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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笳催夜雨 第二十章 佟林

胡笳催夜雨 第二十章 佟林 (第2/2页)

“来,我送你去见老爷,你自己去请罪吧!”佟林话音一落,整个人就凭空消失在了丘禾眼前——他的余光只能扫到一个残影,他随之本能得想要出手。
  
  但是丘禾却发现自己找不到拳头,诧异地举起右臂时,他才发现右手已经齐腕而断——鹣鲽还在滴血,他的血。
  
  “啊~~!!”半晌,丘禾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因剧痛而惨叫。
  
  又是一道光影划过眼前,丘禾感觉嘴里好像灌进了一股寒风,接着又是一阵钻心的疼——佟林的刀尖上,忽然多了一个滴血的东西,隐隐还在抽搐,丘禾看清后几乎直接晕了过去,那是半截舌头。
  
  他的舌头。
  
  “唔~呜呜呜,啊~!!”丘禾已经说不出话,他只能嘶吼,他惊恐地看着矗立于月下的佟林,那一身凶煞之气让他几乎肝胆俱裂。
  
  佟林负手而立,一双鹣鲽交于背后。
  
  不知何时,从彤云中突围而出的银钩已经高挂中天,月光映衬下的刀身上恍惚出现了两双充满了惊骇的眼睛,好像在直勾勾得瞪着他,丘禾以为那是被鹣鲽所杀的冤魂——佟林没有看他,但是仅仅一个背影就让他从头到脚每一根毛发都不寒而栗。
  
  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抽搐,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发自内心深处,只存在于童年噩梦之中的最深沉的恐惧。
  
  丘禾不断地尝试着要站起来,可两条腿只是在地面上不断地磨蹭——就像一个被猛虎震慑的羔羊,他完全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力气去反抗,甚至连这种想法都不会产生。
  
  佟林终于回头了,仅仅是一瞥,却比刀刃更加锋利——丘禾感觉自己在被对方用目光凌迟,只要再过片刻,他就会被剐成一具白骨。
  
  “嗯~嗯~嗯~呜呜呃~!!!”他开始跪地叩头,似乎只要磕得足够卖力对方就会放他一条生路——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恐惧,丘禾的眼泪开始不由自主地从眼窝里滚落,他开始哭泣,哭的像个孩子。
  
  “你,看着我。”佟林发话,丘禾不敢不听——他抬起自己本来还算英俊,现在却被眼泪、血污和恐惧扭曲得面目全非,只剩狰狞丑陋的一张脸,惊惧地望着对方。
  
  “你自幼入宫,是谁对你青睐有加?”
  
  “你天性顽劣,是谁对你百般回护?”
  
  “你资质平庸,是谁对你悉心调教?”
  
  “给你二十息的时间,若能找出一件老爷对不住你的事情来,我饶了你!”
  
  佟林面无表情,只是定定地看着跪伏颤抖的丘禾,作为宫獒的教头,他清楚这个人耗费了田乾多少的心血,田乾何止十次百次地嘱咐他要对这个孩子多多照拂——以至于有时佟林也分不清那个慈爱的田乾和自己熟知的辣手权阉,究竟哪一个是真正的他。
  
  丘禾脑中拼命的想,想如何苟且偷生。
  
  “过眼云烟”已经没有了,那东西制造费时费力,即便在黑市都是令人望而生畏得昂贵——他刚才用于逃命的那一个,还是当年田乾赏给他保命之物。
  
  无计可施的绝望让他开始他怨恨天道不公,为何他自幼被净身?为何他受尽欺凌?为何他要屈膝于满朝的庸碌,而那些蠢货甚至连谄媚逢迎都差他一筹?他不服!
  
  他不再害怕,绝望到极点就是万夫莫敌,恐惧到极限便是恨意滔天——他冷笑着站起身,恶狠狠地一双眼睛剜向佟林手中的刀和他项上的人头,两人用同一种眼神对视着。
  
  良久,佟林叹息一声,接着刀如惊鸿人如雾,月下的一袭素衣成了丘禾眼中最后的风景。
  
  “哈~哈哈哈~啊~~~~~!!”丘禾仰天长笑,两行血泪自眼窝涌出,衬得笑声更加诡异。
  
  明明洪亮如钟鼓,却偏偏听起来凄切如泣诉。
  
  佟林的刀丝毫没有因为这凄苦的笑声有所动摇——片刻之后,瘫软的丘禾再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佟林的刀剑刺破了他的耳膜;而他也再感觉不到疼痛,因为那把刀已经先一步斩断了他的颈椎。
  
  直至四肢尽断,丘禾仍然活着,他将在黑暗和孤寂中静静等待着勾魂的无常。
  
  这是所有刑罚中最残酷的一种,历来只用之于大奸大恶——其名,斩五衰。
  
  瘫软如泥的丘禾渐渐没了声息,他已经精疲力尽,鲜血从四肢的断口处汩汩地流淌,生命也随之逝去,干燥的土壤已经被他的血污濡湿——四道血迹如同四片触目惊心的花瓣,让他整个人盛开成一朵来自阴曹三途川的彼岸花。
  
  佟林终究还是不忍心,心慈手软是他一生苦难的开始,但人总是很难学会吸取教训。
  
  他走近丘禾,对方的脸已经被怨恨和不甘扭曲得面目全非——御马监掌印太监,离他心目中的权力顶峰仅仅一步之遥,可惜就此梦碎云霄,仅仅是因为一个漏网之鱼的雕虫小技,他应该是不甘心的,满脸的怨毒之色中毫无悔疚之意。
  
  即便如此,佟林依然决定给他一个痛快,干净利落的一刀封喉——丘禾的脑袋依然留在原地,只是已经和四肢一样断离开来。
  
  “......你知罪么?”已经不会再有任何回了答,但佟林依然这么问,似乎是在完成一个仪式。
  
  丘禾临死前用已经齐腕而断的双手护摸向胸前,是本能的徒劳反抗还是打算临死之时显得更体面一些,再也不得而知。
  
  佟林坐下了,就在丘禾的尸体旁,静静地坐着,十指紧扣于胸前,垂首默然一言不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具尸体——甚至沈稷的脚步声都没能惊动他的迷思,他此刻就像一尊雕像。
  
  沈稷不明白,所谓的大仇得报为何会是这样一个结果,眼前这个人的失落和迷茫竟然比之前还要严重——沈稷走过去拍拍他的后背,对方抬起头,沈稷吓了一跳,那双眼睛黯淡无神。
  
  “......你......没事吧?”
  
  “......没事。”
  
  “......需要我帮忙么?”
  
  “......麻烦你,我......有点累了。”
  
  沈稷搀着佟林的胳膊将他扶起来,刚才丘禾的喊声随时会引来官差——佟林仍然是通缉的人犯,而现在他又添了一条人命。
  
  虽然连杀两个皇宫内官并不影响他依然背着二十年前的死罪在逃的事实,但无论逃亡生涯有多艰辛也好过再被抓进诏狱——那地方凶名在外,而且据说被执刑司接手之后,凶残更甚。
  
  “......死了也不让人省心。”扶着一个人本来就难以保持平衡,何况沈稷本就比佟林要矮小瘦弱——丘禾的尸体绊住了他的脚,如果不是他身手还算敏捷,此时已经是一身的血污,不过佟林却是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尸体上。
  
  “......这是什么?临死惦记护着......”丘禾襟怀里露出一个吊坠,质地剔透如水,恰似一泓清泉——美玉被雕成一只奇怪的飞禽,因为细看之下,这只振翅欲飞的鸟儿竟然只有一只翅膀。
  
  本来目光呆滞的佟林瞥见玉坠的一瞬间瞳孔骤然紧缩,接着他如遭雷击一样抓过那个玉坠,颤颤巍巍地捧在手里仔细地端详。
  
  沈稷从没见过一个人能如此惊恐——佟林颤抖的身体像是随时要崩塌一样,顾不得污秽,他拼命爬过去用手不断擦拭着丘禾的脸,可那张脸上除了怨毒就只有痛苦。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可能!!......不可能!!”佟林咆哮着,这个吊坠他怎么可能不认识?这是他亲自订制的——也许是不忍无辜的孩子一生都不明真相,也许是为自己保留一个恕罪的机会,他把这个吊坠放在襁褓里交给了田乾,然后由田乾亲自将那个孩子托付给了一户殷实的人家。
  
  原来一切都是谎言,难怪田乾如此在意丘禾,因为丘禾才是挟制他的杀手锏。
  
  但虎狼喂养出的又怎么会是羔羊?所以有人养虎遗患,而有人恨错难返。
  
  “田乾!!田乾!!!”
  
  佟林既恨且悔五内如焚,仰天怒吼之后喷出一蓬血雾,就此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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