练师都不在,我只能做得了你的防护,你们两位。"她对章豫和齐享说:"只能边上待着围观。"
  
  郝甜甜去更衣室换装备,章豫在一旁踩一排悬吊的轮胎,歪歪倒倒。我和齐享转到背摔台那儿,这是个铁质,一面有阶梯的台架,我还高出它大半个脑袋,我说:"这又不高,很容易啊。"
  
  他冲我抬抬下巴:"上去试试。"
  
  "你能接住我么?"
  
  "这不就是培养信任度的吗,你相信我我就能接住。"
  
  我就从阶梯爬了上去,正面的确并不觉得多高,但是一转身,背后空空荡荡,那种失重的恐惧感马上来了,我问了两遍:
  
  "你准备好了么?"
  
  他的声音就在稍低一点的地方:"你相信我么?"
  
  我两股战战,深呼吸,下了好几次决心,直到齐享笑起来:"好了,别勉强。"
  
  我转过身:"不行不行,不是不信你,实在太吓人了。"
  
  他说:"哦,这又不高,很容易啊。"
  
  我蹲下来捂住他的嘴巴。
  
  浓稠的夕阳光挤进我们中间,现在我稍微高他一点,这样的角度很有趣,很新奇,我能够居高注视着他,能把两只手放在他脸颊,细细抚摩他硬朗的五官。
  
  齐享很配合,神情不动:"好玩吗?"
  
  "嗯。"
  
  "玩够能下来了吗?"
  
  "不能。"我身体前倾,摇摇欲坠地,亲在他唇上。
  
  郝甜甜正放暑假,闲着也是闲着,晚上我们一般集体活动,但齐享白天没有时间,她就陪我到处去玩,深南大道,欢乐谷,世界之窗,或者带我去吃她心水的小吃,双皮奶,芒果捞,还有一次领我去喝闻名久远的凉茶,我的确是渴了,又看她喝的非常香甜,也一气灌了一大口,半秒之后回过味来,苦得恨不得拿脑袋去磕柜台,舌头都打了结。
  
  周末我们去了小梅沙,除了人多,其他都跟我这个从小没见过从而对大海充满无数YY的人的想象,差不多一样。
  
  只可惜温度距离下水游泳还有一截,只能在海滩上转上一转,四个人都像小孩子,脱了鞋去趟海水,追逐打闹,累了躺回沙地上吃烧烤,喝啤酒,打牌。
  
  我和郝甜甜去买冷饮回来,听见章豫说:"......就前两天,她打电话来说要我和甜甜当她的干爸干妈。"
  
  他掏出手机递给齐享:"你要不要看百天时拍的照片?彩信,我一直没删。"
  
  我兴高采烈地搭腔:"谁啊,谁啊?我也要看。"郝甜甜一巴掌拍在章豫胳膊上,瞪他一眼。
  
  齐享接过来,屏幕上一个流口水的小宝宝,眼神很茫然地看着镜头。我伏在齐享肩上,我们都笑了起来。
  
  "真可爱,长得很像她。"齐享把手机还给章豫。
  
  章豫一边塞到裤兜里一边对我说:"就是一个老同学。"
  
  又玩了一会儿,天色渐渐暗了,我们商量到哪里吃饭,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突然一滴水就落到我头上。
  
  "下雨了,下雨了。"这里的雨不像陵城的来得细致缠绵,从疏到密循序渐进,它不,它在瞬间不可收拾。但等我们撒腿跑到有瓦遮头,它已经差不多停了。
  
  就这么大雨临头各自飞的片刻间,我们四个跑散了。我问齐享:"你看到他们了没?"
  
  "没有,人太多。"他帮我挡着旁边挤挤挨挨的游客:"没事,待会再和他们联系。"
  
  "我打给甜甜姐。"
  
  "打什么打。"他拿过去按掉,我握着手机,他握着我的手。
  
  我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干吗啊。"
  
  "不要打。"我看不清他脸色,他也不看我。我瞧见章豫正在十米开外东张西望。
  
  "哎,章师兄在那边哎,章--"我正要往那边挤,齐享叹口气,从身后把我一把捞进怀里。
  
  "喊什么喊,不许喊。"他抱着我,低声说:"你就不能让他们俩个单独待会儿吗,你这个小灯泡。"
  
  那个游戏是怎么开始的?这个地方,因为不熟悉而有那么多种可能,你怎么知道哪里会突然出现旧日的一条小街,哪里又别致地围拢住一泓流水。转角处有一家书店?也许。但有没有可能豁然开朗,是一大片广场?
  
  你和这些景色,彼此都是偶然,而必然的、稳定的、已经存在的东西一时都相形见绌。我渐渐被这种兴致浸透,于是在停下来逗一只小松狮,而齐享独自走了一段,驻足于前头等待时,我看着他身后漫漫的城市,突发扮演他人的兴趣。
  
  我几步追上去越过他,当他要赶上来,我立刻小跑几步,接着又缓下步伐,转身,手抄在口袋里倒退着一边走,一边煞有其事地注视他:"先生,你干什么跟着我?"
  
  我想此刻齐享心中,大概也有那种被陌生挟裹而来的颠覆欲,否则平时他不会理会我这样的幼稚,眼下他神色里一点闪亮的微笑:"这位小姐,地球是圆的,跟和被跟是相对的,也许是你在隔着大半个地球跟着我。"
  
  "刚刚我还看见你身边有一个女的,她上哪儿去了?"
  
  "不知道,我也正在找。"
  
  "不如这样,我对这儿熟啊,你跟着我好了。"
  
  "这样不大好吧。"他挺一本正经地说:"她也许会不高兴。"
  
  "我不......"我无从置辩,这就是微妙之处,你不能替你自己发言:"她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啊。"我慢慢的倒着走,这是一段漫长的上坡,月色柔亮,绿树在两旁沙沙作响,我问:
  
  "嗳,你喜欢她哪一点?"
  
  他回答:"聪明,又执著。"
  
  这次倒是很容易:"那不喜欢呢?"
  
  "太执着。"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呢?"
  
  "比她所知道的更早。"
  
  我老是提问题,这样并不好,不公平,这相当于同时有两个我,却只有一个他。于是他反问:"那你呢,谈谈你的男友。"
  
  "你是想听我夸奖他吗?"
  
  "夸奖他,抱怨他,对他提意见,什么都可以,反正他并不在场。"他这么说,活像要诱惑人出轨。
  
  "我不上你的当。"
  
  "上我什么当?"
  
  "你自己清楚。"真有意思,我在吃我本人的醋:"你都不先问问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
  
  对面有家7-11便利店,我随口道:"eleve
  
  。"
  
  Eleve
  
  ,她应该是家居本地的一位寂寞女子,不过我扮演的非常烂,到了路口明显不知道该朝哪儿转。东张西望了一会,我才带头往右边拐,齐享他实际上也许是认得路的,不过他装得像个真正的迷途客,不质疑地随我走过去。
  
  那边是一家小剧院,观众都等在门口,海报上写着《一只虎皮猫的爱情意见》。
  
  情节很通俗也很简单,一只流浪的猫咪,经历几段收养,它是象征同时又担当旁白,它辗转于爱情中的****、机会主义者、癌症患者以及中年危机的夫妻。
  
  这是个锋利又温暖的故事,这只猫不能被驯服不能被控制,它要离开谁也挡不住,但至少人人指尖都曾经感受它皮毛的柔软和温度。
  
  我们进去坐定没多久,台上女孩抱着猫问她的恋人:"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她一说我就在台下捂住脸,太耳熟了,爱情里的大俗套,哪个都跑不掉。齐享看看我,我对他羞愧的笑笑,他莞尔,伸手交握住我的手指。舞台上男孩正款款回答:
  
  "属于它的时间是边界模糊的土壤,并没有一块界碑分明,确定我对你的爱情,在这一线从无到有。
  
  它无非是某一时刻砰然心动,某一时刻情根深种,某些时刻辗转反侧,某些时刻静海深流。
  
  只是它一经存在就寸土不让,直到令我在所有的时刻,所有的时刻,对你念念不忘。"
  
  女声的吟唱开始切入,接着是男声,不断重复,叠加,强化。念白微弱下去,喁喁私语,反成了背景,这一幕即将结束。观众们都开始放松,我坐在座位上抻抻脖子和腰,转头又成了eleve
  
  :"我男朋友,他就从来不肯好好答这个问题。"
  
  齐享笑了笑:"我们每次见面都不大愉快,第一次我就把她给得罪了。"
  
  我反应过来:"呃?"
  
  灯光淡淡地投射在他侧脸,他似乎真的在跟狭路相逢的一个陌路人倾谈:"我还记得她当时的表情,气得要命又十分委屈,找机会想赔偿吧,却差一点误伤到她--就那么扑过来,她倒没什么,我零下几度被吓出一身冷汗";
  
  "好吧,八字不合,我决定以后离这女孩远一点";
  
  "后来隔了大半年再见到,我竟然一秒都没耽搁,就把她认了出来,在学校的辩论比赛上,她当着全院师生,驳的对手哑口无言,漂亮,敏锐又不可一世。"他终于肯转头看我:"我想我没有别的选择。"
  
  台上小情侣缠绵成一个剪影,光线逐渐黯淡,工作人员开始来来回回置换道具。
  
  灯光又亮,换了布景,虎皮猫在恋人脚边梭巡,已经不在怀里。我看了两分钟,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我们走吧,走吧。"
  
  "现在?"
  
  "嗯,我不想看到这个故事有不好的收场。"
  
  从小剧场出来,时间已经不早,我准备打车回深C大。
  
  "你刚说你叫什么来着?"
  
  "eleve
  
  。"
  
  "对,eleve
  
  。"他抬一抬我们十指相扣的手:"今晚的事不要让你男朋友知道。"
  
  "当然,你也不要告诉你的,女友。"到这里我已经憋不住笑,靠到他肩上,出租车缓缓停靠,我正要上前,他突然把我拢的更紧一点,低头问:"愿意跟我回去?"
  
  他没有称谓,是在问我,还是在问eleve
  
  ?
  
  庄凝老觉得自己没有准备好。
  
  但eleve
  
  不是,eleve
  
  是陌生之地邂逅的一个,可以为所欲为的女子。
  
  酒店的床上,齐享拨开我的头发:"在这个地方,会不会觉得委屈?"
  
  他是在问我,他从那个游戏里脱身了。
  
  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也不是没有机会的,虽然有各种障碍,比如长辈一墙之隔,比如在车里方寸之地,但真的要做,这些不是大问题。但我总认为第一次,最好能在熟悉的地方,放松的环境,有舒服松软的床。
  
  这是一个女孩子的矫情,他还牢牢记着。
  
  "不要问我。"我说。
  
  反正我的"不拒绝"也不是我自己的,是eleve
  
  的,是eleve
  
  想要这个男人。我当"她"比较放松,"她"是个经验丰富的女子,什么都不用害怕。
  
  齐享看出来了,他俯下身,轻声说:"我要和我的女朋友做,其他人请暂时离开。"
  
  我闭着眼睛:"我不。"
  
  他一言不发,他把我的肩带推到胳膊上,然后亲吻我锁骨到耳垂那一块,没一会我就开始气喘吁吁地推他。
  
  "你也喜欢这样?"齐享的气息也已经不稳:"我以为只有庄凝喜欢。"
  
  他是这么了解我的身体,他依此把我一点点剥离出其他人的身份,直到我投降:"是我,是我!"
  
  齐享微笑起来,他下床,关掉房间所有的灯。
  
  我不甘心:"我还是她,这不都一样吗?"
  
  他走回来吻我:"怎么能一样。"
  
  齐享握着我的手放在他的皮带扣上时,一阵铃声敲打了进来。我们的衣物都在一旁的圈椅上,他捞过来看了一眼,坐起身。
  
  "这个电话我得接一下,很快的。"他拍拍我:"乖。"
  
  他深呼吸,摁了通话键,声音很稳:"你好,是,我是齐享。"
  
  我搂着他的腰,脸颊贴在他后背上,他一边讲话,左手的手掌轻轻摩挲着我小臂的肌肤:"我现在在外地出差......你说,没有关系......不太好是吗?还有没有希望?......"
  
  他的手在我臂上停住,有大约十秒房间里一片静默,接着他说:"好的,我知道了......哪里,还是要多谢你......是的来日方长......再联系。"
  
  他把手机扔到床头,掏出烟盒来咬出一支。
  
  我还没有意识到事情跟我有关:"怎么啦你?"
  
  他握住我的手,然后,把我的手臂从他身体上拿开。他只穿一条长裤,赤着脚踩过地毯,推开落地窗。
  
  "齐享。"我真的害怕了:"出了什么事?"
  
  屋里没有灯光,但外面是那么亮的一座城,黑暗像被稀释过的墨水,我们看得清彼此的神情,他唇线笔直,目光犀利,那是他工作时的样子,他一般不会把它带回来给我看。
  
  而我在听到他的问题以后,想来,神色也舒展不到哪里去。
  
  "庄凝,你能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没有参加第二天的考试?"
  
  "......"
  
  我没有回答,是因为一方面我惊讶他得知这件事,另一方面我理亏是理亏一些,但仍然觉得他反应有些过激,我爸这么责备还有道理,而他,他难道不该至少尊重一下我的选择?我有这个解释的必要吗?
  
  但是他在等着,我想,算了,他总之是关心我:"我当时有点不舒服,然后就不想考了,哈,没事,我还能找不到工作吗,是不是?"
  
  我轻快的态度一点都没有安抚到他,他反而被我激怒:"你就那样放弃了?你知道你英语和政治考了多少吗?加起来超过一百七,第二天专业课只要发挥正常,基本没有问题,结果你就那样放弃了?因为那么一点小事?"
  
  我心里一阵刺痛:"你为什么激动?我自己还没有激动......又不是你的考试,你干嘛看的那么重要?"
  
  "因为我见过你复习多么刻苦,庄凝,你多么孤注一掷的考这场试,我看的重要,是因为我知道它对你有多重要。"
  
  我跟齐享在一起,最初老是摩擦,中间也吵过架,平时相处也起过争执,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他即使偶尔发起火来也能很快自控,我几乎一点不具备应付他怒火的经验:"可我是真的......"
  
  "可是它也比不上沈思博重要,我说的对吗?"
  
  头一次,听到他讲出这三个字。我啪站起来:"你在说什么?"
  
  "我有的时候,的确拿你没有办法,明明觉得我们都在向前走了,回头一看你还在原地站着,那个人就真的那么值得你留恋?有个问题我从来不问,觉得非常丢脸,但是庄凝,我,齐享,哪一点比不上沈思博?"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之前,我简直怒不可遏,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两口,想把手头能抓到的东西统统丢到他头上,让你冤枉我!但是等他话音一落,我却哭了起来,他问,他哪一点比不上沈思博,我心疼的都哆嗦了,哭得气都倒不顺。
  
  如果说事情到了这一步我还只是伤心、生气,自知还能够解释,甚至还指望齐享像平时那样来哄一哄我,待会儿我就会晓得,这只是个开始。
  
  他真的走近,递给我拧过的湿毛巾:"把脸擦一擦。"
  
  我接了过来擦擦脸,心里好受一些,我甚至有个痴念头,待会儿说明白了,他会怎么愧疚呢,我决定提前原谅他,抽抽鼻子,主动去拉他的手。
  
  他却轻轻按一按我的肩:"先坐下。"
  
  我坐回床沿,他也在我对面坐下--或者说靠更适合一些,靠在圈椅的扶手上。他有几秒钟酝酿的过程,然后再开口:"我有别的事想要知道。去年,我在**的那段时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你看我有多愚蠢,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他并不回答。
  
  我这才发现我还可笑地攥着他的手指,松开,心里一片冰凉。齐享看着我,他语气竟然算得上心平气和:"我厌倦了一直去想这件事,你说吧庄凝,只要你说,我都接受。"
  
  这世上需求和供给的不平衡真是处处存在,自有人亟待辩解对方早一溜多远我不听我不听,也有像我这样,真要被索取一个解释时,语言一贫如洗。
  
  戏剧冲突到顶峰,那往往是主角真的受了冤枉,但是我,我该怎么办呢?
  
  扯个谎,就扯个谎吧庄凝,说你生了一场病,被车撞了,被雷劈了。在避害本能的驱使下,编个谎话有什么难的,甚至我都想好该怎么开头了--那一天学校有事叫我去......
  
  但是一开口,"我不要说。"我被自己给弄得绝望了:"我没什么可说的。"
  
  这不是顽抗也不是无赖,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能让自己比较不无耻一点,是明明做错了事还要说谎呢,还是讲了实话以后,再求他原谅我原谅我?
  
  一年半以前,或许一年以前,我也许还可以坦承之后说,事情就是这样,我要是你,也不能跟我自己在一起了,你要离开就离开吧。
  
  但是现在呢。
  
  我如果还是那时候的庄凝,刚才就不会为他那句话哭那么厉害。可是我就算有可能,把那么一点一点,心思缠绵的改变讲给他听,那个可能性也不会出现在这种关头。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站起身,在他拉开房门之前终于能出了声:"你去哪?"
  
  听起来他是笑了笑:"你还在乎这个吗?"
  
  他出去后没多长时间,天又下起雨来,这一次不但势若倾盆,而且阵线绵长。
  
  我打他的手机,一连好几遍都无人接听,我下楼去前台要了两把伞,在四周找了半个小时,最后转到酒店的后门,也不见他的身影。
  
  从这边上去是安全通道,我把雨伞收起来靠在一边,坐到阶梯上,额发和肩膀都淋得透湿,牛仔裤从脚踝到膝盖紧紧黏在皮肤上,我非常无力,眼泪却一点都流不出来。
  
  回房间我从包里翻出我妈之前塞进去的感冒药,吃了一片,然后去卫生间把湿衣服先晾起来,放水洗澡。我一边使劲刷浴缸,一边想,他不会一直不回来吧,我们不会就这么结束了?
  
  我有一半是被冻醒的,浴缸里的水温估计已经不到三十度,我站起来全身哆嗦,又拿热水彻底冲了一遍。外头雨小了,但齐享还没有回来,我昏昏沉沉地爬上床,伸手去摸手机,还没有碰到就迷糊了过去。
  
  从他离开到我躺在床上陷入昏睡,大约是从十点半到凌晨一点这一段。接下来我们不妨以齐享的角度来说一说这两个多小时,所发生的事。
  
  他并没有走远,他过后告诉我,但是我的思路不对,如果我坐电梯上二十楼,会在酒店的观景茶座找到他,虽然他当时,既没有心情观景也没有心情喝茶。服务生引他到吸烟区,但他一支烟从头到尾,并没有点燃。
  
  那一小段他的心理活动,具体我是讲不上来的,只能用关键词来概括,失望,和愤怒,他后来对此只简略地说了一说,不愿多提,最起码没有提到他的伤感和严重受损的自尊心,我问他他就当没听到。
  
  齐享回房间是十二点左右,他看了手机,好几个未接来电。一进门他发现里头静悄悄的,光线昏暗,我放在床上的外套不见了。
  
  当然,它彼时在一墙之隔的卫生间里,连同它的主人,后者正躺在一缸热水中,又累又刚吃了药。
  
  其实还有很多痕迹可寻,比如我的包明明还在,但是,从齐享进房间,静谧迎面而来的那一瞬,他在心理上,就已经先入为主,那个坏脾气任性的女孩,不知负气跑哪儿去了。
  
  你这么倔,他说,这像是你能做出来的事。
  
  齐享站在那里给我回电话,结果手机在包里闷头闷脑地开始响。他下楼之前,甚至还推开洗手间的门匆匆一瞥,如果当时门扇再展开哪怕十五度,他就可以看见我挂在那里的牛仔裤。
  
  他去前台询问,果然,前台接待对我很有印象,那位小姐,她刚在这里要了伞,出去到现在还没见回来。
  
  齐享坐在大厅又等了片刻,这么一截时间里,他逐渐焦躁起来,雨势渐渐小了,而楼上浴缸里的水正慢慢变凉,我已在睡梦的边缘。
  
  他重又上楼,室内纹丝未变,他只能拨给郝甜甜,这个姑娘一开始含着睡意正浓的钝然,咬字都不太清楚,啊?你说小庄啊,没有,她不说不回了嘛,我就留在章豫这儿,怎么回事?你们吵架了?她声音渐渐利落起来,哎呀,这怎么办,要我帮忙不?
  
  假如焦灼方才只是一只爪子,在郝甜甜说没有的那一瞬间,立时变成了一排尖牙,齐享说他几乎不记得回答了对方什么,阖上手机人已经疾步到了走廊,反手撞上房门。
  
  "砰"的一声。从时间算起来,我是被这一声给彻底惊醒的。
  
  我躺在床上睡睡醒醒,梦一直没断,这个雨夜真是辽阔,我好像小半生都过去了,还在它的里面。
  
  有那么一会儿,雨好像下到了屋里,我嗅了嗅,它凉淡的味道就在咫尺间。
  
  我翻了个身。我这时候已经醒的差不多了,眼皮沉重,四肢乏力,但心却跳得一下比一下快,直到床的另一半陷下去,来人从身后整个把我抱在怀里,雨水清澈的气息就像是从天而降,真是一场好雨。
  
  "回来了?"我非常轻非常轻地问,倒不是别的,药效还没完全过去。
  
  "嗯。"他的身体,被淋湿的部分微凉,其他都非常烫。我伸手想摸一摸他的脸,被他握住,动弹不得,他说:"你刚刚去了哪里?"
  
  "哪儿也没去啊,找了你一趟,这不没找到吗。"
  
  他没有接话,从后面轻咬我的耳朵和脖颈,手上也用了力气,我从不知道自己如此柔软,隔着T恤的一层棉布,反复被包抄,被捻动,再等他腾出手放在我裸露的腰上,连我都感觉到自己身体轻微的一阵抖。
  
  齐享支起身,我就着他平躺了下来,像个听话的小丫头,抬一抬上身,再举起胳膊,T恤在腕部一纠缠,立刻就不知所踪,他扣住我的双手,解开衬衣一个个纽扣,一边他低头,沿着我下巴到右耳后那一条斜线吻上去。
  
  现在我手掌下是齐享年轻的坚硬的肌肉,这是他的脊背,这是他的手臂,这是他的胸膛和小腹,他握着我的手,越过他身体的其余部位。
  
  接着他分开我,抚摸我,揉捻并且剥开我,最后他尝试着进入。
  
  除了他猛然到底的那一瞬,我痛得几近失聪,其他时候都还可以忍受。我掐着他小臂,艰难地调整呼吸,尽量不去牵动体内新添的伤口。而对于齐享,这个伤口正接纳他一边又推挤着他,他俯下身来亲吻我,忽然间伸手一扯,被单漫过头顶,黑暗铺天盖地,我在不见光的四面里被围困,被碾压,被厮磨,被一次一次劈开,慌不择路却避无可避。
  
  我一时竟然困惑,是不是这个人?他是谁?我叫他的名字,却得不到回答,从轻声试探到一迭声嘶喊,我开始使劲推他,再得不到回应我估计就要崩溃了,他这才把遮挡物掀开。月光和清凉的空气里面,双方都喘息急促,我脸上满是冷掉的泪水。
  
  我又得以看清楚他的脸,每一根线条都是我熟悉的,却又仿佛被人偷换灵魂,平时他的眼睛不像这么黑,嘴唇没有这么红,想来我此刻也是非常鲜艳,只是自己看不见。齐享看着我,律动轻缓下来,他低下头,我的眼泪蹭在他面颊上。
  
  天还没有亮,刚下过雨的天空呈现一种暗红色,我们两个刚才有一阵短暂的睡眠,我先醒来,一动齐享就跟着醒了。
  
  "你要什么?"他问我。
  
  "去洗手间。"
  
  他放开我,我扶着他的手臂起来,坐了好一会儿才下床过去,回来以后我们各自检阅了一下在对方身上留下的痕迹,看上去最吓人的是他小臂上被我掐出的,紫红紫红的几弯小月亮。
  
  我说:"不痛啊?"
  
  "当时没感觉。"齐享抱我坐到他腿上:"你呢?"
  
  "还好。"
  
  他样子挺坏的:"那把我掐成这样。"
  
  "肯定是疼啊,不然换你试试。"我辩解:"不过我从小就扛疼。"
  
  "这我怎么试?"他失笑:"不过要是能让你觉得公平点儿的话--我也疼,你紧得......"
  
  我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巴:"去去去,我们不要讨论这个问题。"
  
  他把我的手拿下来:"那讨论点什么,你说。"
  
  "你刚才找不到我的时候,是不是特别着急?"
  
  "你能不能问个有建设性的?"齐享回答,态度颇为不合作。他之前简略告诉了我过程,他下楼把号码留给前台,嘱咐看到我就打电话告知,然后他出门打车直奔深C大,不见人影又去了火车站,但当晚并没有到陵城的车次,他甚至回到我们看话剧的那个小剧院。但他并没有提到担心或是焦灼这些话,他描述的非常客观。
  
  "但是我之前找不到你,我很着急的啊,这有没有建设性?"我说:"齐享,我没有考试,是真的身体不舒服,这个很多人都可以作证。至于,至于去年元宵节......"
  
  "去年元宵节。"齐享接过我的话:"我正在**,那时候非典爆发,连我在内好几个同事被隔离,有人被送去医院再也没回来,每天都看见彼此恐惧的表情,人在什么时候最觉得现有的一切值得珍惜?也就那个时候了吧。"
  
  我想,他什么意思?
  
  "现有的一切,包括你。"他说:"小凝,这一年过来,我们一直很愉快,是不是?"
  
  我点点头:"我已经不是......"
  
  齐享搂着我躺下来:"你是想说,你不是一年前的庄凝了?"
  
  我抬头:"......你怎么知道?"
  
  他笑,把我的脑袋攮到他肩膀上,我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
  
  他再次进入我,是天色露了微光的时刻,这一场激烈而漫长过后,我们在地毯上睡得很不像样。接着是午饭前的那一次短兵相接,几乎耗尽了我的气力,我趴在没头没尾的被褥里,齐享从后面亲吻我的背:"想吃什么?"
  
  "不想吃,想睡觉。"
  
  他抄起我的腰把我拖起来。我们磨磨唧唧地一直出了电梯,在大堂迎面遇上了齐享的同事,他们停下说话,我慢慢往前走着等他。
  
  齐享出来时,我正坐在一旁的花坛边沿上发短信,这是切割成正立方的大理石,有一面紧挨台阶。他在阶梯尽头伸手给我,我刚碰到就变了主意,收回去,笑:"你看,这有一米五高吗?"
  
  "别胡闹啊。"
  
  "我就欺负这儿没人认识我。"我站立起来,背转过身:"齐享,你准备好接住我没有?"
  
  一年以后。
  
  "你真跳下去了?他接住了?"曾小白在镜子前转个身:"腰是不是有点大?"
  
  "是啊。"我回答:"我说我们,不是你的腰。"
  
  "你们动作可真够快的。"苏玛在旁边说:"连酒都没摆。"
  
  "领证纯属是临时一兴头。"我说:"摆酒就算了,我们俩都懒的要命,又忙。"
  
  "老人没有反对?"
  
  "反对了,扛着呗,扛到几时算几时。"
  
  "庄凝,你老实说。"曾小白戴着手套来摸我的肚子:"你是不是?嗯?"
  
  "乱摸什么,瞎操心。"
  
  "还不好意思呢。"曾小白大大咧咧的笑起来:"咱们,是不?一个寝室四年多,你啥我没见过?"
  
  "我不好意思?"我说:"我都已婚妇女了,你跟我来这套。"
  
  刚接到谢端邀请电话时我一口答应了她做伴娘的请求,然后我给曾小白和苏玛打过去,我们三个商量了一下具体事宜:时间,交通工具,到哪儿订礼服,等等。
  
  正兴奋着呢,齐享给我发了条短信,晚上有事,你自己吃饭吧,乖。
  
  啪哧一声,我心里的小火苗熄了半截。我这才想起来,妈的,我自己也嫁人了啊,还给谁当伴娘啊我。
  
  如今我坐在那看她们两个试美美的伴娘装,有粉色的小裙子,同色的手套还有小坎肩,我真是气愤,起身给齐享拨了个电话,我说:"你在干吗呢?"
  
  "给你听听。"他把手机拿离耳旁,我听到有人激动地在喊:"来来来,郑处,我今天,跟你放个雷子,先干掉这杯。"哗啦哗啦,杯盘不绝于耳。
  
  "又在应酬?"
  
  "可不是。"他问:"婚礼有意思吗?"
  
  "还没开始呢,齐享,我突然想
  
  ......"
  
  "哎哎小齐,躲这儿干什么呢,过来过来!"有中年男子的声音,硬是挤到我们中间,齐享在那头笑道:"任总您先,我马上。"然后他低声说:"那先这样,回头联系。"
  
  "你少喝......"如同有一把刀一下截断了那头的喧闹,我把手机阖上,心里有一块酸酸的。
  
  窗外是依然年轻的溧湖,像终于炼出头的一个善意的妖怪,漂亮的都有点儿不当了,却又非常从容。我看着。这时外头有人敲门。
  
  "进来,哎呀,等会儿。"曾小白手忙脚乱:"拉链,拉链。"
  
  "是我啊,谢端。"
  
  苏玛去拉开门,谢端拎着婚纱的裙摆闪进来,反手锁上门。
  
  我转过身,一时都有点辨认不出,她也真是漂亮,化了淡妆,眼睛闪着光。
  
  "端端,哎呀,端端。"
  
  她可能是一溜小跑过来的,有点喘:"我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陪陪你们。"
  
  "不用你陪,你忙你的。"曾小白往外赶她:"一会儿我们去陪你。"
  
  "没事。"谢端坐到沙发上,一手一只把高跟鞋脱掉:"我正好休息休息。"
  
  说完,她竟然往后一躺:"哎呀真的好累。"
  
  我们三个面面相觑,又瞧瞧这个倦卧的新娘子,她一向不是这么不靠谱的,躺在那里,拿指节一下一下揉按额角。
  
  房间里变得很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有人过来敲那扇门:"端端,端端?"
  
  听声音,是她妈妈。
  
  谢端握住我的手腕:"说我不在,说我不在。"
  
  外面那位顿了一顿:"端端,我知道你在里面。"
  
  曾小白用口型问:"怎么办?"
  
  我哪里知道。
  
  只能俯下身去:"嗳,端端,大家都等着你呢。"
  
  她突然泪流满面,翻了个身过去。
  
  曾小白去把门打开。
  
  "阿姨。"我们向她打招呼。
  
  "你们好,一起过去吧?"她对窝在沙发上的女儿说:"端端,来跟妈妈去大厅,都等着你呢。"
  
  我接道:"她,她可能有点儿不舒服。"
  
  李老师静静看我一眼,然后转头:"端端,你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任。"
  
  谢端一动不动。母女两就这么对峙。
  
  曾小白扯我一下,轻声道:"要不先回避?"我想也是,道:"阿姨,要不你们说,我们去外头等。"
  
  李云老师轻轻点点头,我们都已经走到门口,谢端突然坐起来:"你们不要走!"
  
  她妈妈隔了两秒,开始冷笑:"倒像是我逼得你一样,端端,你不要这么荒唐。"
  
  我们还是退了出去,在谢端的泪眼里。苏玛最后一个,从外边带上门。
  
  "这怎么回事啊。"曾小白说:"我能偷听吗?"
  
  但她也并没有实行,而是默默地跟着我们走到一边。走廊上有人路过,突然退回来:"庄师妹?"
  
  我抬头,发现眼熟,他说:"我,我啊,射天狼。"
  
  "哎呀,好久不见,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回这边发展了呗,陵城没我的地儿。"他笑道:"听说你跟小齐?"
  
  "嗯。"
  
  "真是,没想到。"他问:"你是婚礼哪边的?"
  
  "新娘啊,她是我室友。"
  
  "哦?真是巧。"
  
  "那你怎么会来?"
  
  "我也是。"射天狼笑笑:"算她半个同事吧。"
  
  谢端被她妈妈托关系分在社区,他们怎么做上同事,我有点联想不能。我说:"你认识新郎吗?"
  
  "谈不上认识,今天初次见,听说是个中学老师。"
  
  "哦,人怎么样?"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笑:"哪能打听这么多呢,毕竟不是我跟他过一辈子--你们都站这儿讲话,新娘子呢?"
  
  "在里面补妆。"我说:"一会儿就去。"
  
  谢端那一天出现在婚礼现场时,仍然光彩照人,没有一点哭泣过的影子,她刚才的任性也许是最后一点希望的迸射。她是不是希望,他能够突然出现,带她逃走?
  
  但是她失望了。
  
  她注定要失望的,我坐在席间,看着她,半年前沈伯伯的案子宣判下来,罪名成立,刑期六年。两个月后,沈思博从陵城机场飞抵德国,投奔他在那边的姑姑。听卓和说他本不愿这个时候走,他妈妈却一定坚持,她咬着牙说,你在这里陪着我们能有什么出息?尽孝还是陪葬?你父亲失势了,没有关系,等你日后出人头地,你看着吧,个个都会忘掉我们家发生过的事。
  
  我以前爱屋及乌,也不免觉得沈伯母是个没太多见地的女人。到了必要时刻,她一样可以把事情想得这么清楚。
  
  卓和问我,你有什么要我转达吗?
  
  我当时想了一想,我祝他过的幸福。
  
  卓和看看我。我说,你心里头别骂我虚伪啊,我说真的。
  
  现在我看着她,我心里有同样的愿望,这其中有一部分可以用大词儿来解释,宽恕,感情什么的,另一部分,那是我内心隐秘的担忧--他们如果不幸,生活会再一次惩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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