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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身世

正文 第七章 身世 (第1/2页)

落月厅里一时静寂无声。
  
  苏含玉垂手站在厅内,一言不发。
  
  主客座上,一个年过百半的男子身着华服,气宇轩昂,此刻正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年轻男子。
  
  半晌,他沉吟道:“你就是苏含玉?”
  
  苏含玉抬眼,与他对视片刻,方才答道:“是。”
  
  那男子点点头,自语道:“倒与三弟和弟妹不甚相像。”
  
  何掌班在一旁小声道:“苏老爷,这长相么,总归不会是一模一样,我看含玉这容貌,是随了您啊。”
  
  接着他又转向苏含玉,道:“含玉,这是你二伯,特来临都找你的,你们伯侄失散这么些年,你都快不记得了罢,你这孩子,吃了这么多苦,终是跟亲人团圆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苏老爷不置可否,他对苏含玉招了招手,道:“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苏含玉迟疑片刻,还是顺从的走上前,恭恭敬敬的叫了声:“二伯。”
  
  他的嗓音得天独厚,这一声“二伯”清冽至极,上扬的尾音轻颤,仿佛透露着内心的惴惴不安,苏老爷微微点头,眼神愈发平和:“含玉,你我伯侄二人一分别便是二十年,你都这么大了,二伯快认不出你了,我记得分开那会儿,你手上的伤还没痊愈,那么大的口子,真怕你整只手臂都废了,来,让我瞧瞧,可是留了疤?”
  
  闻言何掌班不禁看向苏含玉,后者沉默一瞬,慢慢转身卷起袖子,口中道:“二伯放心,这伤,早已好了。”
  
  苏老爷与何掌班一同看去,只见苏含玉左手手臂靠近背部的地方有一条长约4寸的疤痕,疤痕颜色浅淡,显然是陈旧的伤口。见伤口位置、长度均与记忆中吻合,苏老爷一下子就心软了,他毫不犹豫的拉过苏含玉的手,轻轻拍着,看着他清瘦的身形,上下打量,眼神却是已带着怜爱。“好孩子,好孩子,你受苦了。”
  
  当初江州苏家何等风光,一朝被陷,顷刻覆灭,人心凉薄,竟无援手,一个名门望族,不到一年时间,竟落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苏家三兄弟无奈,各自寻了出路,相约日后渡过难关,必定重返江州振兴苏家。
  
  可惜祸不单行,留在江州的三少爷一家遇到灾荒,本就无力支撑的家更是风雨飘摇,灾荒往往伴随着瘟疫,朝廷为了避免瘟疫蔓延,下令封城,出城将受到严格的盘查,一旦发现城内百姓乔装出城,必定就地正法。三少爷万般无奈,不顾妻子反对,将幼子送去巡游戏班,以求戏班将幼子带出这座死城,谋取一条活路。可苏家三少爷没想到的是,一个孩童在这乱世中岂能自保,幼子天生体弱多病,戏班掌班嫌他累赘,又怕他感染瘟疫连累整个戏班,半途将他抛下,任他自生自灭。
  
  本以为他会就此悄无声息的葬于乱坟岗,也许是上天垂怜,竟让他挺了过来,避开了人群,倒也让他没有被灾民欺压致死。幼小的孩童漫无目的走着,直到遇到了那个与他有着相同际遇的孩子,那个来自南胤国边陲巫蛮族的孩子。
  
  “……那时出城本就不易,幸得旧友相帮,这才顺利出城……等我在沂州站稳了脚跟,我就四下打听大哥和三弟的消息,没想到大哥一家已经……”说到动情处,苏老爷也是语声哽咽,深吸了几口气,方才稍稍平复,他抬头看着苏含玉,欣慰道:“三弟与弟妹已去世多年,我本以为苏家只剩下我,还好老天开眼,让我找到了你,老天开眼啊……”
  
  也许是太多年没有亲人关怀,长辈疼爱了,被苏老爷这么拉着手,用这样慈爱的眼神看着,即使明知老人眼中的温暖不是给予他,而是另一个去世多年的人,苏含玉仍然有些神思恍惚,似乎回到了幼时,族人相聚一起,围着篝火载歌载舞,那时还有母亲温暖的怀抱,有父亲宽厚的肩头,还有兄弟姊妹愉快的笑声……本是最幸福的时刻,却是顷刻间被毁于一旦。热闹的篝火变成了噬人的烈焰,欢歌笑语变成了嘶吼惨叫,族人们的笑脸全变成了一张张惊惧可怖的面孔,温暖变成了刺骨的寒意,遍体生寒。那是他儿时的噩梦,挥之不去,伴之一生。
  
  他紧紧握拳,克制住自己颤抖,努力把那些画面从脑中驱逐出去。所幸苏老爷也是激动万分,何掌班又当他是久不见亲人,丝毫没有在意他的反常。
  
  今日之事实在出乎他预料,没想到苏含玉竟还有亲人在世,不知道是幸与不幸。儿时好友在他面前闭上双眼时,他脑中忽然一个念头闪过,然后这个念头席卷全身,让他遏制不住的颤抖,是的,他必须隐瞒身份来躲避追兵,也期望查清楚巫蛮之祸的真相,更想知道是否还有族人存活在世,甚至,有朝一日,他能不能重返故乡……小小年纪的他,冷静得有些可怕,他将好友埋葬在荒无人烟的地方,为了避免好友亲属日后寻到他,他甚至咬牙在自己的左手臂上“制造”了一道与好友一模一样的伤口……从此以后,他成了“苏含玉”,在这陌生而苍凉天地中,踽踽独行,孤寂的活着,活着。
  
  幼时的遭遇,他讳莫如深,这么多年来,不曾有一人探知,如今,他也依旧得继续扮演下去,不可出错。
  
  他刚刚平复自己心境,便听苏老爷如是说:“含玉,明日你便随我回沂州,定不会让你再受苦。”
  
  此话一出,不仅是苏含玉,就连何掌班也吃惊不已,立即道:“苏老爷,这可不行。”
  
  那苏老爷双目一瞪,喝道:“你说什么?”
  
  何掌班神色严肃起来,道:“苏含玉早已卖于我清月班,是伶人籍,你就是把他领回去,也不能入籍,更何况,就凭他‘戏王’的名头,这赎金就不是小数目。”
  
  苏老爷面上青一阵白一阵:“……你当我交不出赎金?”
  
  “苏老爷,我可没这么说。”何掌班笑了笑,抬眼看了看苏含玉,道:“含玉既已成年,这去或留,自当由他决定,苏老爷,您怎么不问问含玉的意思?”
  
  “含玉,你莫怕,二伯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把你赎回去!”苏老爷回头看了苏含玉一眼,紧紧攥住他的手,像是生怕他挣脱了开去。
  
  苏含玉沉默片刻,抬头对何掌班道:“掌班,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二伯谈谈,劳您回避片刻。”
  
  何掌班看他眼神,知他心意已决,笑了笑:“好,是该好好谈谈。”说罢向外走去。
  
  以苏含玉的耳力,当知何掌班已经走远,听不到他二人谈话。他抽出手,后退一步,撩袍一跪,向苏老爷拜了一拜。
  
  “含玉,你这是作甚?快起来!”苏老爷不料他此番举动,赶紧起身弯腰,要拉他起身,可苏含玉纹丝不动,苏老爷气力不如他,拉扯几下未果,心中所感,已经依稀猜到接下来他要说什么,叹道:“你、你这是何苦,一个戏班子,值得你如此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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